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一路疾行, 那马受惊,难以控制,颠簸得也不像话, 但好在马虽桀骜, 速度却是不慢。
路分几道,岩跟着地上的蹄印找到他们的方向。
他抽马下得力气又大, 马蹄之下尘土飞扬,竟比解榆等人的速度还要快上许多, 但到底出发得还是太晚了,将近黄昏时才堪堪赶上。
解榆忽听到一道高昂急促的喊声从后边传来,原来是有人在喊她。
她挥手打了个手势叫跟在后边的人停下,往后头一瞧,岩和马已经到了她不远处。
“祭司说要回去, 她一会儿让奴隶们过来。”岩简明扼要地讲完,喘着粗气, 这马太倔了, 他和它斗争花了不少力气。
“走吧。”解榆闻言, 立刻调转方向。即使是在最后边的其他人, 也听到了岩的话,一时间一头雾水。
不过他们也不废话,大抵都能猜出来是出意外了。
岩惊奇于他首领一点缘由也不问, 不过想到问了他也答不出来, 挠挠头跟在解榆身边往回赶。
一行人走着, 岩发觉解榆换了方向,并没有往驻地里去, 连忙提醒道,“首领, 我们走错了,这不是驻地的方向。”
“不回驻地,我们抄近道去鳄部落。”解榆直腰望向远方,“下马,骑在马上太高了,容易被发现。”
“可祭司说要我们回去。”岩犹豫道。
“如果我们回去,那祭司让奴隶们过来做什么?”解榆见他茫然便解释两句,“我们先抄近路到鳄驻地附近。”
他受点拨,当下就如被打通了一般,“祭司他们接应我们?”
他们一行人下了马牵着走,琏走到他身边,“差不多吧。”
解榆没再和他们搭话,她心中你想着一到鹿部落的路上都没有人出来,想必是鳄部落的人以为他们会趁机攻打鳄的驻地,而不是去营救鹿部落。
所以鳄部落的人现在吲哚杠在半路埋伏他们,可是不知道到底是那一段路。解榆想了想,决定先停下。
“我们就先在这里休息,”她摸着马头,让人把马栓起来,免得自己走散。
“我知道了。”琏拍着手,想明白后欢欣雀跃,压着嗓音说话,她不敢讲得太大声,为了防止有人偷听。
解榆点点头,她带出来的虽然都是精锐,但找人耗费一阵力气,一会儿打起来可就麻烦了,干脆先不找了,以逸待劳。
休息一阵后,她的目光移向几匹正在吃草的马,看中一匹后挑眉道,“来,把它带到路中间。”
她走到它身边,提起长毛狠狠一次,将马屁股戳,顿时流出了血,染红了矛头。
马儿受痛,挣脱身边人拉着的马绳,往前边的路横冲直撞,转眼间就没了影。
解榆的动作太快,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她收了矛,马蹄扬起的尘灰糊了她一脸。
“首领?”解榆平日很爱惜这些马,今天却亲手伤了它。
“这一条路,照探子的消息,只有一个方向直接往鳄部落那边去,就让这匹马先去吧。”
免得鳄部落的人还傻乎乎地不知道早点来找他们。
…
部落里一片沉寂,一群奴隶面前站了几个女人。
春风柔和,可淜和云奈说出的话却让人心如刀割。
淜在奴隶们面前,状似不解,沉思后道,“难道我们对你们很差吗?你们的部落到现在都没有来接你们,伤心吗?”
“他们已经来过了。”有人忍不住反驳。
“可没有把你们带走。”
“不是他们不想,他们已经来过了,只是没有带走。”
“对,他们带不走你们,他们没能力把你们带走。我们有能力将你们留下。”
“我看得出来,你们想安安分分地生活,不想打打杀杀,因为你们惜命。可生在这种时候,怎么能逃得了一个杀字?只有你们解决这种局面,才能让你们和你们的幼崽们安安稳稳。
鳄部落给不了你们安全感,但我们可以。现在你们有两个选择,第一个是继续当你们的奴隶,第二个是跟着我们回到原来的部落,然后踏平他们,我给你们加入我族的机会。”
云奈此时道,“是选择继续当奴隶,还是博得一个成为我们的族人的机会,任由你们选择。”
她的语气完全不像解榆讲话那样铿锵有力,也不见刚刚扇那人巴掌的冷厉,仿佛是一个温柔的姐姐在和人谈心。
淜继续引诱道,“还记得你们当初是怎么被我们俘虏的吗?是不是一听到我们部落人少的消息就巴巴地赶过来了。如果被俘虏的是我们,你们的部落一定早就把我们给杀死了。所以,你们是不是更应该感谢我们对你们那么好?”
所谓成王败寇,他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不用担心你们的族人会因此被我们伤害,你们一起去劝劝他们,他们看到你们态度那么诚恳坚决,便听从了。而且,怎么能叫我们把你们踏平呢?我们不会赶尽杀绝的,我们只是想你们部落剩下的其他人也成为我们的族人,鳄部落不会因此消失,你们只是换了一个身份。”
“归顺我族,即得新生。”云奈低声道,“我们的首领已经在前往你们部落的份上了,倘若你们不去劝说你们的族人归顺我们,那么他们不会有好的下场。所以,你们需要现在回到部落,说服他们归顺,这样你们才都有活命的机会,知道吗?”
她身前被绑着的这群奴隶静静地对视好几眼,终究被她折服。
如果他们不来,就不会被俘虏。他们能活下来,全然是影部落恩赐。只要他们先把部落的人带过来,他们就不是鳄部落的叛徒,而是部落的英雄,还会受到影部落的礼待,而后被接纳。
这样想一想,似乎都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云奈未尝没有想过这些奴隶回到鳄部落那边后叛变怎么办,但鹤告诉她不必忧心,她会跟着一起过去,陪在云奈身边。
“这一次,我会一起去。难道,你们不敢吗?”
她的音量普通大小,可却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六十来人每一个都听清楚了她的话。
若连手无缚鸡之力的祭司都敢出驻地,他们身高体壮,又有什么不敢?
两方人心思各异,云奈却没去探究他们究竟怎么想的,毕竟有的时候,只要目的达到即可,管它过程如何。
云奈握紧了解榆送给她的弩。从前的她,更像一个旁观者,解榆是连接她与部落的桥梁,但现在她才真正开始踏入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在她的眼中也愈发鲜活。
云奈思虑重重,解榆,解榆,你再等等我。
奴隶们数值部落的位置,闭着眼睛也能走到,认路并不难。
幸运的是今日没有下雨,地上留下的印子依旧清晰可见,故而解榆的行路轨迹在云奈见到脚印的时刻一清二楚。她带领队伍去绕了远道,尽量避开之后极有可能发生搏斗的鄂与解榆两队人。
另外一小队族人则选择了解榆的方向,身上背着补给的粮食。
*
话说那一匹马,解榆将它捅伤后,沿着那一条唯一的道路狂奔而去。
倘若它是个人,心中定恼火得很,刚刚那个女人说翻脸就翻脸,可恨可恨!马屁股那处还在往外冒血,它动来跑去,心中的惊慌仍旧未能消解半分。
直到它碰到另一群人。
惊慌愈演愈烈。
鄂等人藏了老半天,连个人影也没见到,忽见远方奔来一匹马。他们见到马,心中惊喜不已,往日他们曾见过的都是成群成群的马匹,这样落单的马儿,简直是图腾赐予的宝物。
这马肉一看就知道肥美鲜嫩,进了腹中又是一件可以炫耀许久的得意事。那一块硕大的肥或瘦的马肉,被野蛮的火烤得外焦里嫩,再放进嘴里轻轻一咬,其间的一点点热油顷刻便能滋润他们饥饿的胃。
鄂率领百来人在此一路埋伏已久,久到生出了点不耐烦,肚子早就空空如也,本是打着迅速解决影部落等人的主意,没想到一直等到现在,居然只来了匹马。
鄂挥手命人准备好,这马虽高虽大,他们的人可多着,一人捅一刀都能将其分割成上千块,何惧落单的马?
而且他们一百人埋伏的路线足够长,族人们没有她的指令是不敢乱动的,这也能说明影部落的人还没过来。
“首领,要拦下吗?”有人也不想放过这一匹马。
“拦下,先吃点东西。”鄂点了头,她周围的人欢欢喜喜地找准时机冲出去,经验丰富的他们立刻将一匹马围了起来。
马受惊,前蹄高高抬起,嘶叫一声,等人靠近后马腿乱踢,纠缠了好一段时间。
“马屁股有伤!”其中一人发觉不对劲,这伤肯定是人为的。
“先把它打下来,再管它的伤。”另一个人急急忙忙地去躲马的踢击,让同伴专注眼下的情况。
马儿顽强抵抗,但终究不敌这群人的围攻战术,最终倒在了血泊中。
鄂并没参与这一次击杀,等马失去所有力气后才走近,她刚刚也听到了马屁股上有伤。马身上的伤口很多,那道不致命的位于马屁股上的伤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可这却让鄂心中一喜,在这周围的部落,她只知道影一个,伤口既然是人为的,还能是谁伤的?
她脑海中浮现出影部落的人受困于马群的情景,不禁仰天长笑,怪不得这马落单了,原来是逃出来了。
“起火烤肉。”鄂吩咐道,想必影部落现在不太好过,等他们吃完这顿肉,影部落估计也差不多解决完那匹马了,到时候吃饱喝足的他们对上筋疲力尽的敌人,试问谁会更胜一筹?
这马只有一匹,虽然量多肥美,可到底是不够吃的,亲信为难地看向她,“首领,我们这么多人,该怎么分?”
鄂敛下眉眼,近日来族人们对她不满,她心中清楚,便道,“细细分割,每个人都有,我不吃独食。”
亲信连忙点头称是。
如此过去一段时间,马肉被一块块切割好,只剩了一副骨头架子,鳄部落的人围着火堆,近熟的马肉滋滋作响,飘出一股勾人的肉香,让每个族人都咽了咽唾沫。
天知道他们有多饿,要是现在能吃到一块肉,要他们死也愿意。
这股香气飘飘荡荡,被不近不远处的解榆等人闻到,那马被解榆捅伤后不久,影部落的人便慢慢悠悠,甚至是闲庭漫步一般地出发了。
解榆控制的赶路时间恰好,慢后快,快后慢,不至于让族人们失了打斗的心情。
甫一闻到这股香气,听见前方传来的悉悉索索的声音,解榆清楚他们马上就要到了鳄部落埋伏的地方。
“准备准备,一会儿冲散他们,快快上马。”
此时鄂还在眯着眼看他们一块块地分下马肉,族人们自是感恩戴德,可惜由于人太多,他们分的时候要从一边走到另一边,刚吃了没多大的马肉好像立刻又被消化完了。
鳄部落慢慢地从规整有序变得散乱无比,一个个抢着属于自己的那一条马肉时,却听又一阵马蹄声响起。
是一阵,绝不是一匹。
鄂等人猛然抬头,见解榆等人正骑着马从对面跑来,当即暴喝一声,“捉住她!”
还在等着分肉的人慌慌忙忙地捞起武器引敌,姿势尚未摆好,对面那一群贼人就往他们这边赶来,尤其是领头那个,横执长矛。
长矛所过之处,扫倒一片。
解榆身后的族人迅速上前,这路段两边都有埋伏,自然是分成了两批,一批左,一批右。
鳄部落的人虽从未与骑着马的人打过,却也知道伤人先伤马。
解榆心知他们的意图,勒马回头,也不和他们打,她与这匹马还没那么心有灵犀,配合也不过能看得过眼而已。
两个部落的人混打在一起,鄂早已赶了过来。她见计划又被打乱,看解榆这张脸愈发地不顺眼,恨不得要亲手刺破她的心脏才好,最好能喝一口这贼人的血。
可惜解榆见好就收,眼下并不想再和她打,他们虽突袭成功,可鳄部落的人数较之他们依然多上三倍左右。若真被缠上无法脱身,等他们的马被砍伤,那他们当真成了瓮中之鳖。
“撤。”她下令简洁明了,一字出,剩下的人立刻驱马往回跑。
鳄部落的人跟在后边跑,企图赶上他们,但人腿始终不比马腿,跑了一段路后两方人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远。
琏心中嘀咕首领何时学了这无赖招数,她见鄂刚刚那一脸愤懑,真是恨不得扒了他们的皮一样。
柯用外衣揩了揩矛头沾着的血,矛干净了,衣服脏了。她是本想着用弓的,然而马上用弓到底太弱,总怕射伤族人。
他们远远地望着气急败坏的鄂,挑衅一样拍马往前跑了几步。对面的人见状也朝前跑,琏等人拍马退后。
如此一来一回,一回一来,气得鄂等人直骂他们胆小如鼠,贪生怕死。
岩拍拍耳朵,又拍拍自己的脸,“有本事,你们过来!”
对面前一步,这边退一步,对面退一步,这边前一步。
琏问接下来要如何,解榆挑眉朝对面挑衅一笑,头也不回道,“先拖住,再消灭。”
鄂强迫自己静下心,阿姆告诉她,这种时候,不能惊慌,不然会亡得更快。风撩起她的一片衣角,吹来的不是以往的滋养与希望,甚至将她的胸腔被灌满耻辱与痛恨,只觉得倒在地上的尸体,红得刺眼。
徐徐春风,却比冬风更摧残人心,这一阵春风,太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