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不巧还会听出一些心酸来, 譬如窦乾出院在即,小豆芽担忧她一个人不方便,想到要去求洋芋妈妈帮忙。
这个“求”字已经狠狠掐了一把欧阳喻的心口, 而电话那头的窦乾更是谨小慎微地回应:“不行, 会打扰到她的。”
什么啦!
她一没正业, 二没副业,哪门子的打扰一说!
就算是以退为进、欲擒故纵,她也认了, 谁让她浑身上下心最软, 软刀子也能扎得入肉三分。
在小崽儿惊诧的目光中, 她一把夺过手表, 对着那头拍胸脯道:“出院跟我说一声, 我来接你。”
霸气结束通话之后, 欧阳喻留意到小豆芽在旁边绞着衣角玩,笑得眼眯眯。
欧阳喻上前摸摸她的脑袋, 不禁感慨:谁家小崽子不希望家长能和好,这也难怪小豆芽可以说出夏书茵许多个优点, 但从本心上始终不愿意试着去喜欢她。
……
立下承诺, 然后践行之。
转眼就到了窦乾出院的日子。
天气大好,且适逢周末,刚有台风过境, 故而这两日降了些温,凉爽舒适。
去接窦乾出院, 欧阳喻自然是打算带上小豆芽的, 让俩母女不必再隔着电话互诉衷肠。
但一大早就坐在客厅沙发上摆弄快递盒的老欧打乱了她的计划。
“别老带小孩子进出医院, 那地方晦气得很,影响小朋友的健康运势。”
“你搁这儿老迷信什么呢, 孩子她妈就是医生,天天在医院呆着。”
“所以她才遭了这种倒霉事,医院这地方不吉利,管儿科的好一些,但也不能懈怠。回头你陪她去寺里多求几道符避煞。”
欧阳喻:“……”
她被自家老爹的神逻辑打败……
要从结果论,那窦乾确实很不幸地在医院住了两个月……
欧建荣自顾自地往下说:“人生病了没办法,总得去医院看,但好着的时候没事别老往里面跑。尤其小豆芽这年纪最是五感薄弱,容易被邪祟入侵。我看呐,你先去医院把窦医生接回家,然后等差不多时间了,我再把小豆芽给你们送过去。”
欧阳喻嘬着牙花子,“嘶”了一声:“你说你费这事儿干嘛呢。”
两人就此摆开阵势,谁也不依谁。
小豆芽左边听一句,挺有道理;右边听一句,也有道理。
到了该做抉择的时候,她眼珠一骨溜,果断松开洋芋妈妈的手,奔向老欧爷爷。
老欧眼神一亮,将小崽儿抱个满怀,新长出来的胡茬在小孙女俏生生的脸蛋上磨蹭蹭,惹得她又躲又笑。
当真是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欧阳喻伫立一旁,大失所望,她只当是自己最近老和小豆芽黏一块儿,小崽子嫌腻味了。
其实,小豆芽有更深的两层思量,其一当然是给洋芋妈妈和豆干妈妈制造更多独处的机会培养感情,其二嘛……
等小欧拖沓着脚步出门,老欧兴冲冲地从快递盒里扒拉出一整套的橡皮泥。
早先,老欧带着小豆芽玩老家的脏泥巴,虽然最终的结果不大好,将小崽子累病了,但这说明俩人在这方面意趣相投,疯玩一天都尚不尽兴。
于是老欧想到了用更富都市气息的橡皮泥取而代之,这一套橡皮泥要价不菲,兼顾不同软硬度和不同色系,原料绿色安全。
因此,当老欧将这道橡皮泥“盛宴”端上桌时,小豆芽兴奋得眼睛直冒光。
祖孙俩就此沉浸于搓橡皮泥的快乐之中,老欧超前地教小豆芽搭起样板房,隔出对应的空间,在卧室里捏一只小床,在厨房里捏一只灶台……
小豆芽玩得很高兴,她就知道老欧爷爷不会无缘无故强把她留下来。
老欧大感后继有人,衣钵或许都是隔代传的来着,他恨不得现在就给小豆芽讲解家装电气和给排水工程。
当然,一想到小豆芽的年龄,他又生生忍住,不急不急,来日方长嘛。
……
兵分两路走,老欧和小豆芽那边演绎得是两只勤勤恳恳的工兵,而欧阳喻这头则变成了卖苦力运货的步兵。
来回两趟,第一次是把窦乾带进医院的部分日用品装进车里。
第二次上楼,窦乾正抱着电话,似乎是在和她那老闺蜜聊天。
得,要运的“货物”没就位,欧阳喻只好合上病房的门,环胸倚靠在墙边干等。
余光随着欧阳喻的进出而牵引着思绪,等门外没了动静,窦乾才将注意力放回和崔青茵的对话上。
“喂?你没在听吗?”
“噢,刚走了下神,你说什么?”
“真是服了你了……我是说,我今天来接你出院。”
“不用了。”
“你才是不用跟我瞎客气。今天难得Jackson有空,我让他开车接送我们,多方便不是?”
Jackson是崔青茵前几个月新交往的男友,窦乾没有多过问,只晓得是个帅气有型的机长,比崔青茵大五六岁的样子,正值男人最具魅力的年华。
崔青茵向来眼高于顶,宁缺毋滥,但从她对Jackson一路的好评之中能看出,她这次是真的“晕机”了。
窦乾不由打趣她:“接我出院是假,来跟我炫耀男友才是真吧?”
崔青茵享受爱情,但又表现出对未来规划的清醒认识:“那有什么可炫耀的,不过是人到中年的一种选择罢了。他要愿意和我作伴,挺好的,我们理念相合;他要是考虑结婚生孩子,那我恐怕就不能奉陪了。”
窦乾没吱声,她倒是十分意外闺蜜对待感情的这份洒脱和豁达,青茵比她年长六岁,但平时很少显露这样成熟思虑的一面。
“怎么说?你手续办好了吗?我现在出来接你?”崔青茵在电话那头催促道。
“真的不用,那个,今天小喻过来了……”越说越小声,句尾的“了”字甚是像被吞咽了去,反倒将窦乾的害羞衬得坦坦荡荡。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崔青茵当然不能放过这个调侃她的机会,“难怪你今天心情那么好,还会跟我开玩笑了。有了她这个最优选,我这没多少分量的朋友只能靠边站了。”
明知道青茵是在故意自贬,窦乾还是认真地解释原因:“你别把我说成见色忘友,只是小喻既然已经来了,没必要让你再走一趟,耗费人力。你可以来我家聚,一会儿我们在家里聊,我也想见见你。”
“不会打扰你们?”
“你觉得,我和她之间有什么可被打扰的关系?”
所以,何来的心情大好,作为当事人,她再清楚不过,小喻如今对她只是责任居多。
撂下电话,崔青茵倚进刚从洗手间出来的男友的怀中,一脸担心:“Jackson,我真的好想帮帮窦乾。”
Jackson虽不解其意,但还是将恋人搂紧几分,下巴抵在她的发旋处低低地道:“她不是小孩子,有些事需要她自己去解决。”
……
抱人这事,一回生二回熟,n回下来彼此都会下意识地找到最适切、最贴合的位置。
双手环绕欧阳喻的脖颈,窦乾将脑袋枕在她的肩窝,一颠一颠地,人行走的摆幅仿佛薄浪推挤着小舟,让她有些昏昏欲睡。
因而,当欧阳喻忽然出声叫她伸手拉一下副驾驶的门,窦乾一个激灵,在她怀里颤了颤。
抱了挺长一段路,欧阳喻喘着气道:“你不是睡着了吧?”
太不公平了吧!
她在这儿哼哧哼哧气喘如牛,窦公主倒好,舒舒服服睡了个回笼觉。
抱怨归抱怨,在窦乾打开车门后,她将人送进座位的动作还是十分轻柔的,没一点磕碰。
欧阳喻坐进车里第一个动作便是打开空调。
窦乾偏头看她,这人面色是刚经过运动的红润,额头上沁着一层薄汗,欲滴未滴。
拧了拧眉,窦乾从旁边的扶手箱里找到了小纸巾盒,还在原位,没有白费她的肌肉记忆。
“擦一擦吧。”
“哦,谢谢。”
怅然有失,纸巾盒还在原位又如何,她不可能再像过去那样亲手为她去擦。
忍着嗓子里磨砂般的干涩,窦乾缓缓开口道:“青茵会去我家,你也辛苦了,待会儿一起上去坐坐吧。”
欧阳喻不做他想,爽快地同意了:“嗯,我本来就打算上去帮你大扫除一下,毕竟这么久没住人了,她在更好。”
汽车驶出医院,迎面正是个下坡,欧阳喻轻踩着刹车,将车速控制得当。
“你车技好像变好了。”
“还不是被你女儿逼的。”
说完,欧阳喻自觉不对,连忙解释:“这只是个常用的说法,不代表我把女儿全推给你,小豆芽当然也是我女儿。”
“行了行了,我没那么敏感。只是,用‘你女儿’作为抱怨的发语词,你未免太老派了点。”窦乾轻轻笑过,三言两语缓解了气氛。
松快下来的欧阳喻随后将小豆芽生病那天,她是如何驾车闯过千沟万壑的过程像说话本子那般地描述出来。
总之,其惊险奇峻、险象环生,远远超过事实本身。
但窦乾还是听得津津有味,这大概就是欧阳喻的魔力,像恒星吸引着行星。
行至半路,阳光从密云中探出一角,让原本灰涩的天宇重新焕发生机。
不经意间,窦乾提了一句:“你最近用香水了?”
欧阳喻答得很快:“没有啊,你忘了我有鼻炎?我从不擦香水。”
窦乾一个“哦”字吐露得意味深长:“那就是你女朋友用的咯,我一上车就闻到了。”
“哪来的女朋友?”欧阳喻不由嗔怪,这人的狗鼻子是哪采购的,怎么能这么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