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后必疫,太子应当有准备。”宁镜说道:“就算太子不提,安抚司也应当有此类的经验,怎么就会控制不住呢?”

  萧玥亦是严肃的:“在皇上召太子入宫前,太子已对赈灾一事早有准备,所以准备充分,户部的拨款慢,太子已经提前以自己的私库拔银提前送到灾区,灾情应对极好,但是偏远的那几个县的情况远比我们想的要严重,大雪路难行,太子到那里时,当地就已经出现了人相食的情况,有几个村落几乎是户户有白骨,疫病就是从这里发出的,这疫病蔓延得很快,派去赈灾的人很快便染上了,回禀之时又带了回来,现在安抚司几乎所有人都动不了,赈灾一事便只能暂停。”

  可雪还在下,得不到赈济的灾民便朝着太子所在之地涌来,这也导致了疫病在人群中蔓延得更快。

  听到人相食,白银打了个寒战:“妈呀。”

  宁镜拧着眉,心中的不安越来越重:“不对,就算发现了,只要控制得当一样不会蔓延开,太子身边应当带有太医,安抚司也会有往年灾后疫病的方子,不会这么快就被扩散。”

  萧玥听出了他的话外之意:“你是说有人为?”

  宁镜沉默了片刻。

  他不敢肯定,却极是怀疑。

  张诗受贿一事显然是有人在后面捏着脉,却被他们提前挑破。若没有此事,张诗便可以随太子一同赈灾,那便如前世一般,贪灾银,惹祸患,正好便全了宣离的意,拖太子下水。

  可张诗因贪渎之事不在赈灾之事中,没有人掣太子的肘,此事太子便办得极漂亮,让人挑不出一点问题来,但这么好的机会,宣离又怎么会错过呢?

  没有问题,便制造问题。

  萧玥接着说道:“太子也染了时疫,正在被送回永安的路上,可永安的勋贵们却上谏让太子留于武威城养病,不让太子入城,防止疫病传入。”

  宁镜眼中一滞,又是武威城。

  武威城乃是永安城前的最后一座城池,前世太子便是在武威城染上时疫,后被隔离在东宫,宣离代天子行事,平灾情,抚民意,收揽人心。

  黄金也在一边补充道:“这几日永安也有诸多谣言,说是太子一路将时疫带了回来,才导致沿路的城池都染上疫病。”

  白银听到这里也是气愤地道:“赈灾的时候太子拿了自己的私库,没人说有功,现下太子染了疫病,这些人又都恨不得他死在外头,当真是不要脸。”

  宁镜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抿着唇想了片刻说道:“事情还没有到最糟糕的情况,我担心的是还有别的事。”

  “什么?”白银惊道:“还能有什么?”

  时疫最怕的是扩散和蔓延,离太子出使赈灾已半月有余,疫病这才几日的功夫便已朝着武威城蔓延,说明他们带去的时疫方子应对不了当前的疫病,一日不控制,便会有更多人感染,那前世灾民围城的情况还是一样会发生。

  如果这真的是人为,如果真的是他,那宣离的目地肯定不止是让他们恐慌。

  宁镜蓦地张大了眼。

  他想要太子的命!

  如果此时太子殒命,张家就算再厉害,没有主君,便也一事无成,局面便会再次被打乱,只要一乱,他便更好行事!而此事真是他所为,那他手里一定有时疫的方子!

  正思索中,方舟敲门进来,说道:“国公爷下朝回来了,请三公子去玉龙院。”

  宁镜这时顾不得许多,拉住萧玥:“我同你一起去。”

  萧玥点头:“披上衣裳。”

  天越沉,风越冷,雪越下越大,晨起时扫过的雪此时已经又厚厚地堆积了一层,走在上面时,路上结着薄冰,宁镜走不稳,一路上都是萧玥扶着才能顺利走到玉龙院。

  萧玥扶着他的胳膊,手臂结实有力,但此时两人心头沉重,也都没有这些旖旎心思。

  萧国公站在屋中,一脸的怒容竟是无法掩藏,眉间的沉郁之色如同这天一般地冷,见到他们一起来,并没有说什么。

  宁镜才进屋中,见了萧国公的脸色,便心中一沉,飞快地思索起来。

  宣离还做了什么?此事是他针对太子布的局,但若是他想拉萧家下水,又能做什么?

  萧国公见他们来了,却是坐在屋中半晌没有说话,似乎不知从何说起,又似乎无法开口。

  “他做了什么?”宁镜打破了压抑的安静:“他让您做了什么?”

  哪怕是上次被人以漠北军需为要挟,强迫萧玥督查税贡之事时,他也未有过如此神色,此时却感觉雷霆已在眼中,随时都要暴怒而起。

  宁镜这话问得极不客气,一个“他”字,竟带着对巍巍皇权的藐视之意。

  萧国公抬起眼,却像是没有听到一般,只忍得额头青筋毕现,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字来:“命我即日带兵镇守武威城,护佑太子,防流民入城!”

  萧玥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什么?!”

  萧家镇守漠北四十年,护的便是城墙之后手无寸铁的百姓,朝廷克扣军粮时,是他们从家里一粒粒省出粮来给的漠北军,军资不够时,是他们一砖一瓦替他们补的城墙,数九寒冬,下着及膝的大雪,是他们一针一线替他们缝的绵衣,制的护膝。

  可如今,皇帝却让他带着刀枪剑戟,将利刃对准那些为了活命,逃荒而来的百姓。

  荒谬,何其荒谬!

  “绝不可能!”萧玥的反应比萧国公还要强烈:“决不可能!”

  皇帝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没有询问,没有征兆,而是当庭下旨。他既要萧常安护他周全,挡在疫病之前,又要萧家人心尽失!

  得人心者得天下,这天下岂能容其二?萧常安不是得人心吗?他便要毁了他的人心!

  宁镜太熟悉了,这个招术太熟悉了,他几乎可以肯定,此事必定是宣离在后操纵!

  皇帝要人心,要安全,要萧家的兵权,身为武将,护卫皇城是本份,圣旨一下,他必需要带兵入武威,可武威等着他的是时疫,是奔涌而来手无寸铁的百姓!

  “此事必去!”宁镜眼中有血色:“太子在武威,他是储君,此事名正言顺,若是不去,便是抗旨,是谋反。”

  萧玥转头看向他,此时眉眼间的暴躁和萧国公如此之像:“我们护的是太子,可城外的流民呢?进还是不进?若真有冲突,难道,难道……”

  难道让我以刀相胁,以剑相向吗?

  “玥儿。”萧国公此时却出声叫住了他:“此事非去不可,如今流民已在武威城外聚集,我若不去,自有其它人去,那时,局面只会更糟。”

  他能不对流民动手,其它人呢?

  萧玥捏着拳头,心中梗着一口气站在那里,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可是爹,流民涌入,时疫蔓延,非我们所能控制,若此时你去,我担心……”

  “所以必需是我!”萧国公面色冷肃,眉间沟壑更深:“今日叫你过来,便是怕你鲁莽行事,你留在永安。”

  “不!我跟你一起去!”萧玥一听,立刻便说道:“我不能让爹你去冒这个险,上次虽清了毒,可你身上还有旧疾,若真有万一,你让娘怎么办?!”

  萧国公平日里对萧玥向来不怎么管束,两个儿子身上战场,他又自小被束缚在这永安,自然多是惯着,后来他拜了大张相,行事更有分寸,便更加不管,就连萧玥和宁镜折腾出的所有事,他都没怎么过问。但此时语气却是冷硬的:“此事已定,不必多说!”

  萧玥气得眼眶通红,还要说什么,宁镜伸手拉住他:“国公爷此去小心,后方有我们,您不必担心。”

  萧国公看向宁镜,见他面色冷静,眼中的冷硬之色稍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就麻烦宁公子替我看护玥儿了。”

  两人从玉龙院出来时,面色都差,萧玥更是急怒攻心,眼中血丝毕现。

  宁镜拉着萧玥到了白露院,黄金白银一见萧玥的脸色,对视一眼不敢开口。宁镜便将事情大致说了一下,白银当即便跳起来要骂人,黄金拿着剑的手都在抖。

  此时外头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黄金开了门,外头站着方舟,手里拿着一个包裹,看向宁镜:“外头门房送来的,说是刚有一人来,给了这个,说是公子要的东西,需得公子亲自收着。”

  宁镜皱眉,他这些日子未出过府,何时要过东西?

  萧玥见他未出声,走了过来,将那包裹接了过来。

  包裹有些沉重却柔软,打开来是一件极漂亮的狐毛斗篷。银灰色的提花缎织金料子,镶了一圈洁白的狐毛,正好合适宁镜的身高。萧玥见宁镜疑惑着,他抖了抖斗篷,却见一张纸飘然落地。

  宁镜俯身拣了起来,才看了一眼,便脸色陡然一变,手指一松,那张纸条便又落在地上。

  “咳咳咳,咳咳咳。”他畏寒,冬日里身子格外不好,风寒未愈之下又经历了服药的消耗,此时被那纸条上的字一激,心绪难平之下猛地爆发出一阵激烈的咳嗽来。

  萧玥将斗篷扔给了黄金,连忙拿了桌上的茶水,扶着他喝下。

  宁镜喝了茶水缓了好一会儿,才将喉咙上的痒意压下,看着萧玥担忧的脸,他扶着萧玥的手臂:“我没事,我没事。”

  萧玥扶着他坐下,这才拣起那张纸,上面只有八个字。

  大雪天寒,为尔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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