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皇后一直盯着韶音的目光久了些,皇帝迎着那目光看向管芷贤,目光瞬间冷下来:“皇后,朕对你是过于宽容了。”

  管芷贤立刻垂下眉眼,一副顺从的模样。

  皇帝轻笑一声,话语不再计较,语气却是不依不饶:“起来吧,若是被母后知道,少不得又拉着朕叨念几句。”

  管芷贤心下一沉,知道他不会善罢甘休。

  她压下心底的情绪,眉眼和顺地站起身,是不敢再看一眼韶音的。

  果然,到了夜里,她洗漱好,来到寝殿,皇帝散着衣衫坐在床上,满目讥诮看着她:“朕许久不来你宫中,你就把这事儿告到母后那里,朕今夜就不宠幸你,明日你是否又要去让母后知晓?”

  “臣妾不敢。”

  管芷贤低着头,没有过多解释。

  若不是无奈之下,坐上这个位置,她如今甚至不用面对这个人,又怎么会去讨好他?

  目光所及之处,是站在一旁韶音从衣摆下探出的脚尖。

  她收回目光。

  一个女子盯着一男子的脚看,实属有些不雅。

  她甚至觉得自己应该恶心,因为那双脚,竟然已经印在她的脑海中。

  一个男人,怎么能有一双看起来那么秀气的脚。

  竟似女子的一般。

  坐在床上的皇帝,最见不得后宫这些女人这般模样。

  她们仿若枯死在池塘里的烂叶,纵然能让人想象到她们往日的风采,却死气沉沉,看了便晦气。

  他冷笑对管芷贤说:“今日是你好不容易求来的,你以为你就能求有所得?朕告诉你,你就是在做梦。”

  “今日在正殿中,我不过是为了……才不罚你,今晚,你就在这里跪着吧,也让你知晓,如何做一个皇后。”

  他话落,满眼压迫看着管芷贤。

  管芷贤跪下,膝盖磕在冰凉坚硬的地板上,凉意刺骨。

  她背挺直,如同冰雪中直立不倒的松柏。

  她垂着眉眼,穿着睡衫的身形在烛光中,柔软却也坚韧。

  皇帝很满意,转头看向旁边站立的身影,又轻声微叹:“你啊,算了,今夜你也别守着我,不愿与朕……便去旁边的榻上睡了吧。”

  话落,皇帝躺上.床。

  韶音立刻上前,帮他把床帐放下,然后来到旁边,吹灭殿中蜡烛,只留下不远处一盏微弱烛光。

  韶音也并未去旁边榻上睡觉。

  若是平日里,她会在榻上小憩。

  可现在有皇后在这寝殿中跪着,她去旁边睡了,这便是被记在了生死簿上了吧。

  她抬眼看向皇后。

  微弱烛光中,那人背脊格外单薄,身形却很稳。

  这寝殿的味道,也不似皇帝寝殿中的味道,是一种清雅且端贵的香薰味,与容貌贵气端庄的皇后一样,带着一股子冷意,好似让人不易靠近。

  韶音看着皇后,心中微沉,这人,会是最后的大赢家吗?

  皇后,作为最后的赢家,坐上后宫最高位置,好似也合情合理。

  而且,皇后是有一个儿子的,如今正在上书房读书,成绩也不错。

  夜渐深,清冷夜里,只能听见窗外偶尔传来的潺潺风声。

  皇后已经跪了大半个时辰,原本挺直的身体没有任何弯折,若不是偶有颤抖,韶音甚至以为跪在这里的是某座玉雕。

  她最终还是忍不下心。

  这后宫的女人,比她想象中更惨,纵然是皇后,却也有这般狼狈的时候。

  她在皇帝身边三个月,对床上那人的作息已经了解。

  她又抬头看了看房屋某个角落,今日值守的暗卫……

  下一瞬,她看向的那个地方,原本应当是没人的,却突然现出一个身形,他冲着韶音微不可见点头。

  韶音也点头,那人又消失了。

  他是认识的暗卫,先前,皇帝胡乱发脾气,险些要了那人性命,是韶音转移了皇帝的注意力,救下那名暗卫。

  从此,韶公公在暗卫那里,也算是有了些好名声。

  今日,也是运气好,是这人值守。

  韶音再次看向皇后,正看见她的身形微颤,只是片刻就被她忍了下来,仿若那一切都是幻觉,是那微弱烛光落在她身上,晃动的光影。

  韶音无声走到皇后面前。

  她动作虽轻,却扰乱了寝殿中暗淡的光影。

  垂眸的管芷贤眼眸微动,看向韶音的影子,片刻,那双被她记在脑海中的秀丽小脚,出现在她的身侧。

  韶音来到皇后身边,见皇后没有太大反应,又单膝跪下。

  皇后此时动了,她转头看向韶音。

  管芷贤的眼很沉,凉薄且萧瑟,如同窗外秋风。

  但她的视线没有一分感情,看向韶音,如同看向这宫中任何一个宫人。

  甚至,她看其他宫人,还会偶尔带上怜惜,这些情感却不会分给韶音。

  韶音并不在意。

  她一个宠宦,还是害了皇后跪在这里的宠宦,难不成还强迫皇后对她心生欢喜?

  她可没那么厚脸皮。

  窗外又是一阵风吹过,风声中,韶音轻声开口,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皇后娘娘,皇上已经睡熟,不到明日卯时,是不会醒的。”

  管芷贤终于动了,她轻轻牵动唇角,低声询问:“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韶音垂下眉眼,不与管芷贤对视。

  并不是她不敢,而是这宫里的贵人们,哪里是她这个太监敢对视的。

  今日所做的事,实则很冒险。

  可她要买股皇后,万一皇后就是那个原书大女主呢。

  而且,她见不得女人被男人这样磋磨。

  索性,她决定赌一把,她相信自己的直觉,她直觉,皇后不会因为自己的行为,置她于死地。

  她看着冷漠,应当也是个柔软的人。

  韶音说:“奴才知道,奴才想说,皇上醒来前,娘娘可在旁边榻上休息。”

  她的声音更轻了:“若是跪上一宿,娘娘不知需要几日,才能休整过来。”

  而且是为了那么个糟心男人,又哪里值得。

  管芷贤没想到韶音会如此。

  这个阉人,是如今最得宠的公公,应当恃宠而骄才是。

  可她并没有。

  管芷贤甚至偶从这阉人身上,感受到他对皇帝的不喜。

  就如今日在正殿,那应不是她眼花了。

  比起身体的疼痛,管芷贤更好奇这阉人的示好。

  她沉思片刻,抬头看向房间某个角落。

  那里沉黑一片,原本该是空荡一片。

  此时,躲在此处的暗卫:“……”

  暗卫又闪了个身。

  韶音看着地上光影,抬头顺着皇后目光看去。

  她又低声说:“那位与我倒是有些私情。”

  那意思便是,那暗卫不会告我们的状。

  管芷贤没想到那暗卫竟还和这阉人有私情。

  原本以为要用自己的人情。

  片刻,她心底闪过一抹情绪,竟有些想笑。

  她看向垂下的床帐,黑暗中,床帐仿若巨兽,吞噬的是这世间最狂妄的人。

  那个皇帝,一定想不到,这房里除她以外其他三人,没有一人对他心怀忠诚。

  真是讽刺呢,却也让人心中那般畅快。

  “娘娘。”身边传来韶音的声音。

  管芷贤转头看向韶音。

  那人低着头,垂着眉眼,他面若凝脂,皮肤在昏暗橙黄的烛光下,好似比女人更加柔嫩。

  他不施粉黛,纤长睫毛在眼睑投下阴影,竟是那么好看。

  难怪皇帝会喜欢这阉人。

  韶音缓缓伸出手,那是宫中太监常用的职业手势,是各宫娘娘们的人形扶手。

  管芷贤的目光又落在韶音宽大衣袖下露出的指间。

  那手指白若削葱,指甲圆润干净,没有半分男人的青筋嶙峋。

  可真是,娘气到了每一根指尖,每一个毛孔。

  管芷贤抬手放在韶音小臂,借着她的劲,站起身。

  可她跪了近一个时辰,腿已经酸软,起身的那一瞬间,突然向着旁边倒去。

  韶音早就料想到皇后会腿软脚麻,立刻伸出另一只手扶住皇后,下意识转头看向床帐的方向。

  若是皇后惊叫出声,吵醒了皇帝该怎么办。

  然而,皇后并未吭声,纵然她整个人不受控制扑倒在韶音怀中,她也将所有声音压在心底。

  只那一瞬,她另一只手,下意识撑在韶音胸口,竟感觉到手下有些许温软。

  管芷贤眼眸微动,鼻息间萦绕着淡淡馨香,不同于宫中任何人身上的熏香味道,那香味极淡,却带着清淡的甜味,温柔似潺潺温泉水。

  管芷贤目光微沉。

  这阉人,为何如此香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