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沈遇也不知道那一夜他睡着了没有,只是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一直到天明,直到清晨闹钟响了,沈遇才默不作声地关掉闹钟,起床洗漱去了。
拉开窗帘,发现天阴沉沉的,从昨夜开始又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得不知何时是个头。老旧小区的墙壁上布满了经年斑驳的霉点,湿漉漉的空气里裹挟着雨天特有的腥气,门只拉开了一个口子,声控灯啪得亮起,又很快熄了。
这几日过的沈遇浑浑噩噩,齐兆也开始不说话了,只长久地在那里坐着发呆,沈遇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叫他他也不理,比起在闹别扭,更像是躯体的本能,他似乎在拼命回忆着什么,时而像个傻子,时而像个疯子。
沈遇怕他走火入魔,自己也快被这种情况折磨疯了,他知道齐兆是在努力想要想起更多的事情来,也知道齐兆是想用理智证明害他的人不是自己,但是太难了。
最后拯救了沈遇的是一周后陶清沅的电话,告诉他审批和评估结束了,他们可以开始出发了。
这天早晨,又在下雨,不知跟龙操纵云雨有没有关系,沈遇觉得自从自己遇到了齐兆,世界就变得湿漉漉的,总是在下雨。
临行前他还想再照顾一下家中的花,却发现由于他这些日子的疏忽,大半都枯死了,枯叶落了一地,于是干脆全都丢到了阳台上,眼不见心不烦。
谁知第二日就看到齐兆背对着他站在阳台上,沈遇叫了声他的名字,齐兆回过头,只见脚边的几盆植物竟然奇迹般起死回生,枝头又重新挂上了绿叶和花苞。
沈遇又难过又想笑:“现在是茉莉的时节吗?你就强求他开花,也太霸道了。”
窗外凋零落寞,齐兆的脚边生机勃勃,他也笑了:“我想让你高兴点。”
关好煤气水电,沈遇拎着两个行李箱,站在门口,看着自己面前的齐兆,刻意保持了一段距离。
“沈遇,我……”齐兆伸出手,不知是想接过他手里的行李箱,还是想去牵他的手。
“我愿意帮你,齐兆,但我们,”沈遇抬起头,下陷的玄关处将两个人的身体隔开一段小小的空隙,意有所指:“就到此为止吧。”
齐兆的眼眸微颤,闪过痛苦的情绪,想了许久,他的唇翕动几下,似乎想说什么,最后也只是垂下手,说:“也好。”
这时候他倒懂事了。沈遇的舌尖略过一丝苦涩,果然他还是在意的,真实的记忆不是空穴来风,想必他也越不过心里那颗怀疑的种子。
就这样吧,沈遇疲惫地想,人妖殊途,这是个亘古不变的真理。况且他们这俩人妖……人和妖,还有仇,简直把buff叠满了。
与其到最后面对残酷的现实,眼睁睁地看着齐兆来找自己寻仇,不如现在就算了,只希望他到时候看在跟自己露水情缘的份儿上,下手能轻一点。
趁现在吧,趁现在他还没那么喜欢,省的最后受那蚀骨挖心的罪。
此时陶清沅的电话打来了,年轻人活泼的声音在听筒里响起:“沈遇哥,你收拾好了吗?我把车停在小区前面了。”
“好了,我们这就下去。”说完,沈遇刚想去提行李,齐兆动作倒快,一手一个拎起来就出门去了。
沈遇又检查了一下房间里的水电和煤气,一切妥当后,锁上了门。
两人都没打伞,小雨把发梢打湿了点,齐兆走在沈遇身后,抬手捏了个诀,沈遇瞬间感觉身体周围有股微弱的气流,隔绝了自己和水汽。
见陶清沅开了辆SUV,不是上次那车了,车上装备相当齐全,沈遇不是个户外野营的爱好者,根本想不了这么全面,陶清沅笑道:“干我们这行的风餐露宿是常态,硬件设施一定得备好。”
沈遇拉开后座,刚想往上面放行李,发现后座竟还坐着一个人,吓了他一跳。
星野戴着鸭舌帽,手里拿个switch在打斯普拉顿,连施舍给他一个眼神都欠奉。
沈遇问:“他怎么也跟来了?”
星野嘴里嚼着一块口香糖,哼了一声:“你以为我愿意来啊?”
陶清沅摸摸后脑勺,无奈道:“他哥嫌他在家里不务正业,天天就知道打游戏,让我带着出来历练历练。”
沈遇一挑眉,坏笑地看着他,回头跟齐兆说:“你跟他坐后面吧,我坐副驾去,路上还能跟清沅换着开车。”
齐兆点了点头。
星野却炸了毛:“凭什么!我不要跟他坐一起!”
“那要不你开?”沈遇用大拇指指了指右边:“你有驾照吗?小鬼?”
星野:“……”
当然没有了,因为他还未成年。
星野刚想抗议几句,却见齐兆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金色的眸子毫无情绪,但也压迫感十足,他实在是敢怒不敢言,又往低拉了拉帽檐,拿出蓝牙耳机塞进耳朵里,事不关己地缩进角落里继续打游戏去了。
沈遇觉得有点好笑,上车后问陶清沅:“血脉压制就这么强吗?怎么感觉他这么怕齐兆。”
陶清沅幸灾乐祸地说:“主要不是基因的问题,齐兆的气质有点像他哥,这小子最怕他哥了。”
“哼嗯……这样啊。”
自从祖宅卖了之后,沈遇已经很多年没有回过老家了,更别提回祠堂祭祖。这些年乡镇改建政策正是执行得如火如荼的时候,高铁线都不知道多修了几条,他也很担心祖庙早被拆了,但时至今日也只能回去看看,暂时还没有别的线索。
设置好导航后,车子启动了,车厢里的气氛有点尴尬,陶清沅只好主动跟沈遇聊天:“哥,你是独生子吗?”
“嗯……不是,有个妹妹。”沈遇淡淡道:“但是很多年都没有见过了,几乎没有联系。”
“为什么啊?”
虽说是隐私,不过沈遇觉得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外出打工,把我扔给老家的爷爷照顾,那两年他们都不太负责任,只顾着自己胡闹,一年也管不了我几回。后来在外地生下了我妹妹,才像样了一点,但是谁都没提过要把我带在身边。”
头一次听说这么不负责任的父母,陶清沅皱起了眉:“他们怎么能这样?”
提起父母的事,沈遇更冷漠了:“我上高中的时候爷爷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他们没一个提出回来看看的,我只能一边上学一边照顾爷爷,那段时间我们爷孙都快把医院当家了。”
陶清沅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疼惜,说道:“但你很优秀,他们要是知道你现在的成就,一定会很后悔的。”
“算了吧。”沈遇无所谓地说:“我不恨他们,更不需要他们后悔,太不值了。为了筹够爷爷的医药费,那时我经常替村里的人画画挣钱,也算打下了基础,后来才能干这一行。”
陶清沅有些不解,问道:“虽然这个问题比较冒昧,不过南方有些村镇里大多都有点重男轻女,为什么哥的父母偏偏带着女儿,却不管你这个唯一的儿子呢?”
沈遇:“不好说……从小多少也听村里人议论过,他们说我妈快生我的时候,我爸跟一个支教女老师搞到一起去了,她一怒之下才摔跤早产的。但是我出生以后,嗯……”说到这儿,沈遇干笑两声:“他们都说我长得太好看了,跟我的父母一点肖像之处都没有,我爸还倒打一耙说指不定是我妈跟别人乱搞才有的我。”
陶清沅:“……”
许是没听说过这么奇葩的父母,陶清沅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情商本来就不咋地,生怕再说错了话。
之后上了高速,两人便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只是说到最后也实在没话题了,沈遇便开始有点心不在焉。
他一直都在观察着后座的齐兆,见他闭着眼睛,心知他不需要睡觉,不过是闭目听他们聊天罢了。
然而过了一会儿,沈遇发现齐兆的脸色还真有点难看,于是给他递了瓶水,问:“你还好吗?哪儿不舒服?”
齐兆睁开眼,皱着眉看向沈遇:“有点想吐,还头晕,我这是怎么了?”
沈遇还以为他又感应到了什么脏东西,原来是晕车了,无奈地说:“小鬼,待会儿到了服务区,咱俩换换,我照顾照顾他。”
星野憋了一路了,等的就是他这句话,连忙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