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这样。小豆芽在她那里住得还好吗?”
“我没问她, 她也没必要向我报备。”
毕竟孩子既不是她的,也不是小喻的所有物。豆芽有自己的想法,知道自己要什么, 如果她当真住得不开心, 这孩子早就哭哭啼啼地吵着回家了。
“那可能是我多想了, 总觉得欧小姐刚才出去的时候情绪不太对。”凌茜侧着脑袋回想道。
窦乾手一颤,将勺里的粥抖回了碗里,紧接着幽幽一叹:“是我说错话, 惹她生气了。”
听完窦乾对方才那场不欢而散的概述, 凌茜不知怎的有些难受, 爱一个人就得是这样迎合而卑微的吗?
就像现在, 凌茜何曾见过“杀伐果断”的窦医生陷于一个或许根本称不上难题的情感问题而不断自我怀疑。
“我没有理所应当地认为隔了五年她还依然爱我, 因为希望重新开始的人是我。”
“我大概能懂。你希望重新开始, 但不希望她是因为同情你才答应重新开始。”
窦乾无力地点头,她知道这种心情很拧巴, 明明能捉到老鼠就好,管它是黑猫白猫, 但她还是没有办法越过心中那道坎, 越过对感情纯粹度的追求。
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凌茜中肯且理性:“我当然是一心祝福你的,老板。只不过现在看起来, 你想和她复合难度颇高。”
窦乾也不逃避现实,她赞同道:“岂止是高, 在今天之前也许我还可以存有遐想, 但经过了今天, 我真的对我们这段关系有点无所适从了。”
旋即一声苦笑,这大概是印了那个道理——
看起来在感情中热情主动的人反倒在离开时能够毅然决然;看起来在感情中冷淡敷衍的人反倒放不下过往, 一再沉溺。
用来作为她和小喻的缩影,再适切不过。
……
另一头,欧阳喻原本是准备杀回儿科医院的,但好在她及时翻了微信,看到老爹给她的留言。
在窦乾那儿消耗的几小时里,小崽儿已经打完点滴配完药,老欧领着她回家休息去了。
风风火火地打开家门,欧阳喻看见欧建荣正从二楼下来。
在医院里有助理陪着一起,虽然少许打了个盹儿,但到底不比年轻力壮的时候了。欧建荣一脸疲惫地打了个哈欠,将小豆芽哄睡觉了,打算也回房里躺躺。
合拢大门,欧阳喻迎上前问:“要不我随便做点早餐,你吃了再睡?”
欧建荣掀着眼皮瞅她一眼:“早餐我就不吃了,我就想问问,你晚上跑哪去了。”
欧阳喻没打算藏着掖着,但她寻思着公布这样的重磅消息应该更郑重、更有仪式感些。
于是她将老欧拖到客厅一侧的单人沙发上,自己坐到他的对面,准备开始一场严肃且严谨的双方会谈。
欧建荣明显是一头雾水,抓了抓光溜溜的后脑勺,只希望臭丫头别是老毛病又犯,给他在外面捅出篓子来。
只见欧阳喻像个女主播似的,双手交握于小腹,朗声清脆道:“老欧,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要抱孙女,不,是你已经抱上孙女了!”
“什么没头没尾的?”
“小豆芽就是你的孙女,我的女儿。”
老欧被她逗乐了:“你这么煞有其事的,就为了说这个?我知道你喜欢小豆芽,我当然也很喜欢她,但人家是有妈妈的,你可别动什么收养她的心思。”
“她真是我女儿,亲生的!”欧阳喻被某种兴奋又躁动的情绪驱使着,手舞足蹈地解释,“窦乾你还记得吧?我前女友!我夜里去见她了,得到证实,小豆芽确实是我和她的女儿!”
欧建荣大熊般的身躯猛地一震,骤然听到这样的消息,任谁都是脑袋懵懵,一团浆糊。
过了好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不是吧……你和那个窦医生,你们……”
欧阳喻跨前一步,紧紧抓住老欧的手:“是的,我们有一个孩子。”
“容我缓缓,容我缓缓……真是搞不懂你们年轻人的想法,有孩子怎么还闹分手呢?”
“这事解释起来有点复杂。总之,当时我和窦乾确实有结婚的打算,要孩子也在计划之内,但后来……我们的感情发生了一些问题。”
当然,在欧建荣听来,自家闺女这番说辞是苍白、不负责任的。
大人之间感情生变就要累及孩子么?
那么从一开始就不该草率地将孩子带临这个世界。
欧阳喻心思纯良,是从老爹这里一脉沿袭下来的,欧建荣并未怀疑什么,很顺理成章地接受家里真正意义上多出一个小成员的事实。
只是到底最后多出一个还是两个,他还得听听小欧的意思。
“那你和窦乾怎么说,准备复合吗?”欧建荣问她。
欧阳喻挠了挠头:“没有呢。其实老欧你真得改变一下老思想,家长分开了,不代表小孩就会长成凶残暴戾的社会边缘人物。我们一样可以给她满满的爱,一样可以……”
欧建荣瞪了瞪眼,直接打断她:“别扯出你那些渣男渣女理论,你就给我老实说说,你一晚上不着家,是不是在人家里春风一度去了?”
欧建荣彻底误会了,因误会而气恼自己。
他怎么就养出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孩子都有了,居然还跟孩子妈玩不负责任的一.夜.情!
欧阳喻大呼冤枉:“不是啦!老欧,你想到哪去了!窦乾出车祸住院了,我去问候一下,顺便谈了谈小豆芽的事。”
人家都还吊着一条腿呢,她还没丧心病狂到要对个病患动手动脚。
见小欧并无亏心的模样,欧建荣这才稍稍缓下口气:“行吧,人没大碍吧?”
“嗯,就是骨折,算外伤。”小欧点头答道。
老欧长吁一声,表达了自己的意见:“你们年轻人谈感情,我确实不方便插嘴太多。不过我有言在先,小豆芽的抚养问题,你不许推脱。即使是在人家窦医生出院以后,你们可以商量着让小豆芽两边住。你这个当娘的,也得尽到自己那一份义务,知不知道?”
还别说,有这么个三观正的老爹,欧阳喻何其有幸。
她抑制不住激动之情,抱住老欧的大脑瓜子响亮地“啵”了一记:“老欧,你真通情达理,最爱你了,保证完成使命!”
这臭丫头,挺会来事儿啊。
欧建荣被弄得没脾气,谁能想到前几日他还在操心女儿的相亲,一转眼却连孩子都这么大了。
……
洗去一身赶来往去的风尘,欧阳喻脖子上挂着根毛巾防止头发滴水,从浴室出来时脸上还挂着懵懵懂懂的傻笑。
她向来是个有孩子缘的人,加上和小豆芽相处愉快,因此对身份的转变适应良好。
坐到床头,欧阳喻伸手抚摸了一把崽儿的额头。平时亲近的动作也没少做,但今天格外透着点……慈爱?
这大约就是为人老母亲的心情写照吧。陷竹负
但凡有喜事发生,欧阳喻就特别大嘴巴,忍不住和全世界分享。
想到便做,她掏出手机,在朋友圈里编辑了一条广而周知,里面倒是没有赘述她跌宕起伏的心理历程,但明确了最关键的信息——她欧某人有女儿了!
只发文字有点干,欧阳喻翻了翻相册,贴上老欧、她和小豆芽的那张合照。
当时那种即将失去的心情不复存在,现在可以说是另一种失而复得的惊喜吧。
欧阳喻狐朋狗友多,朋友圈刚发出去不多久,便被各种评论和私信塞爆了。
她心情颇好地一一回复,轮到蒋思捷时,对方只发了一条赴约邀请——
阿蒋:晚上八点,七星酒吧,不许不来,我跟阿何准备好好拷问你。
欧阳:不是吧?你都说了是鸿门宴,你觉得我还会傻乎乎地自投罗网吗?
阿蒋:行,我知道你的答复了,那以后朋友也不必做了。
欧阳:好啦好啦,你别整这出,我来就是。
阿蒋:算你识相!
阿蒋:知道你以后大概率是要金盆洗手,专心当你的奶妈了,所以这次咱姐儿们几个好好醉一场,不许早溜!
退路都被斩断,欧阳喻稍感不妙地龇了龇牙,决定在晚上出门前得多垫点东西吃。
……
约定的时间很快就到,这日当中小豆芽有醒过来两次,吃了药又昏睡过去,好在已经退烧,整体状况还算良好。
欧阳喻把照看孩子的任务再次交给老爹。
其实真到了这种时候,欧阳喻才恍然意识到老欧从前规劝她的话还是有道理的,就譬如:早点生孩子,趁我老胳膊老腿还能动弹,可以帮你带带孩子。
化了个清新便捷的淡妆,欧阳喻拎上皮包颠着步子出门了。
七星酒吧是她们这片儿年轻人聚会的天堂,欧阳喻是这里的常客,虽然比起极其吃得开的蒋思捷来说,她的如鱼得水还差那么一截。
酒吧门口挂满五颜六色的彩灯,装点得喜气洋洋,两棵装饰树上缀着金色铃铛、心形小甜饼、蜡烛。近旁,还有花枝招展的女招待在门口迎宾。
“诶哟,这不是我们欧阳大小姐嘛~”女招待眨着媚眼,娇滴滴地扑上来,她记性还不错,认识大部分熟客,“您都好久没来了,小萍我呀,可真真是想死你啦~~”先逐复
这口气怪狎昵的,欧阳喻抖抖鸡皮疙瘩,回了个距离感十足的笑:“最近照顾家里孩子呢。”
小萍动作一僵,百无聊赖地退回原处,难怪刚才躲得那么飞快,原来是有主儿了。
尽管对她来说还挺难想象,她心目中的阔少和千金是永远游戏人间的,不会真心实意地回归家庭。
小费周折得以脱身,欧阳喻步入酒吧,来到她们常约的卡座,蒋思捷跟何逸宁已经坐在位上摆出同款似笑非笑的表情等着她了。
欧阳喻坐到她们对面,果真像个被刑讯逼供的犯人。
但她在气势上并不落下风:“阿何,我没想到你也这么八卦。”
“八卦么?”何逸宁笑笑,十个指尖相对着架起了帐篷似的手势,“我算是替我家倩倩来刺探军情的。毕竟上次你和她同事周沁相亲过,你好像没看上她,倩倩想知道你究竟喜欢哪样的。”
欧阳喻连忙说:“不不不,我真没那意思,是周老师没看上我。”
“别谈那些没用的。小豆芽到底是怎么回事?上次出来理发,你明明说那是亲戚家的小孩!”蒋思捷可较真了,这人竟然还学会跟她们这些死党撒谎了。
对于这种罔顾朋友道义的行为,必须严打!
欧阳喻有些尴尬地扯扯嘴角:“我一开始也被蒙在鼓里。说起来,孩子的另一个妈妈,你们也都知道……”
“喂喂,你别告诉我们,是、是窦医生啊?”
“那不明摆着的么,我就谈过她一个。”
啥玩意儿?!
蒋思捷戏精上身,让何逸宁扶着她点:“阿何,不行,我头晕。你说这人单身逍遥了五年,现在却反过来告诉我们,她进度最超前,连孩子都这么大了。”
何逸宁轻咳一声,没太接戏,但对着欧阳喻说了一句公道话:“你运气是好,小豆芽这么乖巧可爱。带孩子最难就是三岁前,这些烦糟糟的事你都不用参与,一晃眼孩子再出现,已经到了懂事的年纪。”
欧阳喻并不回避:“我承认,这部分我亏欠窦乾,让她独自辛苦那么久。”
“那你和窦乾准备复合吗?”
“这问题我爸也问了,我是没这打算的。在照顾孩子方面我愿意倾尽全力,但不代表我要为此牺牲自己的幸福。”
“过分了啊,你和窦医生在一起怎么就不幸福了。”
“就是就是,窦医生从前是冷了点、严格了点、偏执了点,但看在她为你生了个孩子的份上,你也别老犟着,也要学着多体谅她一点。”
欧阳喻是个心软的人,同时也意味着她耳根子软,被两位好友你一言我一语地差点给说动摇了。
“不、不对啊!”欧阳喻幡然醒悟,“你们怎么好像比我这个当事人还了解情况。”
随后她认真道:“我不想和窦乾复合,只能是因为一个理由——我不爱她了。”
是那个吻给到她答案。
她吻了她,她却不够投入,欧阳喻当然不可能彻底地心如止水,但已然失去了那股怦然炽热在心头盘踞的感觉。
那一刹,窦乾将舌尖探进来,意欲挑开她的齿关,她没有放行,便是一种本心的回绝。
她想,窦乾是那样一个细腻敏感的人,即使是一度两度的热情消退,她也能感受到,何况是存在于她们之间如今那层无形的生疏感。
听完欧阳喻坦诚心迹,何蒋二人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
该说什么呢?
或许什么都不必说,爱之一物,本就飘渺,谁都无法真正参悟。
“喝酒!”蒋思捷总是习惯张罗,不让场子冷凝,“把烦恼抛干净,还是得喝酒!”
她与何逸宁举瓶相碰,欧阳喻叫来侍应生点了一小杯七星新推出的鸡尾酒,名叫迷雾围城。
“啧啧,没看见我们都是对嘴吹?”蒋思捷在旁边怪叫,怂恿她加量,“你喝这么点儿,当过家家呢?不用给我省,今晚我请客。”
欧阳喻无所谓地摊摊手:“大可不必,你这激将法太拙劣。”
提到激将法,小豆芽当初义正严辞拒绝包尿布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欧阳喻不由欣然一笑。
蒋思捷还有些不依不饶,觉得欧阳喻不够意思,何逸宁却出来打圆场:“行啦,阿蒋。这杯迷雾围城基酒含量高,白兰地诶,喝两口就晕了,你不能说她一点没诚意吧。”
“哼!你俩回归家庭的组建联盟,我一对二,说不过你们!”蒋思捷气呼呼地说完,又吨吨吨地干下一瓶。
她心情确实不痛快。
没成想,曾经她们四个踌躇满志,势要协心同力将江湖搅得天翻地覆;现如今,只剩蒋思捷还孤苦无依地漂泊着,其他三个战友各有原因地抛弃了她,呜呼哀哉!
回归平常生活的人思考问题的方式也会有所不同,就像何逸宁更关注于:“欧阳,你跟窦医生暂时不打算复合,那就说明你和夏小姐是打算继续处下去的?”
何逸宁会知道这事不奇怪,欧阳喻此前就在微信群里“汇报”过和夏书茵的相亲进度,直言对方的干净爽利是吸引她的。
蒋思捷这厢也顾不得顾影自怜了,插.进话题:“是哦是哦,你官宣小豆芽那条朋友圈有屏蔽夏书茵吗?”
“没有。”
“你这个猪脑子!怎么能让现任知道你和前任有一个孩子!”
蒋思捷教训人的心情太过激情澎湃,使得声调差点高耸入云,坐她旁边的何逸宁连忙伸手捂住她的嘴,尽管已经为时过晚。
“小声点啊你。虽然我不介意公开,但没必要让酒吧这些陌生人都知道了去。”
“不好意思,大概我刚才是酒精上脑了。不过你对待你和夏书茵的关系未免太随意了些吧。”
“可是我故意瞒着她,才像心里有鬼。”欧阳喻稍一停顿,再次重申,“而且,夏书茵不是我的现任,我们只是见了一面,然后在微信上聊过几句而已。”
何逸宁这时道:“那么夏小姐有评论这条朋友圈吗?”
欧阳喻打开手机再度翻看,尔后摇了摇头。
问题来了,对方没做任何表示,那么究竟是看没看过朋友圈呢?
欧阳喻不是拖泥带水的人,与其自个儿瞎猜瞎琢磨,倒不如主动出击。当着朋友们的面,她直接给夏书茵发消息——
欧阳:在忙吗?有件事想跟你说。
Zoe夏:关于你的女儿?
欧阳:啊,是的。这件事说来有些复杂,但我一开始以为小豆芽是个走失的孩子,今天才得知她其实是我的亲生女儿。
Zoe夏:好吧。
欧阳:就这样?
Zoe夏:怎么?你希望我暴跳如雷?
欧阳:不是,我只是给你选择权而已。如果你介意,大可直接走人,我不会向我家老头子多嘴的。
Zoe夏:噗,难为你还记得我当初说过的话。
Zoe夏:而且还一字不差地还原了。
欧阳:别怪我偷师,摘抄好词好句,我要争做一个妙语连珠的人。
Zoe夏:你还真是思维跳脱,果然每个人在线上线下的表现都是不同的。
Zoe夏:那么让我来回答你的问题。我确实介意,但并没有介意到要直接走人的地步。反正我本人不想生孩子,如果有一个现成的宝宝,好坏参半吧。
欧阳喻将她和夏书茵的聊天内容展示给何蒋二人看。
何逸宁若有所思地蹭蹭鼻尖,然后道:“翻译下来就是她还想跟你试交往。”
“喔……”欧阳喻拿回手机,准备继续打字。
酒吧的灯光迷离纷奢,蒋思捷凑过去,眼瞅着她似乎打出一长篇小作文,诧异道:“你这家伙撩人天赋见长啊。”
“什么撩人?我只是顺便告诉她一下窦乾车祸,我之后还得多照顾她们母女一阵。”欧阳喻一边说,一边准备按下发送键。
“手下留人!”蒋思捷大斥一声,夸张地扑过去,阻拦了欧阳喻的动作。
“怎么呢你?”
“你告诉她你有孩子的消息已经很有冲击力了,你不得容她消化消化?你现在又上赶着继续刺激她,说你和前任日后要常往来。你这不是白目是什么?”
欧阳喻弱弱地反驳:“我只是不想骗人嘛……”
何逸宁摇头苦笑:“欧阳,你不觉得你的想法还挺矛盾的么?一方面信誓旦旦自己和窦医生绝不可能藕断丝连,一方面在夏小姐面前又唯恐她不知地将你和窦医生每一寸进度悉数告知。恕我直言,你这样的做法,让我看不出来你有多想告别过去,多想迎接未来。”
欧阳喻:“……”
为什么经旁观者之口,她的表现像是两头吊着,活脱脱一渣女啊?
最后,她没有将那条消息发送出去。
……
在欧阳喻一筹莫展之际,事件另一位关联人窦乾也并不轻松。
医院的前半夜永远不可能保持静谧,就像她工作了近十年的儿科急诊里,总是充斥着孩子各种的咳嗽、喘息、□□和哭泣声。每一位儿科医生都要经历一段难熬的厌烦期,然后逐渐学着保持专注,去借此观察和判断孩子的痛苦程度,初步掌握病情。
伴着走廊上来去匆匆的脚步声,窦乾伸手关了病房的大灯,缩在被窝里回复崔青茵的消息。
这一切仍旧是起源于喜当娘的欧某人的那条朋友圈。
崔青茵似乎是觉得微信打字不够通畅,索性轰来一个电话:“真的啊?小豆芽真跟欧阳喻那家伙相认了?”
“什么真的假的,你不都看到了么。她朋友圈的截图还是你发给我的。”窦乾语气平平。
心境却冷冷,连崔青茵都可以任意“观赏”她的朋友圈,反倒是曾经与她亲密如斯的人被远远地排除出她的世界。
“那你们已经和好了?”崔青茵也是这么问的。
这是一个她们之间绕不过去的话题。
“没有,她只是接纳了豆芽而已。”
“哈哈,你的失落感要从电话那头溢出来了。”
“请别在伤患的伤口上撒盐。”
“那么,你现在到底是腿更痛,还是心更痛呢?”
“头更痛。想跟你认真说说话的我,头更痛了。”
既然好友都发话了,崔青茵尽管对于打趣她还意犹未尽,但终于恢复了一个正常聆听者的语调:“你还想挽回这段感情。”
她甚至没有使用疑问句,谁让窦乾的态度早就昭然若揭。
唯有面对与欧阳喻相关的事,窦乾才会慌里慌张地露出柔软的白肚皮,不知如何设防,只能任人戏弄。
“当然,我从没停止过……”窦乾的声音哽了哽,是一种克制后的宣泄,“爱她这件事。”
电话那边的崔青茵惆怅一叹:“你啊,我该怎么说你好。”
长情分明是优秀可贵的品质,但由窦乾表现出来又常常像是孤勇的一根筋。
“想挽回应当趁着你俩还激.情滚烫的时候,而不是现在时过境迁,你甚至都不知道她是否已经另觅新欢。”崔青茵的话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但她很快收拾好心情,反过来说:“不过你这人天生别扭拧巴,不懂争取,有时消极得可怕。花了五年想通也不算晚,现在出手我还能给你出谋划策。”
窦乾陷入沉默:“……”
等了一会儿,崔青茵催促她:“怎么不说话了?”
蜷缩在黑暗之中,窦乾的眼睛却是熠熠发亮的:“话都让你说了,我还能说什么。”
五年到底算不算晚,她不知道。
可是,她就是这么一个永远慢半拍的人,慢慢来,从喜欢到深爱,从害怕失去到接受失去,她好像总是活在自己的步调里。
那么此刻,或许她已经决定,她想瞄定一个目标,真正意义上地纵情奔跑起来。
……
小崽子的恢复力真不错,第二天欧阳喻还在为了宿醉犯头疼,但她还是起了个大早,准备去医院探视,小豆芽精神焕发非缠着一起去。
让小豆芽多躺一天,确保不会复烧,明显更稳妥,不过这小家伙掰着手指说服她:“首先,我昨天睡了好多,现在根本闭不上眼;其次,我想豆干妈妈了;最后,如果你不怕你们两个面对面尴尬,可以不带上我呀。”
嚯!
真乃拿捏老妈的神童也!
这三条理由层层递进,而且戳中要害,让欧阳喻纵使想反对,也不知如何对应着击破。
孩子可以是妈妈们沟通的桥梁。
因而,最后欧阳喻不得不领着小豆芽前往医院。
说来也巧,两人刚到,在门口处碰上护工大婶用轮椅推窦乾回病房。
鲜少有失态举动的窦乾在轮椅上坐得奇形怪状,像是斜挂着,又像是不想沾着椅背地前倾着。
欧阳喻以为她哪里不舒服,连忙上前关心。
窦乾轻轻摇头:“刚才林阿姨送我去做脑部CT,如果结果正常,我可以办理出院了。腿回家养着就好。”
说罢,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一只软糯小团子拱了个满怀。
窦乾脸上微起波澜,有盈盈的笑意漾开,她边抚着小豆芽的脑袋,边问她:“想妈妈了?”
“当然想,有那么那么那么那么想!”她对豆干妈妈的想念,再多程度副词也无法涵盖。
她担心她的身体,想知道她每天都做些什么,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好好恢复健康,会不会也时不时地想起小豆芽,噢,还有洋芋妈妈。
孩子显然有诉不尽的十万个问题,护工大婶很有眼见力地准备开溜:“那个,窦小姐,我先下去了,你有事再叫我。”
窦乾没有马上答应,咬着下唇又露出那种困扰的表情。
伫立一旁的欧阳喻心领神会,暗暗偷笑。
她出声放护工大婶离开,自己弯下腰挨近窦乾:“又想上厕所是不是?我抱你去吧。”
这个“又”字出现在这儿十分微妙,让再是冷情的人都有些羞赧遭不住。
窦乾恼恨地瞟了她一眼:“……”
“行啦,我觉得你不必背上什么心理包袱。我在照顾孩子她妈,你只要这样想不就好了?”欧阳喻三言两语合理化这件事。
窦乾合了合眼,心下有些犯嘀咕:难怪许多夫妻在有了孩子之后感情就会变淡,可能就是因为彼此对对方身份上的认知转变了,从“亲亲宝贝”沦落为“孩子她妈”。
好吧……
目前她没得选,压根不存在“亲亲宝贝”这个选项,那她就只能领受“孩子她妈”的头衔了。
欧阳喻自然不知道窦乾的心有不甘,她在得到对方首肯后,轻巧地将其从轮椅上捞起。
要用偶像剧的标准来看,还是那种高位的公主抱,特别安稳有力。
欧阳喻不忘回头嘱咐小豆芽:“去病房里呆着,把门关上。”
小豆芽从善如流,小短腿“吧嗒吧嗒”地执行命令,当真是一点不叫人操心。
毕竟这医院人来人往,欧阳喻不放心小崽儿独自在外面逗留。
抱窦乾去上洗手间的路上,两人颇有默契地同时开口——
“你好像比从前更有力气了?”
“你掉肉了吧?”
两人意味深长地对视一眼,是欧阳喻先开口回答的:“可能是有增肌吧,但我以前就比大部分女生有力气,属于穿衣显瘦,脱衣有肉那种。”
这自夸倒还挺夸在点子上的,作为曾经长期的受益者,窦乾反驳不了什么,便顺势回答另一个欧阳喻的问题:“有瘦,但没有刻意减肥。工作忙,很多时候就是随便吃一口。”
欧阳喻轻嗤一声:“工作忙就是借口,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嘴叼啊。160多公分身高,你现在是不是下了90斤了,这简直不合理!”
窦乾歪过头来盯着她看,看得她都有些发毛,才听见窦乾幽幽开口:“你是不是心疼我了?”
“哈?”欧阳喻回嘴很快,就是抱着人的手略略哆嗦,“这可不兴说啊,也不看看我们现在的关系。”
窦乾挑唇哂笑:“心疼孩子她妈,不符合我们现在的关系吗?”
欧阳喻被噎得不轻,好、好样的!
拿她自己说过的话来堵她的嘴,窦乾人是瘦了,但肚子里的坏水却越攒越多。
她吃了个闷亏,可没想到闷亏这种东西还是接二连三的。
先下一城的窦乾又圈紧她的脖子,凑在她颈边轻嗅两记,然后得出结论:“你喝酒了?”
见她微微蹙着眉头,一副不认同的样子,欧阳喻不知怎的真有些心虚起来:“你这狗鼻子。我只喝了一点点,昨晚上洗完澡,小豆芽都没闻出来呢。”
一点点,是欧阳喻原本的打算,可惜有蒋思捷这只劝酒狂魔在,她昨晚确实被灌了不少。
窦乾瞄了瞄这人泛红的耳根,心有所悟,戳穿道:“我和凌茜都不是喝酒的人,豆芽从没闻过酒味,又怎么会察觉呢?”
这是合理的推测,就像小豆芽此前没有了解过“相亲”一样,再聪明的孩子,知识面的拓展还是需要人生经历。
俏脸一黑,欧阳喻真的恨极了窦医生这份敏锐,让她在她面前说谎,显得十分自取其辱。
但奇怪的是窦乾没有借此再做文章,警示她酗酒的十大坏处,而是将话题不露痕迹地扯开了:“还是跟蒋思捷她们一起喝的酒?”
“嗯,阿蒋和阿何,你都认识的。”
“认识,相当认识,你那三缺一的狐朋狗友嘛。”
“喂喂,我朋友怎么狐、怎么狗了?她们可都是女中豪杰,特仗义的那种。不像你那位崔大姐……”
“都多久了,你还这样叫她,你幼不幼稚。”
崔青茵绝没想到,昨天还是她在人背后论长短,今天风水就这样转过来了。
她比欧阳喻大十二岁,正好一轮,今年一过,四十不惑。
从前,她觉得欧阳喻这家伙不着调,总劝窦乾另择高明,欧阳喻自然对她也没什么好印象,背后管她叫“崔大姐”。
要不是闲人崔大姐,那怎么会整天掺合别人家的家务事?
“我哪幼稚了,我……”说起崔青茵,欧阳喻梗着脖子还想再争辩几句。
然而下一秒,从她身后挤进来一道不耐烦的声音:“要聊也别堵厕所门口傻站,回病房聊不好么?”
欧、窦二人顿时想尴尬挠墙:“……”
难怪呢……
这走廊统共那么长,路程哪够支撑她们边走边聊那么久。
有时候斗嘴的兴致上来,竟忽视了周遭的风景一点不带变的。
巧合的是,被她们阻挡急着上洗手间的人正是欧阳喻那晚碰到的护士。
她显然也认出了她们,笑得有些暧昧:“看来你真是窦医生的家属,那天我放你进来,后面还有点心惊胆战呢。”
家属什么的……
欧阳喻咂摸咂摸,要解释起来渊源细碎,故而她只是随意笑笑,便抱着窦乾大步走向隔间。
……
待一身舒爽回到病房,小豆芽正坐在床上玩折被子的游戏,将被子卷成筒状,又奋力抖开,再按着步骤叠成四四方方的薄豆腐。
欧阳喻动作利落,很快窦乾也回到床上,纤臂一带,把小豆芽抱进怀中。
糯唧唧的手感让人爱不释手,看来小团子在欧家住得十分舒心,所以长成一枚肉乎乎的中团子了。
小豆芽脑袋昂得高高的,窦乾刚好可以将下巴枕在她的发顶,顺势将她更搂紧一些。
自打孩子出生,这还是她们头一次分别这样久。
“妈妈,腿还痛不痛?”
“打了石膏不痛的,后面要拆的时候会痛。”
“啊,那妈妈好可怜。”
“有豆芽担心妈妈,妈妈怎么会可怜呢?”
这母慈女孝的场景把欧阳喻看得有些眼热,没她出场的机会,她索性踅摸至窗边。
欧阳喻正准备将窗子敞开一些,总觉得病房憋闷不通风,窦乾的声音传来:“关着吧,夏天蚊虫多。”
闻言,欧阳喻回过头去,豁然开朗,将窦乾仔细一打量,她的脖颈、手臂这些外露的部位上都有一颗两颗的红点子。
“你怎么还是这么招蚊子?”欧阳喻忍不住好笑。
回首过往,跟窦乾在一起,最是锻炼反应力。
因为蚊子老爱绕着她打转,甭管什么品种,非得扎她身上鲜美地嘬一口,以至于后来窦乾一听到耳边发出嗡嗡声,就如惊弓之鸟地躲进欧阳喻怀里,拿她当护盾靶子。
纵然如此,狡猾的蚊子总能找到欧阳喻护全不到的缝隙,又将窦乾叮得满身包。欧阳喻心疼女朋友,各种琢磨如何灭蚊,对家里偷进的蚊子展开一网打尽式的猛烈攻击。
因此,别的技能欧阳喻不敢夸口,但拍蚊子,她是一打一个准。
“就你在旁边幸灾乐祸。”窦乾表示不满。
欧阳喻无辜地耸肩:“你真不觉得是你的B型血太过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