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院。
钟时雾在早上腾出了足够的时间去看望明遥, 昨晚的监控依旧被她拿在手里。
“明小姐不肯吃饭,也不肯吃药,晚上的时候也不肯睡, 谁劝了都不管用。”
钟时雾看着监控视频,画面里的人像是身体疼痛难忍, 用脑袋一次次撞着墙。
她皱眉往回调,护士看见了,又开始解释,“已经给明小姐额头包扎过了,没有您的吩咐, 我们也不敢擅自用药。”
“以后再有这种情况出现, 直接打电话给我。”
也顾不得是不是在晚上,她正是睡觉的时候了。
看来跟明遥扯到一起,她以后没几个安分的觉能睡。
钟时雾不悦地叹了口气,又问,“早上的药吃了吗?”
“没有……从住院到现在, 只有最开始的一针镇定剂之外, 一直在输营养液。”护士的声音很轻,生怕钟时雾不高兴。
“给我吧。”钟时雾拿过了药,朝着病房走过去。
病床上的女孩子已经醒了,眼睛红润,颊边挂着泪, 眸底水光泛滥,看起来楚楚动人。
听到有脚步声进来之后, 明遥用被子擦了擦脸, 翻了个身背对着外面。
钟时雾晃了晃手里的药瓶子,发出了细微的动静, 她拉了张椅子在旁边坐下,“还不吃药吗?”
话音刚落,病床上的身影就明显的僵住,但她用被子蒙住了脑袋,一言不发。
“侧躺着输液,血容易回流。”钟时雾帮她调整了输液管,往下拽了拽被子试图让她露出脸不要闷到,但被明遥用力扯回去。
“不想见我那我就走了,虽然没几天过年了,但我这几天确实挺忙的。工种号梦白推文台”钟时雾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发出摩擦声,“护士的话记得听,不然死在这里可就没人知道了。”
明遥一下子坐起来,输液管里的血溢出不少,但她没心思理会。
钟时雾再次帮她整理,“下次来看你得是年后了,你可得努力活到那时候。”
明遥扯住女人的袖口,也不说话,就只是红着眼睛看她。
“做什么?”钟时雾看出她的意思,也不挑明,故意这样问她。
“没有水我怎么吃药……”明遥垂着头,说不出直白的关于心意的话来。
她被这个女人骗了两次,但看到她来病房看自己,却还是忍不住朝着她靠近。
昨晚,她一个人躺在床上,心里的疼痛让她睡不着,她说不出来是哪里难受,但心跳得极快,不知道哪一秒就会窒息而死。
她只能用头撞着墙,用身体上的疼痛来感受自己还在活着。
钟时雾帮她找了热水过来,瞧了瞧她额头上的纱布,“怎么搞的?谁欺负你了?”
“不关你的事。”明遥接过钟时雾递过来的药,吞下去之后就靠着墙,开始保持沉默。
她明明知道自己不该再接近钟时雾,现在主动跟她亲近又显得自己太过廉价,但又舍不得她走,只能呆滞地坐着,什么也不想说。
“你只管跟我说就行,明仪让我照顾你,我总不能对你不管不顾吧?”
明遥张了张嘴,气不打一处来。
她还以为钟时雾就只是单纯地来看望自己,没想到还是因为明仪这层关系。
巴结明仪就那么重要吗?
她掀开被子下了床,托着支架往前走。
“上哪儿去?”钟时雾也不拦她,问道。
“卫生间。”明遥慢悠悠往前走,在床上躺得太久,她全身都有点发软,脑子也有些恍惚。
“要帮你拿着吊瓶吗?”
回答钟时雾的是卫生间的门狠狠拍上的声音。
没几分钟,明遥走出来,钟时雾靠着墙,视线落在她移动的身影上。
距离床的位置还有不近的距离,过去几个人轻而易举。
明遥走过来,头也不抬,“请你让一让。”
钟时雾看了她几秒,还是往旁边又走了几步。
看到她在床上重新躺好,钟时雾才开口,“有事情就直接联系我,我会抽空过来的。”
“要是明仪没让你照顾我的话,你也会这样吗?”明遥不想管别的,她还是在执着于这个答案,“你到底拿我当成讨好明仪的工具,还是真的觉得那样对待我对你来说是有趣的?”
“你纠结这个做什么?”钟时雾的目光落在窗外,“没什么意义。”
明遥顺着女人的视线望过去,“我不喜欢蓝色,给我换个橘色的窗帘。”
“你想在这里待多久?”钟时雾看着她的眼睛,“还要换窗帘?”
“待到我死。”
“呸呸呸,净说这种丧气话。”钟时雾没忍住笑了下,“橘色的窗帘,是家里那款吗?”
明遥呆了几秒钟,“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突然想起来你之前问过我的话。”钟时雾没有细说,“不想过个好年吗?”
明遥没有听明白。
“我还忙,先走了。”钟时雾扔下一句话往外走,“好好听护士的话,不要让我操心。”
明遥还是没想明白女人话里的意思,药劲上来她有点儿困。
没多久她的脑子就昏昏沉沉的要睡过去。
这两天总是这样,每次躺下的时候总会回忆起跟钟时雾住在一起的时光,哪怕是愉快的或者不愉快的。
——“我能去找你吗?”
快餐店外,她询问钟时雾的话也被拽进脑子里,她的睡意一下子就没了。
明遥猛地睁开眼睛,钟时雾刚才问她,‘想不想过个好年’。
去找钟时雾的话,今年会是一个愉快的新年吗?
还有,钟时雾的话到底是不是这个意思。
过去的几个新年里,钟时雾都会去国外过清净日子,这一点她很清楚。
明遥想尝试第三次了,如果这次钟时雾再骗她的话,那她就不要待在这里了,她要跑得远远的。
-
鹿吟已经很久没有做过噩梦了。
她也很久没有在晚上的时候,盯着那幅画发呆。
此刻她站在海边,怀里抱着残破不堪的画往海里走去。
如果她们死在一起的话,就不会有任何人拆散她们,也不会有任何人抢走她的妹妹了。
但当她被海水淹没,咸湿的海水充斥整个鼻腔的时候,怀里的画却挣脱了她的怀抱,往空中飞去。
海面上有成群的海鸥,啄食着她的脸,叼走她的画,发出肆意的叫声。
那幅画就那么飞走了,飞向了自由的天空,独留她自己在深海里,什么也看不见。
鹿吟睁开眼睛,望着漆黑的卧室,睡眠让她变得更加疲倦。
她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梦,梦魇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就像伴随着被撕碎的画一样消失不见。
她的梦也开始变成了那幅画背起她离开。
鹿吟知道自己对于林浅浅社交的放手完全不是自己想要的,但林浅浅的真心如此,她不想让她辜负她珍惜的每一个人。
所以后果,她就只能自己独自承受了。
鹿吟松开怀里熟睡的人,准备安安静静离开卧室。
“姐……”林浅浅抱她很紧,不愿意松开,被细微的动作吵醒,迷迷糊糊睁开眼,“你要去哪儿?”
“我去阁楼待一会儿,你继续睡吧。” 鹿吟俯身拍拍她的身子,安抚着她继续睡。
“还有工作没忙完吗?”林浅浅的声音有些哑,困得眼睛都不想睁开,但却不肯松开拉住鹿吟的手。
“不是。”鹿吟反握住林浅浅的手,思索了下,还是没多说什么,“给你拿个枕头抱着。”
她将枕头塞进林浅浅的怀里,看见她睡熟之后才轻手轻脚离开了卧室朝着阁楼上走。
阁楼她来得次数也比以前少很多了,充其量也就是拿一拿要用的画画用品,不像以前一个人在家里住着的时候,没日没夜都待在上面打发时间。
鹿吟站在白色墙壁面前,将上面的画取了下来,盯着孤孤单单的钩子看。
她想着,自己是不是该把这个钩子也取掉。
这个钩子就像被燃烧过后的野草,稍有风动,就再次开始蔓延起来。
但林浅浅现在格外注意她的情绪,有任何动静都会追问个不停,也成天忧心忡忡的,睡不好吃不好,难受到眼泪也流不完。
把这个钩子取掉的话,又要粘着她问东问西。
鹿吟还是把驯鹿吃草的画挂了上去,在窗户旁的地上坐了下来。
她拿了毯子盖在身上,身体微蜷,压着自己没能平复的情绪。
如果囚/禁一个人不犯法的话就好了,那过去的她绝对会那样去做的。
但现在的她没有思想,只跟着林浅浅而活。
她好歹是个有良心的人,林浅浅想做什么,她就愿意陪着她去做,哪怕会憋屈而死。
如果有一天,林浅浅告诉她,她喜欢上了另一个女孩子,想要跟那个人在一起的话,鹿吟居然无法判断出来现在的自己会看着她谈恋爱还是对着她发泄。
好像陪伴林浅浅久了,心里的戾气愈发得多,但也愈发被她掩盖在心里不愿意表达出来了。
她想着,只要林浅浅快乐就好了。
只要林浅浅快乐,那她应该也会是快乐的。
她的妹妹比什么都要重要。
鹿吟阖了眼,今晚不愿意再回到卧室,不愿去面对那个她被抛弃掉的梦境。
脚步声从楼梯上传过来,长长的身影在窗外夜晚灯光的照耀下落在鹿吟的身上。
那身影微动,迅速跑过来,在她面前跪坐下。
“姐,你怎么在这儿睡了?还拿个枕头糊弄我!”林浅浅拉过她的胳膊,想要拉她起来,“在这儿睡会着凉的。”
鹿吟眼睛微眯,看着眼前微动的身形,整个人都陷入恍惚里。
林浅浅见她没反应,有些着急,拍了拍女人的肩膀,“姐……姐!”
略带着急促呼吸的喊声将她拽入幻觉里,鹿吟看向她,余光发现墙角里,有一个跟林浅浅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子。
她被捆/绑在椅子上,发出挣扎的呜咽声。
耳朵被不同的声音刺激到,鹿吟闭上眼睛,分辨不出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
林浅浅抓住她的手贴在胸前,捂住自己的心脏,她垂下身子,去亲吻女人紧闭的双眼。
“姐……我在这儿呢……”林浅浅跪趴在地上,身子伏得很低,她贴着她的身体,想要唤醒她的意识。
她从来不知道鹿吟发病是什么样的,她看到的永远是忍耐着的鹿吟。
她不想鹿吟这样痛苦,哪怕发病时的样子很丑陋很癫狂,她也不在乎。
可为什么,她这么努力了,她的姐姐还是好得这么慢,还是这么痛苦。
她觉得自己好没用。
“林浅,你没有回来的每一个夜晚,我都是这样度过的……”鹿吟的双眸微睁,黯淡且毫无光亮。
蜷缩在小小的空间里,如同受着水刑一般消磨令人痛苦的夜晚。
“姐,对不起……”林浅浅的心脏一下子就开始抽疼。
“那个很像你的人出现的时候,你知道我会怎么做吗?”鹿吟苦笑着,“我还是会先亲一亲她……”
林浅浅闻言,便去吻她,吻女人罕见的湿润的眼眶,而自己的眼泪却落在了女人的颊边,顺着落下去之后消失不见。
“可我还是忍不住对她动了手,让她在我的怀里没了任何呼吸……”鹿吟笑着,发出低低的气音。
她真该死啊。
哪怕梦魇是假的,对着她说出了无数恶毒和嘲讽的话。
可‘她’有着林浅浅的外表,她便舍不得先伤害‘她’。
但亲密一旦开始,她便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压抑着的汹涌瞬间冲上她的脑子里,让她彻底失控,再也无法停下来。
她在幻觉里,将林浅浅杀死了无数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