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乾离开院长办公室, 走出老远后才放任自己塌下肩膀,靠着瓷砖墙深深叹息。
窦卓雄,又是他。
他不该成为那道挥之不去的阴影。
……
而欧阳喻这边, 只要心态好, 那就一顺百顺。
她的事业如火如荼正当时, 每天送小豆芽去幼儿园后,白天的时间她可以任意支配。
有时去商务合作的企业实地探访,有时去电玩城、户外绿地拓展视频素材, 有时陪闲出鸟来的蒋大小姐磨脚闲逛。
总之, 生活一旦充实起来, 欧阳喻才会反省自己吃喝玩乐的荒唐岁月是如何被虚掷了。
然而, 蒋思捷依旧虚度得理直气壮, 还常常试图再拉好友堕落其中。
“不进去看看么?是小香的最新款包包耶!”
两人今天又约着一起逛街了, 只是目的地不尽相同。
蒋思捷还是奔着名奢店去的,可她发现欧阳喻真的变了, 从前这家伙虽然没有特别喜好奢侈品,但殷实的家底摆在那儿, 三不五时买点行头给自己的准名媛身份装点一番, 也是常事。
结果现在倒好,大都会俏丽名媛妥妥沦为一只没骨气的女儿奴。看到稍微贵点的东西恨不得撒腿就跑,嘴里念的、心里想的, 全是如何挣钱养娃。
“不看不看,看了心动可就不好了。”
“能有什么不好, 喜欢那就买下来呗。”
“你说得倒轻巧, 你可知道一只小香, 我得努力剪多少视频才能赚回来。”
“你还来真的啊?”
欧阳喻停下脚步,一脸莫名:“什么真的假的?”
蒋思捷今天穿了双七八公分的高跟鞋, 一路走得脚疼,没骨头似的挂到欧阳喻身上:“我以为你只是随便玩票,你真当主播当上瘾了?”
欧阳喻一边扒拉着身上的重量,一边说道:“上瘾谈不上。工作哪有开心的,能赚钱才是我的诉求。”
“可是欧叔叔已经给你创造了足够多的财富。”蒋思捷表示不解,不能躺的富二代还有什么可当的。
欧阳喻哼了一声,干劲满满道:“对啊,他已经富养了他的女儿,后面就看我的了。我要把我们老欧家这种传统延续下去,小豆芽想要什么,我来给她买,谁抢都不行。”
蒋思捷听得瞠目结舌,如果老欧家代代都是这种奇怪的上进思想,那活该它富!
“阿蒋,我们也别进去浪费时间了,专柜的报价很多都是虚高的。去楼下看看儿童服饰吧,小豆芽最近喜欢中性风的,我不大懂,你来给我参谋参谋。”想到这一茬,欧阳喻马上表现得兴冲冲。
蒋思捷:“……”
老天爷!请赐给她一个单身浪子欧阳!
……
踏实肯干就有回报。
欧阳喻的直播和小视频广受好评的同时,也收获了一枚意想不到的观众。
那人正是窦乾。
见不到欧阳喻的日子,不必像她们分手的五年间,全凭咀嚼回忆度日。
只要她想,她可以每天看到鲜活的小喻,只不过是隔着冷冰冰的屏幕罢了。
这对于窦乾而言是一种全新的体验。
即使诸如抖音、快手之类的短视频平台已经大火了好几年,窦乾一直对这些速食文化敬谢不敏,她知道自己跟不上潮流,索性也放弃挣扎,只在自己熟悉的领域活动。
但这一切都可以因为欧阳喻而改变,名为思念的大手推着她步步向前。
吃不到货真价实的肉,来一口合成的也好呀!
窦乾为此注册了平台账号,起名字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
第一时间想到的“豆干”被她否决了,最后窦乾拣了一个它的关联词——“豆瓣”。
韵脚还给押上了,注册完账号,她直奔欧阳喻的主页而去,第一个,应该也是从今往后唯一一个地关注了对方。
闲暇时间有了寄托,但毕竟那些既存的小视频物料有限,窦乾还因此学会了一个生动的表述方式,旧视频她都盘出包浆了,可惜小喻还没续上新视频。
此外,欧阳喻的直播时间不定,如果在工作日的晚上或周末,窦乾就会点进去观看全程。
评论区的留言刷得飞起,令人眼花缭乱,足见小喻往这方向发展绝非小打小闹。
窦乾为她一开始的轻视感到抱歉。当然,这份抱歉,她希望能够对着小喻亲口述说。
看得久了,她有时也会按捺不住,想要跟上大部队去表达些什么。
第一次留言,她鼓足一万分的勇气,落于屏幕却只是生疏的两个字——“支持”。
像个情窦初开将暗恋写进藏头诗的小少女,即使这条评论很快被淹没过去,窦乾脸上的热度却愈演愈烈,迟迟不退。
但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一回生二回熟。
下一次,窦乾敢发“喜欢”了,对比网友们赤.裸的“好爱好爱”、“欧阳老公”、“能去你家啵啵一个吗”的言论,仍然不够看。
其实就算是在她们的热恋期,就算是面对面相处之时,窦乾也几乎没有直率地说过情啊爱啊的,最多是在床.第之间无意识地泄露几句。
所以当下能够混在人堆里发一个“喜欢”,对窦乾而言已经是质的飞跃了。她竭尽全力,不留遗憾地去成长,去进化。
“豆瓣”就此成为欧阳博主粉丝中不起眼的一名,但她想,自己一定可以是最长情、也最专情的那一个。
……
除了暗地里默默关注欧阳喻之外,窦乾也在积极寻求她们之间的解决之道。
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她知道自己身上的某些缺陷,但那次在录音里表达了之后,却都不是小喻想要的答案。
窦乾不喜欢透露私事给别人,她的社交圈又几乎窄到只剩下医院,因而从前她和小喻交往不顺时,崔青茵总是不可避免地成为她的头号军师。
可青茵常常是站在她娘家人的视角,有时候评判问题不够客观。
窦乾思来想去,说不定该从同事身上着手?
毕竟那一群才是和她朝夕相处,接触最多的人。
这天午休,窦乾没像之前那样利用这些角角缝缝的时间工作,而是来到了休息室。
休息室里原本热闹闲谈的气氛因为陡然拧开的门,以及陡然探进来的冷漠面孔而变得阒然无声。
安静如鸡的小鸡崽儿们规矩地排排坐,让她们的鸡妈妈煞是无言。
她平日里待他们多好,明明是只护崽子的鸡妈妈,现在一个个见了她都跟见了洪水猛兽似的。
还是其中最机灵、最会来事儿的小徐率先反应过来,拖着一柄塑料椅来到门口,谄笑道:“领导您坐,请放心,咱中午唠嗑都是围绕患者病情和治疗方案的,绝对没有聚众宣.淫!欢迎组织视察!”
窦乾:“……”
宣、宣什么来着?
窦乾会这样误会才怪……
科室里男医生的比例虽然更高,但这还有不少女医生坐镇,谅他们也不敢随便乱开黄.腔。
小徐东北冻土地上长大的,就这语言鬼才的风格,八分无聊的事能被他润色成十分精彩。
窦乾深以为自己还需要一点时间来习惯。
“行了,不用紧张。现在是午休时间,你们可以聊任何你们爱聊的。”窦乾没有如小徐的愿,坐上他搬来的椅子,而是单手扶住椅背站在椅子后方。
这使得领导的威压抵挡不住地四处流窜,几个坐没坐相的医生纷纷调整坐姿,或者索性跟窦乾一样站起来,才感到稍微心安些。
“你们啊……”窦乾无奈地捏捏眉骨,而后顺势引出她本次的来意,“其实你们如此害怕我,是不是因为我这个人有什么问题?”
此话一出,一楼急诊科休息室内,众医生立马噤若寒蝉。
这份似乎落一粒灰尘都能被听见的安静,显出难能可贵的默契来。
相隔数秒,仍无人应声。
窦乾目光一扫,欲将凝滞的气氛打散,她耸了耸肩道:“虽然我要求一向很高,但为人还算正派,不会因为谁指出了我的缺点而给谁穿小鞋。你们可以畅所欲言,说得有道理的,被我采纳的,我转红包请喝奶茶。”
众人皆是一惊,合着找缺点并不是窦主任心血来潮随口一问,人家是当成做学问一般地慎重对待?
那就更不能乱说话了,毕竟越是认真,越是容易走心啊。
其实大家心中都有数,且能够达成共识,窦主任岂止是还算正派,她简直是太正派了!
早些年在没有小豆芽的时候,她是个名副其实的工作狂人,二十四小时恨不得全扑在小患者身上,为他们想方案、谋福祉。
甚而有些明明是与她本职工作无关的事,她也给揽在身上,替贫困孩子拉外部企业的赞助,自掏腰包为儿科诊室增加儿童娱乐区,桩桩件件,其他医生都是看在眼里,铭感五内的。
后来有了自己的孩子,她的重心有所转移,却始终坚持在工作方面严要求、高标准。表面看来不近人情,但其内核才是最近人情的。
毕竟他们的职业是医生啊,万事只可大不可小,绝不能产生一丝一毫的轻忽情绪。窦主任从己做起,成为表率,将他们科室的风气带得很好。
因而,窦主任其实说漏了,他们害怕她不假,但也发自内心地敬服她。
可惜窦乾不是谁肚子里的蛔虫,为着大家的沉默,她更觉心灰意冷。
这说明她做人很失败,追不回逝去的旧爱,也无法获得同事的信任。
候在一旁的小徐很会见机行事,就由他来当这个打头阵的先锋兵好了,总得有人救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