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点累了,”文光垂下了眼睛,慢慢地说道:“芙蓉,我们回去吧。”

  “嗯......嗯!”

  芙蓉感觉到文光一下子就变得心事重重了起来,像是突然背上了什么重担。

  但文光沉默的样子显然不想说话,她只能小心翼翼地扶着文光,慢慢回到了他休息的房间。

  芙蓉看着坐在窗下的人,落寞的剪影,想要安慰他,却又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想了想,说:“贵人,如果您想知道柳国的事情,奴婢知道有个人可以告诉您,但是那孩子是个低阶的杂役,身份低微,这样……您还愿意见她吗?”

  文光听到她的话,忙转过身看向她,脸上露出一种急迫又忐忑的表情,“请一定把她请来!”

  芙蓉福了福身,很快便带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到了文光面前。

  这个女孩穿着杂役的衣服,神情局促,在行礼后便紧张地双手紧握,微微低着头。

  文光有些不好意思地站起身,让她坐下说话,“.…..请坐下吧,我并不是什么大人物……”

  但这个女孩在听到文光的话后,却变得更加紧张了,甚至连身体都微微颤抖起来。

  芙蓉见状,忙让文光坐下,然后自己安抚那女孩,“芳草,贵人只是想问你一些关于柳国的事情,你不要怕……”她握住女孩粗糙的双手,脸上全是善意的笑容,眼睛明亮、眼神柔和,里面透露出来的善意,立刻就让这个胆小的女孩子放松了下来。

  “是……”她的声音细细的,虽然还有些颤抖,但却能够说话了。

  芙蓉转过头笑着看向文光,对上了文光也同样有些紧张的眼睛,同样的温和神情,也让文光少了点尴尬。

  “芳草……是吗?”文光轻轻叫了这个女孩的名字,见她点了点头,才继续问道:“你是柳国人对吗?柳国是个什么样的国家呢?”

  在听到“柳国”两个字时,芳草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复杂的神色,有怀念、有悲痛、甚至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恨。

  此时的文光并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提到母国的名字,这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会流露出这样的神情,直到很久以后,他踏上了那片满目疮痍的土地,才真切地明白了这种复杂的感情。

  ——那是对母国的爱与悲伤。

  芳草缓缓地点了点头,她小心地抬起头看了眼那个美丽得像是在发光的少年,便像是受到惊吓似的又沉下头去。

  文光见她能回答自己的问题,悄悄松了口气,又轻声问道:“你能和我说说柳国,或者说说你是怎么到这里的吗?”

  “……柳国,”芳草的声音细如蚊呐,但是还是清晰地传到了文光耳中,“柳国很不好,经常有旱灾和水灾,地里的食物也越种越少,就连里木赐予的种子也慢慢变少了……”

  芳草的话很简单,但是里面透露出来的信息却让文光的脑中描绘出了一个穷苦、多灾多难、百姓生活贫苦的国家。

  “……而且还有妖魔,”似乎回想起了什么可怕的记忆,芳草突然攥住胸口的衣襟,眼睛也红了,“父亲出去田里干活的时候被妖魔抓走了,母亲为了让我能活下去,带着我搬到了城里,可是城里也开始出现妖魔……”

  芳草的眼睛里开始出现泪水,泪水大滴大滴地从她的眼眶里滑落,芙蓉忙从袖子里抽出一条手帕,同情地给她擦泪水。

  芳草还在继续说着,似乎是因为打开了话匣子,她下面的话说得就很流畅了,人也不再畏缩。

  “城里天天都有人因为妖魔的袭击失去生命……母亲觉得城里也不再安全,有一天晚上,她回来的时候说,要带我去更安全的地方。”芳草接过芙蓉手中的手帕,自己擦干净眼睛,又抽了抽鼻子,说道:“然后她就带着我一路走到了柳国的边境沮城。和我们一起出发的人大约有二十个人,但是最后到沮城的,只有五个人。”

  听着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透露了不知多少艰难和苦涩。

  看文光和芙蓉都用一种不忍的目光看着自己,芳草却没有继续诉苦,反而话音一转,扬起了还算明媚的笑脸:“比起那些在路上失去性命的人,我和娘能活着到沮城已经很好了。”

  文光道:“然后你们就从沮城出发,乘船到了恭国吗?”

  芳草点点头,十分感恩地说:“是的。沮城的郡守,恒光大人,是个既尊贵又善良的人,他看到城中有许多我们这样想要逃往他国的难民,就想办法为我们雇来了来往于恭国和雁国的船只。”

  可是,说着,她的神色又变得难过,“但是因为柳国的海上有妖魔出没,所以上船的费用就十分昂贵,我和我娘因为长途跋涉,本来就没有存下多少钱,不要说负担一个两人的旅费,就是一个人的费用都凑不齐。无奈之下,娘只能卖掉自己,去做别人的家生,这样才凑齐了我到恭国的旅费……”

  芙蓉不解地问道:“我记得雁国和恭国都会有船只义务来到柳国接走难民的,这样的船只需要少少的钱就可以,为什么芳草你的母亲要卖掉自己才能凑出船费,难道芳草你不知道吗?”

  芳草的脸色突然变得十分难看,她惊愕地长大了嘴巴,“难道那些船不是恒光大人花了大价钱为我们雇来的吗?”

  芙蓉笃定地说:“我很确定,恭国和雁国的船只并不需要太多的费用。”

  但是随着她的话语,芳草的脸色越发的惨白,芙蓉笃定的话也说不下去了,她只能安慰道:“……不过,也许你们乘坐的船只确实是那位恒光大人雇来的呢?”

  可是芳草闪烁的眼神已经明明白白的告诉着另外两个人,这个可能实在微乎其微。

  文光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那个叫做恒光的人玩的把戏。

  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了柳国百姓们的艰难生活之后,他的心口突然一阵闷痛,就像是有谁在他的心口连续不断地用一把钝刀子在剜肉,又像是有人用拳头不断地砸着他的胸口。

  那是一种缓慢又持续的疼痛,无法缓解,越来越深刻!

  文光面色一白,捂着心口,“噗”地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啊!”芙蓉惊慌失措地捂住嘴巴,“奴婢去把御医叫来!”说着就要扬声叫人。

  芳草更是吓得直接匍匐在地,浑身瑟瑟发抖。

  文光忙拽住芙蓉地袖子,“不要去,我没事。”

  吐出了一口血之后,文光反而觉得好了很多,就像是一直堵在胸口的一口郁气被吐了出来一样,连昏沉的大脑也清醒了不少。

  “真的,我感觉比刚才还要好些呢。”文光说话的中气也足了很多。

  芙蓉将信将疑地仔细打量了文光的脸色,见他竟然真的气色好了不少,这才没有坚持要叫御医过来。

  但是她还是担忧地说:“如果贵人有不适,一定要告诉奴婢哦,千万不要硬撑着,像刚刚那样,真的吓人呢。”说罢她便端来一杯水,让文光漱口。

  芳草听见文光与芙蓉对话的声音,也慢慢从惊吓中回转了过来,悄悄抬起头看了一眼,正巧便对上了文光温柔的眼睛。

  ——明亮又柔和,简直像是天上的月亮一样皎洁。

  芳草的脸一下子就红胀了起来。

  “真是像明月一样美丽高贵的人呢。”她在心中默默地想着。

  “你快起来吧。”

  文光忙要弯下腰去扶芳草,刚刚也被自己吐血吓了一跳,没注意芳草竟然又跪下了。

  说实话,他到现在都没办法适应有人跪拜自己。

  毕竟,在他心里,只有作古的人和神仙才需要被人跪拜,而他只是个普通人而已,被人拜来拜去,要折寿的......

  芳草没想到天上的月亮竟然会来搀扶自己,一时间慌得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贵,贵人......”我怎么配被您搀扶啊。

  “呵呵呵......”芙蓉雪白泛粉的指尖在轻薄的衣袖间显露,她捂着娇艳的唇瓣,被这两个人的举动逗得花枝乱颤。

  “贵人,您还是放过这个小丫头吧~”芙蓉把芳草拉起来,半回首笑着对文光说道:“她呀,被您吓坏啦。”

  文光一蒙,以为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才吓到了芳草,立刻讪讪的收回手。

  “不,不好意思。”

  芳草闻言,胀红的脸往胸前埋地更深了。

  文光这下真的无所适从,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只有芙蓉看破了芳草的心思,侧过脸笑了两声,余光扫到地上那一滩血,脸上的笑容才少了些。

  虽则文光说自己不要紧,但是吐了血哪里又不要紧呢?

  芙蓉在心里默默盘算着,稍后便悄悄让人喊来御医,还是要给文光再诊治诊治才行。

  “芳草,你去把地上的血迹清理掉吧。”芙蓉一面指挥着芳草清理地面,一面又看了看天色,对文光说,“马上就是晚膳的时候了,贵人有什么忌口的吗?”

  “我——”

  文光还来不及回答,一个熟悉的声音就从外间传来。

  “......他病着,就不要上荤腥了,捡些素淡点的菜色准备吧。”

  茶朔洵的身影从珠帘后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