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叫一个荡气回肠, 然而英雄有时也无用武之地。这座位对她而言着实有些矮了,使得她的两条大长腿作为转轴,每绕一圈就要拗成奇怪的姿势, 始终不能踩上实力。
三轮车晃晃悠悠的, 车速和人步行的速度相去不远。
今日风大, 但欧阳喻在前面哼哧哼哧的,没两分钟就骑出了满头大汗。
这才刚出去百多米吧,窦乾拍了一下她的后背, 关切道:“小喻, 你身体不舒服吗?”
“不是啦, 这个位子低, 我使不上劲。”
欧阳喻猛喘两口气, 准备踩着脚踏站起来发力, 却被窦乾叫停了。
“这样危险。你下来,换我来骑。”窦乾不是随便说说的, 她扶着车斗边缘横越下来,卷起两根袖管, 架势很足。
欧阳喻一手把着龙头, 一手搭在手刹上,望向窦乾的目光顾虑重重:“这很重的……”
她十分清楚,日常疏于锻炼的窦医生上肢力量不行, 那以此类推,下肢力量应该也不咋样吧?
窦乾不以为然地撇撇嘴, 不试过怎么知道?
话不多说, 她径直来到欧阳喻侧面, 手臂一揽,想展示一把女友力, 可惜她连将欧阳喻的屁股带离坐垫的力气都还差点,遑论直接抱她下车了。
这尊长脚佛八风不动地黏在座位上,似乎在嘲笑她这点小蛮力根本不够看的。
窦乾泄气一叹,平时看小喻抱她真是一抱一个准。她核心力量好,甚至能从医院上层一路抱到停车场也不用中途歇息一次的。
“得得得,我自己下来。”欧阳喻自己确实骑得没有章法,既然窦乾有这个意愿,那索性让她试试好了。
但欧阳喻这么个老妈子性格,不忘碎嘴关照对方:“小心点啊,骑不动别逞强,有什么不对劲要赶紧跟我说,别给弄折腰腿了。窦医生,你的身体不光是我的,还是国家的。”
窦乾瞟了她一眼,极小声地嗫嚅了一句:“怎么就是你的了……”
欧阳喻没听清。
但见她一派坦然的样子,窦乾眼神飘忽了两下,看来某人刚才只是精神层面地随便一说,并非觊觎她的肉.体,想与她做那档子羞羞事。
也对,她们之间虽然攒着一大堆空窗期里无处发泄的爱.欲,但小豆芽还在呢。
因而,窦乾只好勉力按下这些庞杂的心思,将注意力放回骑车本身。
她比欧阳喻矮上几公分,但也差不得这几公分,车座的高度对她来说马上就恰到好处。
蹬车上路,由于机械动能的存在,窦乾虽然踩着也费劲,却不像欧阳喻那样合不到力,三轮车很快驶上正轨。
“哇,你真的行啊!”
“谁让你看不起我的?”
“没有没有,我是怕你辛苦。”
“一样的。我做不到的事应该说出来让你陪我一起分担。那么你也应当如此。”
欧阳喻一拍大腿,是这么回事儿啊,车程不短,谁来大包大揽都会累个半死。但如果她俩接力着来,一定可以顺利抵达。
不得不说,车后的风景和车前的截然不同。欧阳喻双手抱头,仰视高高的蓝天,被阳光映衬得澄清一片,其中点缀着朵朵浮云,悠远而平静。
车行间的凉风掠过,吹散欧阳喻额际的汗水,带来一身舒爽。
看着正前方窦乾脊背上的肌肉线条一起一伏,她的心房被填充得满满当当。
这是一种过日子的踏实感。
欧阳喻愿意去相信,这是爱情的最终凭依,爱情的最高境界。
特别是这份踏实感还有女儿的功劳——
小豆芽怕豆干妈妈热,又想给她递矿泉水喝,又想给她撑伞挡阳光,操心操不停。
然而在座位上打转了半天,小崽儿却失落地发现自己手短短,没办法做到这些事。
欧阳喻看出了她的意图,将小豆芽拿起又放下的东西接手过去。
水也给续上了,伞也给打上了,欧阳喻还附赠了擦汗服务,殷勤伺候着前面卖苦力的骑车人。
当然,贴心的小家伙也想出一份力,欧阳喻脑筋一转,让小豆芽往前坐一些,给她的豆干妈妈捶捶腰。
被分配到任务的小豆芽很是高兴,尽心尽责地挥舞起两只小拳头,敲打在豆干妈妈后腰的劲道偏小,但让人无法忽略。
窦乾不由觉得好笑:“你们别忙活了,这样下去,恐怕你们流汗出力还比我多。其实我现在已经抓到匀速的状态,不怎么疲劳了。”
这画面滑稽吗?
是挺滑稽的,一台功率极强的人肉捶背机,加上身兼多职的擦汗机、喂水机和打伞机。
但这样一家人齐心协力、通力合作的归属感才是最无可取代的。
……
三个轮子始终拼不过四个轮子,当窦乾她们大费周折地到达酱油厂,齐心蕊牵着黄齐靠在门口的树荫下已经静候多时。
正如窦乾所预料的那样,她这个在前面骑车的倒还好,反而是小喻和豆芽累得满脸通红、汗流浃背,谁让这俩本来就是易出汗体质。
“你们还好吧?是不是骑车骑得很辛苦?”齐心蕊望见了她们,连忙领着小齐一同迎上前。
欧阳喻苦笑不已:“这次我得承认,你们家黄先生才是明智的。瞧瞧我,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说,还累到窦乾了。”
“窦医生想必不介意的?”齐心蕊将视线调转向窦乾,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们不会因此而互相责怪。
窦乾莞尔:“当然。出来玩有时就得有些小意外,如果凡事都被安排得井井有条反倒无趣。”
她也曾以为自己是个惯于墨守陈规的人,但倘若真是如此,她又为何会爱上小喻这么个比风还调皮、还捉摸不定的女子?
大人说话间,小豆芽和小齐也在窸窸窣窣分享方才路上的波折。
小齐听了大叹羡慕:“诶,你们家可真好。我们家啊……就算我妈妈愿意陪我玩,我爸爸绝对不会同意的,他觉得骑三轮车丢人。”
小豆芽诧异不解:“为什么丢人啊?”
“爸爸说只有乡下的穷人才骑三轮车。”
“唔,确实哦,平时马路上看不到。”
“可是有钱又能怎么样……好没劲啊……”
“有钱就能买好多好吃的。如果没有钱,只能吃咸菜豆腐了吧。其实你爸爸还是很厉害的,说起来,他怎么不在?”
“他忽然有工作要忙,说要回去。等我们好了给他打电话,他再出来接。”
两只小崽子正有越聊越起劲的趋势,欧阳喻横插一脸,凑到她们面前道:“还开什么小会呢?准备进去了哦!”
此次两家虽然是自由行,但欧阳喻早有预约当地人引导,瘦黑的小老头子曾经在这间酱油厂当了二十年的工人,对整套古法酿造工艺倒背如流。
四处乱闯可不行,由专业人士指引科普,也不枉她们携娃出游。
这本来是个不错的题材,用以欧阳喻的小视频。
不过她思前想后,还是没有开录,主要因为目前她和窦乾的关系更进一步。
从前她嫌麻烦,并没有对网友粉丝交代小豆芽的身份,一直沿用最早时候随口带过的亲戚家的孩子这种模棱两可的说法。
随着小豆芽出镜越来越多,质疑声逐渐产生,她确实应当寻一个机会重新介绍她们家的人员构成。
欧阳喻想着心事的同时,小老头已经带孩子领略起酱油酿造的各个环节。
总体而言,分为这样几个步骤:蒸豆、发酵、酿制、出油和暴晒。
“咱们做酱油的黄豆呀没那么挑,秋大豆和春大豆都可以。洗干净后,必须先放入水中浸泡,让它肥大起来。以前厂里的老师傅告诉我们,浸豆的时间长短要合适,既要让黄豆中的蛋白质最大限度地吸收水分,又要防止浸泡时间过长变酸而破坏蛋白质。”小老头背着手在那解说得头头是道。
他走在最前面,两个孩子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小老头带她们一一看过浸水的黄豆缸。
到了后面几个环节,欧阳喻也加入其中,像是发酵和酿制的过程,对她们来说更有参与感。
一大二小和工人一起将蒸熟冷却的黄豆摊铺在竹篱上送进发酵室。里面成排的不同批次的黄豆发酵时间不同,到了一定时候需要翻搅,使发酵均匀,这一过程需要持续十数天,直到黄豆出现黄绿色的曲霉和酵母菌。
小豆芽和小齐两人合抱一根翻搅铲,明明铲子比她们两人都高,但她们有样学样地在那儿干活的样子十分逗趣。
欧阳喻陪护在侧,不过多插手,只是密切关注着两只小淘气包的安全。
与齐心蕊一起站在外间的窦乾欣然一笑,她打开手机,捕捉下了这一系列的场景。
然后她将照片传给了欧阳喻,备注为“素材”。正好从她的位置去拍内间的两个孩子,拍不清孩子的正脸,只有大致的轮廓,算是顺应她自己坚持的要在网络上保护好孩子私隐的想法。
里间的欧阳喻抽空一看,马上心领神会。
她和窦医生真是越来越有默契了,她正愁下次小视频不知道要更点啥,窦医生这不就雪中送炭来了么。
不过点睛之笔还要她亲自操刀,欧阳喻嘴角浮现一抹机敏的笑,才有了回程路上她鬼鬼祟祟偷拍窦乾背影的怪异举动。
奋力骑车的窦医生浑然没有发现。
……
短促溜走的时间里,下午倏然变成了傍晚,寒云如老,夕阳无光,农村遍布四野的植被都覆着一层浅浅的黄色,欲暖还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