次日, 济华医院,普通外科vip病房。
莫荃鼻青脸肿,头上包着纱布绷带, 额角还缝了两针, 像个蹩脚的木乃伊一样躺在病床上,依旧难掩吊儿郎当的气质。
她看向窗边, 飘窗上秦珏正拿着一把小刀认认真真地削苹果,果皮又窄又长,手腕灵活转动,刀锋转过一圈又一圈, 莫荃想看那条苹果皮什么时候断,愣是等到秦珏削完了一整个苹果, 果皮都没断。
莫荃看傻了, 没想到从小一起长大的秦珏,背着她偷偷变得这么贤惠。
秦珏拿手一捞,把果皮扔进垃圾桶里。
“谢谢秦总。”莫荃伸出自己青紫交叠的手。
秦珏干脆利落地咬了一口, 脆甜, 丰沛的汁液顺着缺口往外溢, 她口齿不清地问莫荃:“谢我什么?”
莫荃咬牙切齿:“姓秦的,你别太过分。”
秦珏笑起来。
“我说,你家小小唐脱离危险,你怎么不跟小唐一起去探视, 净在我这捣乱?”莫荃问。
秦珏又啃了一口苹果, 目光专注, 仿佛那苹果里有下一个行业风口一样。
“人家姐妹俩刚经历了一番生死, 肯定有说不完的话,我去凑热闹干什么?”秦珏说。
莫荃摇头, “你……唉,算了,我不懂你们的情趣。”
窗外阳光和煦,透过vip病房的玻璃窗洒在秦珏身上,秦珏侧身漏了半边给莫荃,莫荃如同一只慵懒的大猫眯起眼睛。
“路易斯那伙人怎么办,警察那边什么说法?”莫荃换了个话题。
她在私立医院门口挨了一顿毒打,莫家大小姐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路易斯发现肾脏被于牧拿走了之后一路开出追过去,剩下的人留在原地看住莫荃,被秦珏报警赶来的警察一网打尽。
“要有证据,可以起诉器官买卖,没有证据,只能算寻衅滋事。”秦珏说。
“起诉,判他丫的,不让他牢底坐穿我跟他姓。”莫荃义愤填膺。
“你要跟谁姓?”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莫荃和秦珏同时抬头往门口看过去,莫荃瞬间变脸,乖得像一只鹌鹑一样。
“请问我有没有这个荣幸,改姓于?”莫荃问。
于牧冷哼一声,看了一眼莫荃正在输什么液,然后赏给她一个鄙夷的小白眼。
“你也配姓于?”于牧问。
她穿着白大褂,刚带规培生查完房,听诊器还挂在脖子上,就溜来了外科大楼来看莫荃。
巴巴地赶过来一看,这人活蹦乱跳精力旺盛,而且傻得一如既往。
于牧一颗心放进肚子里,同时嘴巴开始不饶人起来。
“莫荃,你究竟是怎么想的,那么一群人围着你,你还敢贸然出手?”于牧问她。
只能说幸亏路易斯惦记着那颗肾没跟莫荃耗下去,警察来得又快,莫荃此时才能安安稳稳躺在这和秦珏聊天吹牛。
“我这不是,也想当一回英雄吗。”莫荃说。
莫荃一向是嚣张的,眼高于顶的,她这种人看上去就长了一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皮囊,和新闻上仗着家财万贯横行霸道的坑爹富二代没有两样,但这个富二代此刻半垂着眼眸略带憧憬地说,她也想当一回英雄。
那时她被人七手八脚地按在地上,血顺着额角流下来,于牧提着那颗肾从侧门冲出来,千钧一发之际,莫荃出声,把那群人的注意力重新引到自己身上,于牧趁机上车冲出重围。
赶紧把肾脏送到最重要,其他的都要暂时往后放。
于牧从没想过,她和莫荃可以一个眼神就完全明白彼此在想什么,甚至连危急时刻不假思索的价值判断都完全一致。
于主任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把她口袋里一支药拿出来,没好气地扔在莫荃旁边的床头柜上。
“这是促进伤口愈合的,外用,不会留疤。”于牧说。
莫荃有一张明艳嚣张的脸蛋,她肯定不希望自己当一回英雄还破了相。
于牧把这只药留下,转身就走。
“哎,于主任这就走了?啊,我感觉我头好疼,你帮我看看嘛。”莫荃开始装柔弱试图留人。
“我不是神经科,看不懂。”于主任不为所动。
莫荃顶着木乃伊脑袋,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于牧叹了口气,语气不自觉软化:“我问过了值班医生,没有脑震荡,没有脏器损伤,缝合线用的美容线,观察三天你可以直接出院。”
“我昨晚在警局做了一晚上笔录,你让我回去歇会儿。”于牧说。
这大概是她第一次在莫荃面前流露出疲惫和柔软吧。
莫荃愣了愣,忽然心里不是味了起来,她明知道于牧当医生多么累,能抽出时间来看她一眼已经很不容易了。
“那……那你回去吧,秦珏,你送送于主任。”莫荃说。
于牧笑了一下,感觉莫荃傻得挺有意思。
“于主任,用我送吗?”秦珏问。
她的苹果终于啃完了。
“不用。”于牧说。
她背身朝这俩人摆摆手,走出了病房。
秦珏跳下飘窗,把病房门关好,看着莫荃摇头。
说的话还是一年前她住院莫荃初识于主任时的原话:“别看了,人都走了。”
这回莫荃没轻易激动地承认或否认了,她望着病房门看了半天,扭头神色认真地问秦珏:“你觉得于主任有没有一点喜欢我?”
秦珏理智分析:“或许有一点吧。”
莫荃大喜。
“但也不一定,兴许人家就是这么讲义气。”秦珏说。
“滚,你懂什么是爱情。”莫荃根本不听。
“我不懂爱情?那难道你很懂?”秦珏当然不能接受这种鄙视。
“我再不懂爱情,也知道追人要靠真心和恒心,不想某个霸道总裁,上来就花钱、签协议、逼人当众穿比基尼,然后现在满世界吆喝,那是我女朋友~”莫荃幽幽道。
这一番话让秦珏大开眼界,颠倒黑白到了一定程度,她一时竟不知道该从哪句开始反驳起。
“首先,那不是比基尼。”秦珏说。
“也差不多了。”莫荃一哂。
秦珏瞬间黑了脸色。
那还不都是原身作的孽,几乎是在侮辱秦珏的审美,而且生日宴会那天到底是谁起哄欺负唐韵最积极,她还好意思说?
至于满世界吆喝唐韵是她女朋友,那更是无稽之谈!
忽然,手机铃声响起,秦珏接起来一看,是唐韵。
“喂,秦总你能来一趟病房吗?”唐韵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吞吞吐吐。
“你妈妈来了。”唐韵说。
“她说……她说,她来看看你女朋友。”唐韵扔下一颗重磅炸弹。
秦珏满脸空白。
哦,她记起来了,她好像是说过,歆歆是她女朋友的妹妹。她那时情急,拜托别人帮忙时,当然怎么简短而恳切怎么说。
秦珏:“……”
她大肆宣扬了一圈,但没对唐韵说过。
“你等等,我马上过去。”秦珏说。
在莫荃诧异的目光中,秦总毫无形象地飞奔走了。
-
肾病一区,歆歆的病房。
唐韵看着眼前的贵妇人,手足无措。
“太太,我刚刚已经打电话给秦总了,她马上就过来。”唐韵说。
秦太太怜爱地看着唐韵,柔声说:“怎么叫我秦太太?太生分了。”
“那我应该叫什么?”唐韵脑子已经完全转不动了。
“至少也得叫阿姨啊。”秦太太说。
“阿……阿姨。”唐韵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偏偏秦太太听力好极了。
她满意一笑,继而去探望病床上的歆歆。
歆歆刚睁开眼睛,虚弱苍白如同一片被水淋湿随时可能倾覆的小纸船,秦太太来到医院里很轻易就打听到了唐韵唐歆的身世,父母双亡姐妹俩相依为命,唐韵还上着学就出去打工供养妹妹,幸而遇到了秦珏。
此时,秦太太看向歆歆的目光疼惜到不得了。
“阿姨。”歆歆喊得毫无心理负担。
“哎,好孩子,你受苦了。”秦太太说着眼圈都红了。
“小珏那孩子也是,怎么这么大的事都不告诉我,就让歆歆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在医院里住着?”秦太太相当不赞同。
“她就是这样照顾你们姐妹俩的吗?”秦太太质问。
一番话,掷地有声。
秦珏赶过来,进门就先被这句批评砸昏了头。
唐韵求助的视线往她身上瞟,秦太太眼圈红红带着怨气,秦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感觉自己一进门就无端矮了一头。
“我问你,歆歆这孩子平时谁在照顾?”秦太太问。
“唐秘书请了护工。”秦珏说。
秦太太怒不可遏,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是“唐秘书”这种装傻充愣的称呼还是请护工这种明摆着要当甩手掌柜的态度更气人。
“她是你秘书吗?”秦太太问。
“哦,升职了,现在是唐组长。”秦珏避重就轻。
“她不是你女朋友吗?”秦太太继续问。
唐韵也看过去,这屋里所有人都在等她的表态,秦珏深吸一口气,骑虎难下,这个态她不能不表。
“是。”秦珏说。
“是你女朋友,你就让人家唯一的妹妹一个人住院,这么小的孩子,你不管?”秦太太怒斥。
“我……我跟唐韵都要忙工作……”秦珏小声辩驳。
“那你应该告诉我啊,我每天大把的空闲,我可以来照顾歆歆。”秦太太说。
秦珏哑口无言。
“歆歆出院之后,你打算怎么办?”秦太太又问。
这确实是个棘手的问题,秦珏先前没想过这么多。歆歆做了手术,过阵子恢复了就能出院,她这么小的孩子,肯定不可能一个人回家,但如果让唐韵跟着回去照顾她,秦珏又不是很情愿。
“那就跟我俩住,我市中心那个公寓……”秦珏说。
“你会照顾小孩?”秦太太直接打断。
秦珏无话可说,她确实不会。
“歆歆出院之后,跟我回老宅住吧,我和你宋阿姨可以照顾她。”秦太太说。
“就不打扰你们两个年轻人,忙工作。”秦太太说。
重音在“年轻人”上,带着一股长辈特有的,过来人的了然。
唐韵听得耳朵尖发红,明明她和秦总还什么都没干过。
“行了妈,这事我们回头再商量。”秦珏及时开口,拯救唐韵的耳朵于水火。
她以歆歆才刚醒需要休息不能吵闹为由,把秦太太推出了病房,关起门站在走廊上问她,“你到底有什么事?”
“来看看你女朋友,这难道不是大事?”秦太太问。
秦珏:“……还有别的事吗?”
“哦,还有,我那个院长朋友整理了一些证据,看你需不需要。”秦太太拿出一个u盘。
秦珏接过来,眼神冰冷。
黑天鹅她是彻底翻脸了,理查德的孩子怎么样她管不了,但他要抢歆歆的命她绝不可能答应。昨天路易斯被医院保安拦住之后迅速脱身,理查德那边估计随时会起诉她要求赔偿违约金,如果他儿子因此出了什么事,不搞死长风科技,理查德估计不会罢休。
秦珏已经报警了,路易斯和理查德涉嫌器官买卖,但事关外国人,又有医疗系统上层的遮掩,不知道能折腾出什么名堂。
“小珏……”秦太太面露担忧。
“别怕,你要做什么妈都支持你,钱没了都可以再赚。”秦太太说。
秦珏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微笑,说:“妈你放心,出不了什么大事,钱也不会没的。”
“行了,你回家去,过两天我把歆歆送过去,其他的事你不用操心。”秦珏说。
她把秦太太送上了车。
回到病房,发现唐韵正靠在门边等她,神色若有所思。
“歆歆又睡着了?”秦珏问。
唐韵点头。
这个手术对她的年龄来说有点太大了,麻醉时间太长,清醒之后头两天都会昏昏沉沉的,医生已经提醒过了。
“秦总,我能问一下吗,”唐韵说,“你跟你妈妈,是怎么介绍我的?”
秦珏:“咳……就那什么,那什么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