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柳信轻声重复。

  他情绪难辨, 齐时青猜不出,只能顺着他的话说:“嗯,喜欢。”

  “那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

  齐时青默然。

  他虽比柳信大了整整五岁,但在和柳信的相处中却从来不占上风。从五年前到现在, 他永远是主动的那方, 而柳信从未回应过半分。

  就像五年前,他扔了他给的名片;五年后, 他也扔了他给的喜欢。

  齐时青不是没谈过恋爱, 恰恰相反, 他谈的还不少。他条件优越,出手阔绰, 人也温和,因此桃花不少,什么类型的都见过。从前他玩得花,对待爱情极为随便, 所以挑挑拣拣, 倒也睡过不少。

  一开始,他只是看上了柳信的脸, 可到现在, 他却是实实在在的动了心。

  “那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上大学时,他也被人这么问过。当时他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当时, 他只推了推眼镜,轻佻锐利的目光隐在了镜片之下:“喜欢?想和你上床算吗?”

  最后, 他没和那人睡, 只是因为他突然烦了, 看不上他了。

  可当柳信问出这句话时, 曾经的回答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他不知道喜欢是什么, 但他肯定自己喜欢柳信。

  不是利益上的瓜葛,而是感情上的沉沦。

  良久,他才开口:“我对你就是喜欢。”

  对面久久没有回音。齐时青若有所觉,他拿开放在耳侧的手机,看了一眼,果然——

  柳信早挂了。

  齐时青苦笑,风水轮流转,这次烦的人,终于不是他了。

  *

  下午三点,江闲收到了沈束发来的转账,还有一条留言:

  【柳信给你的,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直接给你,还得通过我转交。】

  看见转账后,江闲面色更淡。他简短回:【给你了。】

  天降横财一千块,沈束怎么可能不要,他秒回了一个“谢谢老板”的表情包,然后又说起了正事:【对了,柳氏集团最近递来了一个新项目,我马上出差忙不开,可能得麻烦你跑一趟了。】

  【什么时候?】

  【大概一个月以后,你应该没什么事吧?这个项目光投资就好几个亿,我担心其他人拿不下。这可是强强联合,要是搭上了柳氏这根线,咱们业务链至少能拓宽一半。】

  【嗯。】

  柳氏集团虽在商圈纵横许久,却从没接触过生物科技的板块,如今主动同他们接触,打的什么算盘可想而知。

  短短几年就成为业界翘楚,F·X生物科技公司无疑是发展潜力最大、能将合作利益最大化的商业伙伴。柳氏集团舍得抛出几个亿的投资项目,就是拿准了他们不会拒绝这块肥肉。

  确实,江闲不会拒绝。

  *

  一周后,柳信接到了柳筝打来的电话。这几年柳筝联系他都是为了正事,所以纵使他再不愿,也只能接了。

  “老爷子叫你去C市。”

  “不去。”柳信一口回绝。

  “协议还没到期,你确定要忤逆老爷子?”隔着电话,柳筝的声音极为沉闷,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柳信不说话了。他静了许久,才问:“什么时候?”

  “下个周。”

  下一秒,柳信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他坐在宽大的办公椅上,皮质软椅都因他手心的力道变了形。冷静之后,他睁开眼,起身出门,连带门的力气都比以往重了几分。

  齐时青办公室。

  “……”听柳信说完后,齐时青也陷入了沉默。

  “去多久?”他沉声开口。

  “不知道。”

  “那还有多久?”

  “半年。”

  齐时青理解柳信的抗拒,但在现实面前,他什么都做不了。柳氏集团扎根极深,他再喜欢柳信,也不可能因为他伤及自己的利益。

  况且他不是柳信的谁,柳信也从来没正眼看过他。

  思及此处,他只能忍下情绪,沉稳开口:“我帮你订机票。”

  “不用,”柳信淡淡拒绝,只抬头看他:“帮我把和F·X的项目处理好。”

  齐时青知道柳信在这个项目上费了不少心血,所以想也不想地答应了:“好。”

  “那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等等,”齐时青叫住柳信,可等到柳信真停住脚步,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算了,没事了。”

  柳信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打开门走了。齐时青注视着他的背影,直到视线被隔绝在门后。

  门缓缓关上的那一瞬,他终于承认了,原来喜欢一个人可以卑微到这种程度。

  *

  半月后,C市。

  柳信盯着面前的文件,久久不能回神。

  他能猜到柳建业把他叫回来的原因,但没想到合作对象居然是F·X生物科技公司。不知是不是因为老爷子近几年力不从心,柳氏集团最近的经营状况大不如前,甚至隐隐有了衰退的趋势。

  柳信猜测,这就是他们想要和F·X联手的原因。商人,本就是追求利益的极致狂热者,他们恨不得葬在铜钱堆里,整日嗅着铜臭味沉眠。

  至于F·X生物科技公司,柳信不甚在意。在这个项目里,柳建业只是把他当成谈合作的工具人而已,谈成什么样他都无所谓,反正钱不是他的。

  至于来对接的洽谈人……柳信揣测应该是沈束。他没有醉酒就忘事的毛病,对之前发生过的事都记得一清二楚,也自然记得沈束说过他马上就要去跟进新项目。

  如果是沈束,那这事就好办许多。他与沈束顶多算得上关系比较热络的合作伙伴,谈公事时也不会掺杂多余的私人感情。

  要是换成江闲……柳信想想就头疼。要是没发生那些破事,两人只是平平淡淡地重逢,他或许能以平常心待他。但从丁封口中知道了那些往事开始,事情就在往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了,他拽都拽不住。

  算了,不可能是江闲,他想。

  *

  半月后。

  星涯大酒店。

  柳信换上了一身西装,一丝不苟的西裤将他的腿部线条衬得分明,量身定做的尺寸没有一丝多余,昂贵的布料紧贴他的腰腹,弧度流畅至极。

  他看向镜子里的自己,感觉有些不自在。柳信不怎么穿正装,买来的西装都放在衣柜里落灰,压根没穿过几次。本来他这次也准备直接套个休闲衣裤就来开会,但柳建业却看不顺眼,硬是叫来一个高奢品牌为他量身定做了几套。

  柳信向来不为没必要的琐事争论,所以就算再不情愿,也只能勉为其难地换上了。虽然镜子里的他身材颀长,极为惹眼,但他本人并不觉得。

  柳建业的秘书正等在外面,柳信草草收拾完之后,就拎着西装外套出了门。洽谈的地点在酒店顶层,专用升降梯徐徐上升,柳信透过玻璃窗俯瞰C城的景色,面上情绪淡淡。

  柳建业正等在里面。这些年他老得厉害,曾经威严的神色如今已覆上一层灰败。当年他还能拄着拐杖走路,拐杖打人时力道也是十足十的重。但如今,他只能倚靠轮椅代步,颤颤巍巍的双腿再也没了力气,只能作为累赘拖累着他未曾消磨的野心。

  他知道柳信急于摆脱他,甚至不惜使出在他看来极为幼稚的把戏。可惜了,姜还是老的辣,只要他还活着,柳信就只能是他柳家的人。

  “坐。”

  柳信面无表情地在他身边坐下,他把西装外套搭在椅子上,随意翻了翻桌上的文件。

  “文件都看完了吗?有把握吗?”柳老爷子敲了敲桌子,声线粗重沉闷。

  柳信合上文件,问了个不相关的问题:“人什么时候来?”

  柳建业闻言有些不悦,他刚要发作,一旁的秘书赶紧解围:“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五分钟。”

  “哦。”柳信点了点头,不说话了。

  柳建业看见他这副德行就来气。柳信最叛逆的那两年,他不是没考虑过柳筝,甚至还给他安排了个不高不低的职位,让他负责某个渠道的项目。可柳筝自己不争气,不仅将项目搞得一塌糊涂,还传出了乱搞的名声,实在是让人不省心。

  在国外的那五年,柳建业对柳筝严加看管,生怕他又重蹈覆辙,搞上了男人。后三年,柳信情绪逐渐平稳,学业也慢慢步入了正轨,柳建业还尝试着给他塞过女人,毕竟他还指望着柳信传宗接代,不怕他搞大女人的肚子,就怕他对女人没兴趣。

  那也是自柳信状态好转以来,反抗的最为激烈的一件事。前几次他还试着和柳建业谈条件,但最后看见柳建业顽固不化,也渐渐放弃了。

  那次以后,每逢柳建业故技重施,他必定会找个夜店混一晚,摆出一副堕落自厌的模样。为了装真实些,他还学会了抽烟、酗酒,甚至有一次装过头了,一不小心把自己送进了医院。

  柳建业只是想为柳家开枝散叶,并不是真想把柳信逼进绝路。因此在衡量了利弊以后,他再也没做过类似的事。两人就像心照不宣地达成了某种约定,井水不犯河水地度过了剩下的那两年。

  当然,柳信还是惜命的,抽烟、酗酒本身就是做给柳建业看的,在他妥协之后,柳信也立刻戒了。

  毕竟,他本身就不屑于做那些。

  他想,那个人也不会愿意看见他变成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一道开门声将柳信的思绪扯回了现实。

  他不抱期望地侧脸一瞥,眼底在看清来人的那刻划过一抹失望——

  不是沈束,也不是江闲,他猜错了。

  他兴致寥寥,乏味地收回视线,余光却在瞥过最后一道人影时倏地一僵——

  是他。

  竟然是他。

  真的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