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朔洵冷淡地看了一眼正在擦拭着地面的芳草,目光就被文光衣袖一角的殷红吸引了过去。

  他悠闲的步伐一改,三两步走到文光身前,半蹲下身牵起文光的衣袖,神情严肃地查看着那一抹红色。

  先是用手捻了捻,摊开指腹,上面被染上了一层绯红,又把染了颜色的手指举到鼻尖......

  “喂,你这是干什么?”

  文光被茶朔洵这突然的举动弄得莫名其妙又面红耳赤。

  芙蓉则悄悄给芳草使了个眼色,两个人默默地退出房去,轻轻带上了房间的外门。

  “是血,你受伤了吗?”

  茶朔洵捧起文光的脸,上上下下地把文光从头发丝到裸露在外面的每一寸肌肤全都检查了一便。

  文光被他看得眼神飘忽,不自在地就要扭过脸去。

  “没有!”

  但茶朔洵的眼神却越发狐疑和深沉,他的手下微微用力,不许文光挪开视线。

  随后他便看见了文光比早先更加鲜艳的唇色……

  他用一种不容抗拒的力度伸出手指在文光的下唇上抹了一下,一丝浅淡的粉色便涂上了他的指腹。

  淡色的瞳孔骤然放大,茶朔洵直接一把把文光抱起。

  文光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忙就要从他怀里跳下来。

  他拍打着茶朔洵的肩膀,“快放我下来,搞什么东西……”

  “别动了,只是抱你回去休息。”茶朔洵颠了颠怀中不停挣扎的人,几步走到床边,把他放在了床褥上。

  “真的没事。”文光看这个人还要蹲下帮自己脱鞋子,忙扯住他的腰带,阻止他的动作。

  “真的!”文光是真的感觉自己一点事都没有了。

  可是茶朔洵的表情却还是不相信。

  文光没办法,被他明晃晃的视线盯着,只能老实说,“.…..刚刚就吐了一口血。”

  茶朔洵见自己的猜测成了真,立刻就站起身说,“我去找御医来!”

  他的话音刚落,芙蓉就带着那个老御医回来了。

  芙蓉解释道:“刚刚贵人那样,奴婢不放心,就把御医请来了。”

  这下子文光真的没办法拒绝了,只能被迫躺在床榻上,让御医为自己诊脉。

  “哎?”老御医刚刚看见文光的面色时便感觉奇怪,等按到了文光的脉搏时这惊奇感就更重了。

  “小公子脉搏强健,气血充足,已然痊愈了。”

  “可是他刚刚才吐过血,没有关系吗?”

  老御医捋着胡子说:“那许是吐出了淤血,反而使得气血通畅起来。”

  这样一说,文光忙昂起头看向茶朔洵,“我就说没事了。”一脸你杞人忧天的表情。

  既然没事,那就更好了,芙蓉带着老御医退下,茶朔洵便直接把文光推到床里,自己则一脸疲惫地挤着他躺在了文光的枕头上。

  茶色的长发如同海藻般铺陈在了锦缎的枕头上,不得不说有种相得益彰的美感。

  他这个人,若是不看内在,就像是一尊华贵的玉器,光彩照人。

  但这样的美色文光却没有心情去欣赏,他正呸呸了几声,把盖在自己脸上的头发弄到一边去。

  “这么累?供王很有威仪吗?”

  文光按照自己的想象,在脑海中勾勒了一个典型的帝王形象。

  茶朔洵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笑了笑,单手枕在脑后,偏过脸看着坐在床里侧的文光。

  “威仪吗?确实,毕竟这位,可是百年的君王啊。”

  “百年?”文光惊讶地问道。

  茶朔洵“啊”了一声,才好像想起来般说道:“忘了和你说了。这里和那边不一样,这里是有“神仙”、“妖魔”这些说法的。普通人降生之后,可以通过读书成为官吏,一旦成为官吏,就会获得仙籍。”

  文光若有所思,“就是成仙了吗?”

  “嗯,只要在仙籍上,就会不老不死,除了冬器,甚至普通的武器都没办法伤害他们。”

  文光突然很肯定地说,“你一定有了仙籍!”

  茶朔洵用手臂撑着脸侧卧着,挑眉看向文光,“哦,你很了解我嘛。”

  “你就是那种人。”文光轻轻扇了扇眼睫,淡淡地说道,“海客在这个世界,地位应该很低吧。”

  你不会让别人随意攒住你的性命的。

  被他称为“那种人”的茶朔洵先是嘟囔了一句,“究竟是哪种人?”

  随后便眼波一转,一种明媚的笑意出现在了他的脸上,“正如你所说,如果只是海客的话,在这个世界可太艰难了。”

  这个男人的脸上闪过一丝狡黠,让文光觉得他就像是狐狸。

  “十二国中,只有雁国和庆国是对待海客最客气的,可以获得户籍,虽然不能授田,但也能堂堂正正地被当做国民,而不是像无根浮萍一样,只能游荡在这个世界……如果运气不好,被人打杀了,也不会有任何人在意你。”

  文光的表情在茶朔洵的叙述中逐渐变得沉默,“所以,你开始是落在了哪个国家?”

  “柳。”茶朔洵只说了一个字,便拉着文光的手,要把他往自己身边拉,“陪我躺躺嘛。”

  文光简直要被这个人打败了,为什么一个大男人会这么喜欢撒娇啊?

  被茶朔洵扯了好几次,文光终于还是受不了他的骚扰,如他所愿地躺在了他的身边。

  无视了身边那个一直用头发去戳自己侧脸的人,文光又问道:“普通人尚且需要成为官吏才能获得仙籍,海客的话……恐怕更不容易吧?”

  但茶朔洵的回答却出乎他的意料。

  “不是哦,我运气不错,一去就获得了仙籍。所以并没有体会过海客的难处呢。”

  “哎?”

  或许是觉得文光傻乎乎惊讶的样子好笑,茶朔洵忍不住伸出手在文光的脸上像是搓面团那样揉了揉。

  “唔碰窝……”文光一把推开讨人厌的双手,眼泪汪汪地控诉,“我不是你的玩偶,再动手动脚我就把你踢下去!”

  闻言,茶朔洵只好投降似的举起双手,又小心地查看着文光的脸色,“别生气嘛,我只是觉得你太可爱了,所以……”

  文光的脸色更黑了。

  被人称赞可爱,尤其是被他称赞,更让人生气了!

  茶朔洵忙闭上了嘴巴,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说起自己刚刚到柳国的经历,试图转移文光的注意。

  “……我是被台风卷到这里的,唔,四年前?大概是柳国天奉十二年?那一年因为干旱,柳国的靖州地区河流断流,所以盗贼闹得很凶……”

  在茶朔洵和文光说起自己“成仙”的经历时,在长秋宫的后殿,属于王的私阁中,供王朱晶,也正在和供麒说话,或者说是在训斥。

  “……麒麟这种生物,真是烂好心。”朱晶气呼呼地把桌上的糕点掀翻到地上。

  精心制作的糕点,顿时和精美的碗碟一起,碎成了一堆垃圾。

  供麒高大的身躯被朱晶怒气一吓,顿时缩了一缩,但是他还是硬着头皮说道:

  “主上息怒……可是如果把宝翠小姐赶出宫去的话,她也太可怜了……”

  朱晶却在看到他憨厚又胆怯的模样时更加生气了,她果断地打断了供麒的话:

  “你还真是笨蛋,难道谁看起来比较惨你就要可怜谁吗?从前是孙昭,现在又是宝翠,你,究竟是为什么总是挑这些人同情?”

  看着供麒哑然的样子,朱晶继续说道:“……这些人曾经享受着旁人都享受不到的幸福生活,仅仅是因为受到了一时的挫折,你就觉得他们像是受了什么大罪似的,那要那些从出生起就生活在微尘中的百姓们如何是好呢?”

  “可是宝翠小姐只是想为您分忧……”

  朱晶冷漠的视线看得供麒说不下去了,“难道我那么多官吏都是虚设的吗?连御史都不能轻易办到的事情,她一个小女孩就能办成吗?大司寇在位置上坐了十年,和他有牵扯的官员不知有多少,就算是我都不能轻易找到他的把柄,那孩子仅仅凭借一腔孤勇就想去他的老巢摸清楚他的底细?你也太高看她的资质了!”

  这句话就像是一把锤子 ,重重地砸到了供麒的心口上 。

  但朱晶犹嫌不够 ,她站起身,一步步走到供麒的眼前,朝他招了招手。

  供麒顺从地弯下腰,朱晶一把抓住了供麒的衣襟,和他四目相对,直视着他那双温善的眼睛说道:“ 抛开你从小养大她的情谊,你以一国台辅的身份告诉我,那孩子,她究竟有没有火中取栗的能力!”

  笼罩在供麒周围的镜子顿时被砸了个粉碎,斑驳的碎片剥落下来后,裸露的才是真实。

  “没.....有。”

  正因为是亲手养大的孩子,所以供麒无法不清楚她的天资,就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因为麒麟的天性让他们无法轻易说出谎言。

  供麒的眼中蒙上了一层雾气。

  这家伙笨笨的样子可真让人生不出气来。

  朱晶的表情变得温柔,声音也像泉水般清澈,她抬起手,轻轻抚摸着供麒的脸颊,“有句话叫做,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那孩子说是我的妹妹,实则从出生后便到了宫中生活,就像是我们的孩子一样......”她的目光渐渐悠远,“以前她做了什么,我和你总是愿意容忍她,可是这次的事情如果再不教导她,我怕将来她会和曾经的孙昭一样——”

  成为一个洋娃娃一般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