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束看了眼柳信, 又看了看江闲,神情有一瞬的茫然:“没有啊,我看他还挺正常的,而且这才几杯, 这么快就醉了?”

  江闲不欲多言, 他将沈束手里的酒瓶接了过来,准备放到一侧。就在瓶底接触桌面的那一刹那, 对面突然伸出了一只素净的手, 拦住了江闲的举动, 直接握上了瓶身。

  那只手极为漂亮,修长的手指被暧昧的光线裹挟, 指尖触到玻璃瓶瓶身,上面映着折射出的幽暗的微光,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江闲没什么表情地移眼,撩起眼皮看向手的主人。他没开口, 目光里却添了几分审视。

  柳信没发觉自己醉了, 他攥紧酒瓶,抬起眼看江闲, 轻声开口:“给我。”

  江闲目光微冷, 他一言不发地看着柳信,一副根本不打算说话的模样。

  柳信虽然视线有些发散, 但还是看清了江闲眼底的神情。他被江闲这副冷漠的样子刺到了眼,心下不自觉泛起了一抹异样。

  五年过去了, 他理应与过去彻底分割清楚才是。他也明白, 江闲的温柔与耐心只属于曾经的柳信, 而不是现在的他。可不知道为什么, 当江闲真的对他露出不耐又冰冷的神情时, 他还是会感到不适与难过。

  他本想松手,可潜意识里那股莫名的情绪却让他攥得更紧。他见江闲没有一点要放手的意思,于是垂下眼,盯着江闲的手,不经思考地覆了上去。

  那抹冰凉的触感让他骤然清醒,柳信猛地回神,就要立刻把手抽回来。

  可未曾预料,江闲的动作比他更快。

  手心在转瞬内又恢复了暖意,可柳信却觉得心底冷飕飕的。他如愿以偿地拿到了酒瓶,却实在装不出一点胜者的模样。

  他垂下眼,面无表情地将酒杯盛满,没什么心情地抿了一口——入口苦涩,再也品不出之前的味道了。

  江闲冷眼瞧着柳信的举动,面色也越来越冷。他有意无视手背上的那寸温热,像是不久之前的那个触碰根本不曾发生过一样。

  他无意去揣测柳信的心理,也根本揣测不出。

  旁边的沈束看的一愣一愣的,他莫名觉得有些怪,但说不出原因,只能弱弱地问:“他真喝醉了?”

  江闲没看他,只冷淡地“嗯”了一声。

  沈束不再质疑,他本想立刻打车走人,却突然想起来江闲没喝酒:“那咱们现在就走?你能开车吗?”

  江闲这时才将目光移开,他看向沈束,伸出手:“给我车钥匙。”

  “好嘞。”沈束利落地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带给他,然后面露难色地看向柳信的方向:“那他怎么办?”

  江闲神色漠然地瞥了柳信一眼:“他会自己走。”

  “???”沈束一时有些不太相信。按理说,喝醉的人走路应该都不稳当才是,他不信柳信能从这儿四平八稳地走到停车场。

  于是他脑袋一热,向醉鬼求证:“柳信,你还能走路吗?”

  柳信咽下杯底最后一口烈酒,不明所以地看向沈束:“怎么了?”

  沈束有些头大,他只能解释:“你醉了,咱们得回去了。”

  此时的柳信面上已经浮现出一抹醉意,他闻言想了想,然后不赞同地摇头:“我没醉,你们先回去吧,我想再喝一点。”

  沈束一脸为难,要是柳信是普通酒客,他绝对会把他带走,但柳信可是这儿的老板,就算把他留在这里过一宿,也不可能出现什么问题。

  思及此处,他侧身问江闲:“我看他也不想走,要不咱们把他留这儿?毕竟连这酒吧都是他的,应该不会有事吧。”

  江闲扫了一眼周围,不出意料地瞥见了几束不清不白的视线。他眸色渐沉,冷声开口:“回去。”

  沈束反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话不是对他说的。他明显地察觉到了江闲声音里的冷意,却不明白为什么。江闲性子冷淡,很少有动情绪的时候,沈束认识江闲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见他这副模样。

  “砰——”

  玻璃杯杯底与桌面摩擦碰撞,直直划出一道尖锐又刺耳的声响,将沈束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柳信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闭了闭眼,压下心底晦涩翻涌的情绪,而后睁眼,松开了手里的杯子,站起身后对沈束道:“走吧。”

  沈束惊疑不定:“你自己能走吗?”

  柳信克制着自己的视线,他没看江闲,只对沈束展颜一笑:“当然可以,我又没醉。”

  “……”沈束心想,我信你个鬼。

  话虽如此,柳信走路也确实很稳。沈束在他后面观察了半天,见确实没问题后也就随他去了。

  江闲没喝酒,所以顺理成章地坐到了主驾驶的位置上。沈束本想坐副驾驶,可考虑到柳信喝醉了,坐副驾可能会好受些,于是主动将副驾让了出来,自己找了个后排的位置坐着。

  “……”柳信无法拒绝沈束的好意,只能半推半就地坐到了江闲的旁边。

  在这个过程里,江闲没朝这边看一眼。

  此时已至后半夜,外面寒气极重,车窗也关的极紧,生怕窜进来一丝寒意。江闲随手打开空调,暖烘烘的温度不一会儿就填满了整个空间。

  柳信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暖风使他的意识更加昏沉,混混沌沌地像是陷入了一团迷雾。

  车厢内很安静,柳信透过后视镜瞥见沈束正在打字,根本无暇抬头看前面一眼。

  外面,路灯投下的光影明明灭灭,江闲的车开得极稳,因此柳信能看见光点匀速划过的痕迹。

  一、二、三……他没事做,只能无聊地数,让本就混沌的意识更上一层楼,直至完完整整地陷入到了那团迷雾里。

  江闲平静地目视前方,他单手控着方向盘,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一侧,神情冷淡又散漫。

  突然,右肩一沉。江闲侧过脸来瞥了一眼,果不其然看到了柳信放大的侧脸,以及紧闭双眸下长长的眼睫。

  他依然冷淡,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可握住方向盘的手却不自觉添了些力道。

  按理说他本应立刻叫醒柳信,或者直接推开他,可半分钟过去、一分钟过去……他依旧没有一丝动作。

  车仍旧平稳地开着,光线打到江闲的脸上,照亮他冷淡又漠然的轮廓。

  沈束终于结束了聊天,他忿忿地扔下手机,抬头就要和江闲吐槽,却在看见下一幕时瞬间噤声。

  他瞪大双眼,眼底满是震惊与不可置信。但凡稍微接触过江闲的人都知道,江闲有很严重的洁癖,尤其体现在与陌生人的接触上。就连参加商务酒会和晚宴时的握手他都会尽量避免,现在居然会允许一个没见过几面的人靠他肩上?

  简直是世纪新闻!

  震惊过后,沈束突然想起了很久之前听过的关于江闲的传言。二者结合到一起,沈束产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测——江闲难不成是弯的?!

  是的,一起共事这么久,沈束甚至连江闲的性取向都不知道。这几年来,不是没有人追过江闲,可无论男女都被他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一点余地都没给留。沈束也没见江闲给谁好脸色过,对谁都极为冷淡,沈束都以为他是个无性恋者了。

  但现在这一幕给了沈束冲击,难道——江闲喜欢的是柳信这个类型?可不久前在心弦酒吧,江闲也没给柳信好脸色过。

  真搞不明白,沈束暗暗吐槽。

  江闲没注意到沈束的情绪,他似是在全神贯注地开车,可谁也不知道他的注意力从一开始就被分走了大半。鼻息间全是柳信的味道,新旧混杂,还带着烈酒留下的醇厚香气,江闲默不作声地闻了半响,眼底情绪莫名。

  沈束家很快就到了。江闲将车停在路边,与后视镜中的沈束淡淡对视。

  他无视了沈束眼底的窥探意味,用眼神示意他下车。沈束很识时务,他指了指手机,然后麻溜地下了车。

  沈束下车后,江闲抽出手机看了眼,果然看见了满屏的消息:

  【我的天,我刚刚看见了什么?】

  【我没看错吧,你洁癖治好了?居然让人靠你的肩?】

  【先不说他是谁,就凭他满身酒气这一点,你居然还能忍,这不像你啊!】

  【老实交代,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江闲一目十行地将消息扫完,然后面无表情地清空了和沈束的聊天框。他侧脸看着柳信的睡颜,静默许久,最终还是将他叫醒。

  柳信显然还没睡醒,他头痛欲裂,挣扎了好久才睁眼,声音沙哑:“怎么了?”

  江闲冷淡道:“住址。”

  柳信这才发现车上只有他和江闲两人。他随手捋了捋前额被压乱的刘海,然后报出了一个住址。

  车子缓缓启动,车内依旧温暖,可二人之间的气氛却降至了冰点。

  柳信头很疼,不得已支起手肘撑住额头,缓缓揉按着太阳穴。虽然江闲车开得很稳,但他还是有些不适。

  “我能开一下车窗吗?”他终于忍耐不住,问道。

  “嗯。”江闲回的简短又冷淡。

  车窗缓慢降下,窗外的寒凉空气一股脑涌进车内,让柳信一瞬间清醒不少。虽然额头仍旧隐隐作痛,身体也极冷,但总比意识昏沉强太多。

  不知过了多久,鎏金小区到了。

  柳信攥了攥身上的安全带,眼底有些犹豫。停好车后,江闲就没再有下一步的举动了,甚至连多余的话都没说一句,只一言不发地等柳信离开。

  从遇见丁封到现在,仿佛一切事物都失去了掌控,喝酒、上江闲的车、让江闲送他回家,每一步都在柳信的意料之外。

  直到如今这一刻,柳信都没弄明白,自己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如果说上沈束的车是个意外,那为什么要主动和他们去喝酒?他当初究竟在想些什么?

  江闲指节轻叩着方向盘,发出一道道沉闷的声响,像是在无声地催促他离开。

  终于,柳信从凌乱的思绪中抽身,他借着酒意问:“江闲,当初你为什么会生病?”

  江闲生病的次数很少,所以立刻就反应过来了柳信指的是哪次。他沉默一瞬,才淡淡开口:“忘了。”

  不管醉酒与否,柳信都不信这个理由。要是平时的他,可能在这时就停住了话题,及时止损。但今天不同,也许是酒精麻痹了意识,也许是心底压抑着什么急需开口,他没放弃,依旧不依不饶地问:“是不是……因为我?”

  江闲此时终于侧过脸来看他,他神色幽深,眼底却没什么情绪,只注视着柳信的眼睛,声音冰冷到没有一丝感情:“重要吗?”

  “重要。”柳信回视他,只是眼底仍存着几许醉意,看上去没几分真心,像是浪子伪装出来的把戏。

  江闲盯着他看了半响,许久才自嘲一笑。他按下主驾驶旁边的按钮,柳信那侧的车门被自动打开,“下去。”

  柳信解开安全带,却没下车,只侧过身来,靠江闲更近:“给我个答案。”

  江闲耐心告罄,他受不了柳信故作真心的模样,于是冷冷出声:“跟你无关,满意了吗?”

  再怎么说,柳信也是曾经和江闲上过床的,他对江闲的了解比一般人都深。如果真的与他无关,江闲早就说了,根本不会拖到现在,更不会以这样的语气同他开口。

  想到这里,他心底漫上几分苦涩,语气也软了几分:“对不起。”

  江闲眉心紧蹙,他攥紧方向盘,寒声重复道:“下车。”

  柳信恍若未闻,他自顾自地开口解释,也不知想说给谁听:“江闲,如果有选择,我当初也不会一声不响地离开。对不起,是我低估了你对我……”

  “够了,”江闲冷冷截断柳信未说出口的话,他看向柳信的眼睛,眼底一片晦暗,“柳信,你到底把我当做什么?”

  “我……”柳信看着他冷漠的双眼,一时有些惶然。

  “曾经的炮|友?”江闲扯了扯唇角,语调冰凉,“已经过去五年了,怎么,你现在还缺炮|友吗?”

  “不是……”柳信想解释,却不知道从哪里开口,于是只说了两个字就没了下文。

  江闲这次没打断他,他只静静地听着,却直到最后都没听见哪怕多余的一个字。

  本就残破的夙愿此刻更是摔了个粉碎,江闲闭了闭眼,再开口时语气已经没了波澜:“柳信,我说过了,我不需要你的道歉。”

  “五年前我们就已经两清了。”

  作者有话说:

  我又回来啦!这次不会再请假了呜呜呜,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