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过的地方留下淅淅沥沥的湿痕, 窦乾俯头看了看,为难地蹙眉。对于稍有洁癖的人来说,感到既抱歉又不适。
欧阳喻扯了扯她的衣摆, 示意她不必介怀, 再上前一步侧身挡住两道探究的视线, 她回答道:“嗯,在外面说了挺久,我带窦乾上去洗洗。小豆芽, 你不乖喔, 明天还要上学呢, 你现在不睡, 到时候肯定起不来床。”
小崽儿不算太爱赖床, 但如果前晚休息得不好, 第二天就会与被窝来一场难分难舍的缠.绵。
“知道啦……”小豆芽拖腔拖调,听起来煞是不情愿, 实则嘛,她心里乐滋滋的。
不枉她苦等一夜, 看起来洋芋妈妈和豆干妈妈之间煎熬的冷战已经过去, 重新云开日出了。
谁知在她分神之际,老欧堂堂一七尺老汉,又耍起了悔棋的无赖。
“刚刚那不算啊, 我手抖下错了。”
“哼,老欧爷爷, 你都手抖多少次了。”
“诶哟, 年纪上去了可不就是这样嘛。啧, 让我看看下哪里比较好。”
“老欧爷爷,不行啦, 你下这里我也能连成片逮住你。”
“啊?是、是吗……那我……”
获得答案后的两人重新投入棋局,然而老欧应付得简直不能说吃力,分明是溃不成军,他急得额角冒汗,不想在一个小娃娃这边连吃三场败仗。
危局需有高人来解,一枚黑子蓦然间横越围剿区,势如破竹,扭转乾坤,一下将臭棋篓子从悬崖峭壁上拉了回来。
落棋时雷霆万钧的手指藏回身后,锋芒速收,窦乾冲着小豆芽警示一笑:“记得听你洋芋妈妈的话,下完这盘就去睡觉。”
小豆芽把嘴撅得老高,既然希望她早些去睡,干嘛还给老欧爷爷助阵呀。
欧建荣反应慢,左看右看横看竖看,终于参悟这一步釜底抽薪之棋下得有多精妙,他拍掌称快:“来,小豆芽!睁大眼睛看看你老欧爷爷后面怎么翻转战局!”
“就算你有场外援兵,我也不怕你!”小豆芽不甘示弱,握着白子努力寻找对方防线的薄弱之地。
留客厅里这两人斗志昂扬地厮杀,欧阳喻拉着窦乾拾阶而上。
“没想到你对围棋这么精通。”
“偶尔会和凌茜下两盘。”
“嘿哟呵,我就知道,只有清华的才够资格当你的陪玩。”
“你在吃醋?”
窦乾好笑地点出关键所在,欧阳喻拉长着脸,唬人不如唬烂:“吃醋?呵,不存在的。我平常那是没认真,我认真起来凌茜哪里是我的对手。”
虽然窦乾很想斗胆掐一掐小河豚的胡须,问她认真起来能考上清华隔壁的北大不,但为了某人的自尊心着想,还是算了吧。
……
将近十二点,欧阳喻麻溜地给窦乾翻出一整套没穿过的睡衣睡裤,反正她比窦乾高一点也胖一点,无论如何对方都是穿得下的。
两人前后脚地往浴室走,欧阳喻若无其事地拿指节蹭了蹭鼻尖:“今晚在我家过夜?”
窦乾不知怎的,也跟着眼神飘忽起来:“那不然呢?”
欧阳喻嘴欠道:“你不是有开车吗?”
嘴角一时僵了僵,即使心里火得跟什么似的,窦乾面上还要强作镇定,冷冰冰地回道:“那行,麻烦你帮我把衬衫和裤子烘干一下,我洗完澡就‘开车’回‘我自己家’去。”
这咬牙切齿的重音仿佛一锤一锤凿在欧阳喻心上,弄得她再不敢开玩笑,连忙推着窦乾进浴室。
在她合上门离开之前,窦乾拽住她身后那一片衣角:“你去干嘛?”
不会真要从犄角旮旯里找出一台烘干机吧?
欧阳喻当然没打算这么做,她心直口快道:“我去拿衣服,和你一起洗。”
什、什么?
热意嗖地窜上耳根,窦乾忸怩地缩回手,在害羞阵亡前她逼着自己艰难说出:“先不要了。”
“啊,我不是……”
“我知道你不是。你只是有点肤浅,但不会随意评判我的外表。是我自己觉得还不到时候,我想以更健康的体态和你一起洗澡。”
欧阳喻:“???”
她、她在窦乾心目中竟是一个肤浅的人???
等等,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窦乾进化得太快了,以至于她有些跟不上节奏。
“以更健康的体态”这么一个正经又朝气的状语,后面怎么会跟着“和你一起洗澡”这种充满色.情暗示的动作啊……
“那个……我是说,我去楼下浴室洗,咱俩本来就不冲突。”欧阳喻解释完这句还特意伸出三指做发誓状,“这次我不是故意的啊,是你刚才没让我把话说……”
砰的一声,洗手间的门在她面前被无情关拢,用以掩饰某人马上就会被蒸成红虾子的窘迫。
好家伙,她又没能把话说完,欧阳喻遗憾地张了张嘴,然后付之一笑。
……
最后,两人确实一起洗澡了,只是在同一时间,而非同一空间。县著夫
欧阳喻洗得爽利,早早收工,正好老欧和小豆芽的棋局宣告终结。
可以想见,即使有窦乾掠阵,但一次性的回春不能代表什么,不善棋艺的老欧依然完败。
他垂着肩头,默默叨咕着“老了老了”,背影颇有一种英雄迟暮的寂寥。
小豆芽于心不忍,总觉得下次还是应当手下留情,至少得让老欧爷爷赢一次,否则他俩以后都不能愉快地玩搓橡皮泥搭房子的游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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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喻领小崽儿洗漱睡觉,顺便问了问歌唱大赛的结果。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唱歌是小豆芽的痛处,她纠结着小眉毛,做出闭口不谈的模样。
她才不会说呢,第二次的得分居然比第一次还低!
所以说,千万不要以为基础够差就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因为人生处处是惊吓,两位数的低分很有可能滑铁卢为个位数的低分……
总之,这段略过不提,欧阳喻还是很顺利地在窦乾出来前把小崽儿哄睡去了。
后面都是成年人的美好时光。
带着一身热腾腾的蒸汽,窦乾身着稍显宽松的睡衣,立于欧阳喻卧室门外,没有马上进去。
眼见这人没注意到她,只捧着脚腕子坐在床边“嘶哈嘶哈”。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了进去。
有些事一旦起了头,越过最让人害羞不知所措的阶段,之后就可以大大方方挑明。
“今晚上睡我的房间吧,客房都没打扫过。”欧阳喻顺理成章地提议道。
“好。”窦乾点头答应。
“你的脚真被我踩伤了?”说话间,窦乾已经站定在欧阳喻跟前,眉心一道皱痕由浅至深。
“那不然我干嘛叫这么大声啦。”欧阳喻趁机卖惨,委屈巴巴地抬起两只脚背,一只红红的,一只泛起青,受伤的程度居然还不一样。
窦乾叹了一声:“谁叫你上次说腿麻也是一副痛到再也站不起身的样子……”
欧阳喻听了嘴角直抽抽,这就是狼来了的惨痛教训么?
但窦乾当然做不出放着伤员不管的事来,她问欧阳喻家里有没有药油。
“有,就在客厅电视柜下的小药箱里。顺便把蛋糕提上来呗,我好像有点饿了。”
“你可真会使唤人。我就切一块上来,晚上少吃些有的没的。”
“你自己不吃吗?”
“我不饿。”
得,就窦医生这小鸟般的食欲,能给养肥养壮才怪了呢。
窦乾对欧阳喻的腹诽一无所知,返身下楼去拿欧老佛爷指名道姓的东西去了。
她回来时一手攥着药油,一手端着一块绿油油的蛋糕。
欧阳喻伸长脑袋一看,惊喜万分道:“你还记得我爱吃抹茶味的呀。”
窦乾暗自无语,说得好像她有什么是自己不记得的似的。
抹茶味的蛋糕被摆在床头柜上,诱人的香气阵阵传来,方便欧阳喻取用。窦乾到底是疼爱她的,嘴上说着不让多吃,但还是切了将近六分之一块给她,分量十足。
欧阳喻正咕哝着吃不完,窦乾已经将药油拧开,喷了一些在掌心。
她坐到床对面的靠背椅上,悠游地发号施令:“把脚伸出来。”
欧阳喻乖巧照做,先将左腿架上窦乾膝头。怪不好意思的,毕竟她都这个岁数了,还能享受儿科大夫的专属照料,想想倒挺美。
美则美矣,但这样的悉心关怀只存在于欧阳喻的幻想之中。
实际上窦乾对她毫不客气,只见她秀眉渐拢,反复搓揉掌心的药油搓热得都快冒烟了,还没挨上欧阳喻的脚背。
“快给我揉吧,再搓你手皮都要搓掉了。”欧阳喻好心提醒。
“嗯……你确定刚才有把脚丫子洗干净吧?”这口气嫌弃得紧,让欧阳喻羞愤得差点吐出一口老血。
这人委实过分!
她在医院给患儿看病的时候,曾经有不负责任的家长或者打偏僻山村过来,条件不好的孩子,一个多礼拜没洗澡,一脱鞋子那脚臭味熏得整个急诊大厅厥倒一片。
然而咱窦主任就跟剜除嗅觉了似的,我自岿然不动,眉头都不带皱一下,让孩子躺上病床继续接诊。
结果到了她这里居然洁癖上身,眉头皱得可以夹死瓢虫,真是坏透了!
欧阳喻像个受尽委屈的小媳妇儿,弱小可怜又无助地咬住嘴唇:“我用沐浴露洗得很干净!而且,你能不能拿出一点专业医生的素养来!”
窦乾促狭地眯着眼睛,伸手握住欧阳喻的脚脖,由上至下送力,边揉边翻旧账:“不是你自己说的么?我的真实感受不必对你隐瞒。我现在做到想什么说什么,你反倒是对我不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