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提!”窦乾一口咬断她的话茬, 凶巴巴得还挺可爱。
上一回的糗事啊……
再甜,它的本质也仍然是糗事。
人常道:上山容易下山难。
然而窦医生平日工作繁忙,疏于锻炼, 光上山就耗光了蓝条, 眼看着下山路漫漫, 再透支下去,连红条也难保。
下半段有缆车接送,但上半段的石阶路得她们自己走。
最后是欧阳喻这只可怜的小卒子, 背她一程, 扶她一程, 再抱她一程, 好赖是把她搬运下山了。
其间辛劳, 不宜赘述。
“好啦好啦, 你就安心储蓄体力,反正走过去乘缆车的地方就几步路。我背行李, 你来顾小豆芽。”
分工完成,欧阳喻大步流星在前面引路, 窦乾牵着小豆芽在后面采花扑蝶, 倒也颇有闲情雅趣。
……
等上了缆车,就到了窦乾的主场。
谁让……
谁让刚才还虎虎生威的欧阳喻因为恐高症,一下蜷缩成恹恹的病猫。
缆车四壁当然没有丧心病狂地做成镂空状, 但半层透明的玻璃已经让欧阳喻空洞的眼神无处安放。
随意一瞟,尽是垂手可及的云朵和杳然矮去的树林。
欧阳喻闭上眼睛努力调整呼吸, 攥着裤腿的手心汗湿一片。猝然间, “哐当”一声车体晃动, 她的心都快蹦出嗓子眼。
缆车卡顿一秒,又重新平稳下来。
旋即, 一根冰凉的手指轻挠了两下她的手背,欧阳喻眯起一条窄窄的眼缝向右边扫去,只见窦乾冲她安抚地微笑。
那微笑恬淡、从容,让欧阳喻不自觉地舒展了手脚,窦乾趁势将自己的手送进对方手中,一冷一热,十指交扣。
“别害怕了,缆车运行肯定没那么匀速,刚才应该只是调速时的正常抖动。”
“刚刚真的很吓人!那么卡一下,我又担心它掉下去,又担心电机坏了,我们会永远悬在半空。”
欧阳喻拍着胸脯心有余悸,噢不,这可不止是余悸,明明还在进行时当中。
眼见在其他方面天不怕地不怕的洋芋妈妈被这样的高度吓得脸绿,小豆芽在旁边哧哧地笑起来,惹来欧阳喻羞恼的一瞪。
小崽子很会卖乖,笑完就将小手塞进欧阳喻空闲的另一只手。
一端暖暖的,一端冰冰的,像极了电流的正负两级,源源不断给她输送能量。
好么,这样一来,欧阳喻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因为有双倍鼓舞支撑着她。
她甚至调皮地开起玩笑:“窦乾,我们要不要现在互相告诉一下对方银行卡密码?”
窦乾无语地睨她一眼:“我那两张卡的密码你不是早知道了,我没改过。”
“啊,那我的好像没告诉过你……”
“不必了,五位数以下的我没兴趣。”
“……”
什么啦!
她早就不是从前那个只等着老爹喂饭的二世祖了!
她正在努力攒钱,已经拥有五位数,到今年年底预计能突破六位数。
当然,方才这么一出,谁也没打算贪图谁的钱,纯属打情骂俏来的。
就是小豆芽突然跳出来煞风景:“如果缆车掉下去了,我们应该都会死吧,最后谁的卡也用不上。”
两个妈妈齐齐:“……”
大前提好像确实是这样的诶……
……
经过一番插科打诨,欧阳喻左手牵小手,右手牵大手,冲解了忐忑不安的情绪。下缆车的状态正常,不至于东倒西歪,胸闷呕吐。
但为保险起见,窦乾还是提出她的背包由她自己负担。
欧阳喻正给小豆芽擦汗呢,听了之后不苟同地皱眉,不过也没强争。
她确实还有些腿肚子发颤,生理恐惧是可以克服的,但不能完全没有后遗症地克服。
九月末的天,依然酷暑难耐。阳光炽烈地炙烤着地表,让易出汗体质的人汗如雨下。
这一点小豆芽是随了她洋芋妈妈的,登山的路程不算太长,走走停停约莫一刻钟多,两人就合用完一包纸巾了。
登上山门时,窦乾看起来没怎么流汗,只在额间和鬓角沁出一些细汗,不过从她沉重的呼吸也可判断,她的体力消耗很大。
“还好吧?”欧阳喻上前关切道,“你这腿也才刚好没多久,是我考虑不周了。天堑寺什么时候不能来,早知道应该等天凉一点。”
窦乾微仰脖颈,一双杏眼里酝酿着不容置喙的坚定:“复健不能等。说不准天凉了,我们的热情也消退了。”
欧阳喻哑然失笑,只听说过打铁要趁热,复健也要趁热吗?
这感情复健怎么被一板一眼的人执行起来,显得如此严格自律。
欧阳喻其实很想说,咱要是这么容易搁浅冷却,也不会相隔五年又勾缠在一块儿了。大道两边,不愿同行的人有的是办法避开对方。
但直到最后,欧阳喻也什么都没说。
她们走过相较几年前已经翻新重铺过的石子路,山中蒙了层薄薄的绿意,夏季灼热的风偏爱往犄角缝隙处钻,寺塔檐角铜铃轻响,缭绕了一圈古朴悠然。
此时对于拜寺的游客而言时间刚好,寺中人影流动,日头越攀越高,衬着高塔东边檐角一寸一寸露出来。
欧阳喻左顾右盼之下,只觉得一切熟悉而又陌生,她有感而发:“不知道当初售卖香囊之类小玩意儿的摊子还在不在。”
“喏,不是在那儿么。”窦乾遥遥一指,确有一处支在树荫下的摊位前人头攒动,“只是老板好像换人了。”
小崽儿一声不吭走了挺久,欧阳喻看出她其实有些累了,便弯腰将她抱了起来。
她朝不远处的佛具摊努努嘴:“走吧,我们过去看看。”
“这位香客,你眼光好的哟。这两串檀香木和鸡翅木的佛珠都很适合你。”
“美女,送给母亲是不是?那这尊地藏王菩萨的佛像你要不要看看?”
摊主换了个三十来岁的妇女,肤色黝黑,笑颜爽朗,嘴巴很厉害,仿佛能一心多用,微胖的身体在那方寸之地滴溜溜地转,把摊位上每个询价的客人都照顾得妥妥贴贴。
窦乾和欧阳喻这趟旅程算是温故知新,这“故”自然指的是她们曾在这里为对方买到的香囊。
旧款的香囊仍然在售,但窦乾略一思索还是还是给欧阳喻挑选了一只新绣样的香囊。
她们之间的一切理应重新开始。
欧阳喻显然对这层寓意心领神会,故而回以对方一只也是新绣的颜色和图样不同的香囊。
窦乾特意当着欧阳喻的面将香囊的束口解开:“里面只有干花。”
这是担心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么?
欧阳喻眼珠一骨溜,找到了其中的Bug:“我想你上次也不是一开始就把追踪器藏进香囊的吧。”
这个先后问题很重要,如果当年窦乾是先买了追踪器,为了能有一件盛放它又方便随身携带的容器,才提出要买香囊。
那么,这个女人未免也太处心积虑了一点。
幸而窦乾想也不想直接否认了:“当然不是。算了,如果你担心的话,那我就收回吧。”
“不成不成,不送给我,你还想留着送给谁。”欧阳喻欲抢回香囊,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怎么的,巴掌太大,顺势也将窦乾握着香囊的手一把裹住。
气氛一时微妙起来。
窦乾稍稍敛眉,没有挣开。
欧阳喻也就厚脸皮地继续隔着窦乾的手捉住香囊,像层层相扣的套娃似的。
当然,她们互赠过礼物后,也没忘记小豆芽。
小孩子不方便带香囊上学,但买根红绳系在手腕上还是不错的想法。
结果听摊主报菜名式的一溜介绍:“事业蓝绳,幸运白绳,辟邪黑绳,健康红绳,姻缘黄绳,爱情粉绳,财源金绳,智慧紫绳,安定绿绳。两位看看要哪个颜色?”
欧阳喻被绕得头都晕了,既然都是好兆头,何不齐来?
窦乾却不以为然:“这么多颜色编在一块儿又粗又丑。而且老话说‘心诚则灵’,你一次性贪心许这么多愿,哪路神仙都懒得搭理你。”
因为图省事而被吐槽了的欧阳喻只好低头询问小豆芽的意见。
“我喜欢金色的。”小豆芽很有主见道。
欧阳喻一听乐了:“看来我家闺女是个小财迷呀。”
“有什么不好。”窦乾晃了晃两人牵在一起的手臂,“快去结账吧。”
欧阳喻笑呵呵地应下了。
……
买完香囊算是了却一桩大事,欧阳喻又想起来老爹的嘱咐。
也不能说是迷信吧,人总要存在一些敬畏之心。老欧念叨过好几次,窦乾在医院工作,佩戴平安符不需要多,但一定得是开过光的。
上次来欧阳喻没考虑到这层,可别是因为她求的那枚太普通,所以才无法帮窦乾抵御车祸一煞。
现在有一个弥补的机会,欧阳喻当然要抓牢。
于是,她们一行三人踏入寺庙正殿,欧阳喻捐了不少香火钱,才得以召唤宣清大师为三道平安符开光做法。
这世道哟,和尚也得先能揭锅做饭,才能再提齐身修行之事。
宣清大师什么来头,欧阳喻从无耳闻,不过见殿内一众布衫僧人都对他毕恭毕敬的,想必至少也是天堑寺中的一位“高层”。
将三道平安符悉心收好,欧阳喻又拉着娘儿俩去求灵签的地方凑热闹。
刚离开一批游客,正轮上欧阳喻她们。
那花白头发,戴着副厚啤酒瓶底儿似的泛黄眼镜的老头,坐在一张黄梨木制的太师椅上,冲三人轻轻点头。
欧阳喻走在最前面,老头捋了两把胡须,将红纸包着的签箱推到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