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宁镜命人赶制的铁笼,长四尺,宽三尺,高两尺半,笼中装着从城内捕捉而来的老鼠,这些老鼠都是他们放出去在城外啃过尸体的,然后又被带回来准备放入太守府,被宁镜抓到后,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此时正饿的疯,抬过来时便已经满笼子爬着,啃咬着铁笼,牙齿磨在上面,发出一阵极为渗人的声音。

  余老见了那些老鼠,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僵住了。

  他以身伺鼠,就是为此一博,他们对他一个手无寸铁的老人没有防备,才会有机会被他所伤,萧玥武艺高强,他们近不了身,所以目标本来是宁镜,可没想到萧玥竟为了求宁镜而中招,这也算是意外的收获,而他也早做好了一死的准备。

  为了染上鼠疫和时疫,当时那些老鼠啃咬在他手臂上时,不止是身体上的疼痛,那种由内而外的恶心和排斥才是最让人无法忍受的。

  余老身材瘦削,待卫将那笼子放进牢中时,连一边的白银都受不了:“宁公子,真的要这样吗?”

  以血肉之身伺病鼠。

  他一个连吃肉都会吐的人,怎么能干出这种事,还能如此淡定地看下去的?

  宁镜面色却是半分不变,苍白的面容上一双黑洞洞的眼中没有任何情绪,他抬起手:“扔进去。”

  站在里面的侍从也是从未做过这种事,看着那满笼子爬,正吱吱乱叫的老鼠,心底里已经是一阵恶寒,这笼子只有这么点大,壮实一点的壮汉都塞不下,若真是把余老塞进去,那些老鼠怕是无处可去只能往他身上钻了。

  “你……”余老本已发着高热,烧得浑身无一点力气,此时被那病鼠笼一激,整个气息都翻涌起来,鼻子里瞬间便流出血来,可他却也顾不得其他,他抓着牢笼的栏杆爬过来,伸手要去抓宁镜,可手伸了出去,却始终离着那张清秀的面孔还有一掌的距离,近在咫尺,却怎么也抓不到。

  “你这个……”余老想要骂,可喉咙此时已经烧得沙哑,连话也开始说不全了。

  宁镜稳稳地坐在那里,看着余老顺着栏杆滑到地面的身体,面无一丝表情:“我没有多少耐心,一刻钟内,不招,便死。”

  余老趴在地上,浑身血污和杂草,已完全没了之前傲视众人的样子,可那双烧得血红的眼晴,却是一直死死地盯着宁镜。

  这时,黄金从外面进来,看到这一切稍有些惊讶,随后便弯腰在宁镜耳边说了几句。

  待他说完,宁镜目光变得越发森寒,他盯着余老,竟是怒极反笑:“好,果真是一出好戏。”

  余老此时心中掐算着时辰,再见宁镜的脸色,突地哈哈哈大笑起来,只是他此时已病得发不出声音,只能撕扯着嗓子如同濒死的兽在做最后的挣扎。

  余老的家人已经被先前从这里出去的富绅送走了。

  “殿下!殿下!”余老扭曲着身体看向身后那扇小小的窗口,眼中有着极狂热之色:“能助殿下成就大业,余庆死而无憾!”

  他喊着话时,口中便已经开始喷出白沫,喊完最后一个字,眼中翻白,头一歪便倒在了枯草之上,再没了气息。

  侍卫正要去查看,宁镜开口阻止了:“不要动,他身上有疫病,去拿麻袋裹了,烧了。”

  宁镜回到萧玥之前用的书房,坐到了萧玥的位置,他出去见余老时的那份未看完的文书还放在案几之上,正是此次富绅们送来的粮食和药材的详细消耗情况。

  “太子和国公那边怎么样?”宁镜拿起那份未看完的文书,一边看一边问道。

  黄金和白银对视了一眼,黄金答道:“太子情况很好,太医说应该还有两日便能出来,国公爷之前旧疾颇多,可能还需要一些时日才能康复。”

  “去找人查三日内所有从城中出城的马车。”宁镜眉眼沉静,似乎未受一丝影响,清楚地吩咐着:“此时疫病未除,能出城的无非是送粮和送药的马车,这些人只能是混在其中出城,目前离武威最近的两座城池也都染着疫病,城外流民皆靠着武威的救济过活,没有人会随意离开,查清楚这几日从流民堆里离开的人,定能查出踪迹。”

  白银见他连珠似地说话,好不容易等他停了,连忙问道:“爷那边……”

  “还有,他们出城隐蔽,肯定是带不了什么东西的,此时正值严寒,必定需要人接应,多带人手,以防不测。”宁镜一边说着,已经将手里的文书看完,扔到了一边,拿起了另一份看了起来。

  白银还想问,却被黄金拉住了胳膊拽了出去。

  “你干什么?我想问问爷那边怎么办。”出了门,白银不满地说。

  黄金白了他一眼:“爷的事只能找大夫,我估计着可能还要等姜老醒来,宁公子又不通医术,他能怎么办?你没看他已经着急成那个样子了吗?”

  白银气地跺脚:“你没看到那个死老头死的时候那样子吗?死还要拖爷垫背,这些烂心肠的,就应该让宁公子把他塞进鼠笼子里去!”

  “行了。”黄金越听越是烦躁,当初他就站在萧玥身边,却让那样一个人伤了萧玥,心里本就极是愧疚,此时更是焦虑:“那些得了时疫的人不是已经好了吗?爷肯定没问题,我们先把那些人揪出来再说。”

  宁镜上城墙看了城外的情况,又重新看文书,直到亥时末,才从灯下抬起头来,仰着僵硬的脖子,目光便落在了黑暗的屋顶之上。

  余老死时的样子再次在脑海里回放起来,一遍又一遍,只要他停下来,那张吐着血沫的狰狞的脸便会浮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无法忽视。

  宁镜站起身从案几前离开,白银出去前给他留的炭盆已经快熄了,他不让人进来打扰,便也无人给他添炭,此时手脚冰冷着,走起来都有些僵硬。

  今日是个晴日,可数九寒冬里,哪怕是晴日都是冷的,更何况现在深夜里,一片漆黑中,只听到风的呼号之声,如同黑暗中的野兽发出的喘息。

  宁镜挪着脚步,终于还是来到了萧玥的屋前,门仍然关着,门口有侍卫守着,见到宁镜,便给他行了礼。

  “见过宁公子。”

  萧玥身边的人向来对他都是极尊敬的。

  宁镜微微点头示意,脚步向前,他靠近门板,立刻便有人伸手阻止他。

  “萧玥。”宁镜停在门前,轻声对着里面唤道。

  屋中寂静,没有声音。这安静让宁镜瞬间不安起来,脑海里立刻又浮现了余老死前的那张脸,只觉心中一跳,瞬间便要沉下去。

  “萧玥!”

  两名侍卫拦住宁镜,不让他靠近屋子,宁镜抓站侍卫的手臂,焦急地看向那扇门,却仍是未听到任何回应。

  “萧玥!萧玥!”宁镜被那寂静逼得要崩溃了,什么也顾不得了,声音越发大了起来:“萧玥!”

  “我在。”

  一声低沉嘶哑的声音终于是响了起来,隔着那扇门板,传到了宁镜的耳朵里。

  宁镜在一瞬间找回了自己的心跳,几乎瘫软在地,他死死抓着侍卫的手臂,让自己站立着,所有的话语在这时都说不出口,只是唤道:“……萧玥。”

  “我在。”

  少年的声音不再如以往般清朗,带着浓重的鼻音,听起来沉闷又嘶哑。

  宁镜的眼眶不由地红了起来,他咬着嘴唇,强硬地咽着哽在喉头的不能发泄的恐惧,良久良久,直到声音里的颤抖平静下来:“你还好吗?”

  “……我没事,不用担心。”

  夜里,宁镜躺在榻上久久无法入眠,他转身,目光便落到窗边,他的房间和萧玥的房间布置是一样的,两人同住一房时,萧玥曾经就睡在那个位置。

  少年高大的身躯窝成一团,小小的软榻是承受不起的。

  宁镜唇边露出一抹笑来,却是越发清醒了。

  第二日,萧玥浑身开始起热,呼吸开始出现不顺,太医们给萧玥会诊过后,只能是拿时疫的药先压了。

  第三日,萧玥起了高热,整个人几乎烧到昏迷,只有一丝神智尚且还清醒着,又吩咐了不许宁镜进他的房间。

  宁镜坐在书房,替萧玥处理着城中大小事物,粮食和药材消耗的极快,但所幸的是那些富绅所给的粮食和药材足够多,朝廷的救济粮在申时便到了,病情痊愈之人可领米粮和药材返乡,于是城外的流民便慢慢地开始散去。

  “宁公子。”

  宁镜停笔抬头,宣煊推门而入,朝他一笑。

  病了这么许久,他瘦了许多,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不健康的青白之色,只是那双眼中温润的笑意却是没变的:“这些日子多亏了宁公子。”

  宁镜看到他,一直紧绷着的肩终于是松下来一些,他放下笔,站起身行礼。

  宣煊却是抬手制止了他:“宁公子不必如此,此次疫病之事若没有怀煜和宁公子,怕是要出大乱子,你们才是最大的功臣,是我应该要替灾民谢谢你们才是。”

  宁镜走出案前,说道:“太子殿下不必如此客气,这本就是我们应该做的,如今殿下康复归来,便理应由殿下主事了。”

  说着,便将宣煊引到案前,给他说明了这些文书案宗的情况,可话还未说完,门外的白银便冲了进来,双眼通红:“宁公子,不好了,爷,爷他开始吐白沫子了!”

  --------------------

  元宵节快乐,过完今天,年就算正式过完啦~

  今天仍然有双更掉落,九点见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