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云海洞天之内，归终让嘉石去破坏祭坛。
嘉石咬牙点点头，扭头出门而去时，听见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嘉石，不要去，你会死。”
这不是归终的声音，也不是嘉石认识的任何一个仙人的声音。
他慢慢回过头，身后只有归终的神骸，被封印在石块中，像一块安静的雕像。
“嘉石，不要去，你会死。”
那个声音平静，冷酷，像是命运的宣判。
嘉石沉默了一会，问道：“你是谁？”
那个声音没有理会他的疑问，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你一直过得很不容易。在梦之魔神手下吃了不少苦头，来到岩之魔神手下又得不到信任。为什么还要依从命令而去死呢？”
这个声音所说的内容让他心惊，自己原来已经被别人注意到了。而他也隐隐约约猜到了对方是谁：“你是灾厄之魔神。”
“是我。到我手底下来做事如何？人类存活于世，无非利益二字。我可以和你定下契约，只要你协助我杀死归终，我会让你成为灾厄国度中最有权势的人，我会让金鹏从身到心完完全全属于你，如何？”
嘉石没有理会灾厄之魔神的话，而是仔细思考起来。
……祭坛，明显就是他的命门，一定要破坏。
……他方才说“协助杀死归终”，那么归终大人很可能还活着。
……协助、协助、要人类来协助、方才光明正大的刺杀。
……归离集里还有叛徒！
嘉石心惊不已。
灾厄之魔神又说道：“我知道你不想死。在我的国度里，你可以和他幸福的生活，你和他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痛苦。当然，这都不是梦境，我所说的一切，都是发生在现实中。”
嘉石脸上浮现挣扎的情绪，痛苦地问道：“……金鹏很在乎岩王帝君，我若是背叛了归离集，到时候又怎么办？”
“我洗去他的记忆，扭曲他的感官。他是你的笼中之鸟，除了你，所见的一切皆非真实。”
嘉石纠结：“……那你需要我做什么？”
归终的声音中渺远处传来，又细又弱：“嘉石不可！”很快被灾厄压制，湮灭于云海中。
“我需要你……把归终的血滴到祭坛上。”
嘉石：“原来如此。”
一滴血从云海中飘出，慢慢落于嘉石的眼前。
……灾厄之魔神仅仅是吞噬人类的血肉，就拥有了那么可怕的破坏力。
……难怪归终大人要将自己的神骸封存在岩石之中，一丝一毫的血肉都不露在外面。
……归终大人的血滴在灾厄之魔神的祭坛上，会发生什么？
嘉石默默地向鲜血伸出手。
灾厄之魔神露出微笑。喜爱人类是魔神的弱点。
鲜血落入嘉石的手心。
灾厄之魔神警醒。
嘉石的手心，还藏着半块归终的令牌。鲜血滴落在令牌上，他行使了一个小小的权柄。
关闭云海洞天！
不准任何人进入！
一股强大的力量瞬间将嘉石弹出，他在地上咕嘟咕嘟打了几个滚，才稳住了身形。远处，有一个人影正向这个方向跑来。
洞天内部，灾厄之魔神和尘之魔神正在进行无声的决斗，胜利者将会获得那块被岩石封存的身躯，重生在提瓦特大陆上。
尘之魔神虽然是身躯的主人，可是她并不擅战斗，又先被偷袭，此刻处于下风。灾厄之魔神虽然没能诱惑到嘉石，可是他依旧处于不败之地。
“……嘉石是个很有能力的人，比我那几个追随者靠谱多了。人类真是可笑。我给他生路，反而不要。”
“人类才不是可笑，他们是有智慧的生灵！”
“这句话我说过很多次了，喜爱人类是魔神的弱点。”
“……不，是你不懂人类。人类坚强起来，可以是魔神的依靠。”
洞天外，嘉石冷眼看着那个身影跑近。那也是个平平无奇的人，他跑近后，不管不顾地欲图冲入云海洞天之中，又被拒之门外。
此后，他才看向了嘉石，目露凶光，拔出了刀。嘉石默然，藏在手中的匕首很快划断了那个人的脖子。
……叛徒。
……谁是叛徒？
短短半个时辰，归离集就变了天，嘉石走向议事堂。那里有很多人，都在等归终出来主持大局。
能打开云海洞天的钥匙、那块令牌就在他的手上。
事关重大，嘉石不可以相信任何一个人。
“灾厄之魔神潜入归离集，盗走神之心，刺杀归终大人……如今，必须要毁掉祭坛！”
嘉石话音刚落，在一片惊讶、恐惧、慌乱、无措的声音中，另一个糟糕的事情发生！
漩涡之魔神没有预兆地对归离集发起总攻！
他的所有头颅高高昂起，吐息凝聚起来，汇聚成一道贯穿天地的力量，向归离集冲击而去！
归离集前，有一座山脉挡住了这个吐息。
古老的、巍峨的高山，千万年的风霜也没能动摇它的根基，而今为漩涡的力量所撼动，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
歌尘、留云真君也好，五位夜叉也罢，甚至是岩王帝君，都没有料到这突然的袭击！
——也没有料到，漩涡之魔神如此强大，远超他曾经展现的力量！
海中的魔物也如同疯狂，铺天盖地涌上岸来，所有人杀红了眼。
……贯虹之槊，还差一点才能完成。
山脉隆隆作响，将欲崩塌。
若是当真倾倒，迸裂的石头必将危害归离集，届时再找祭坛，更是难上加难。
……当真是灾厄降临。嘉石有些绝望。
正在危难之际，移霄导天真君踏云而去，用鹿角狠狠顶住了那座高山！
不堪重负，高傲的仙人跪倒在地，但是他的鹿角孤独地、倔强地顶起了希望。
嘉石心中震动，收起绝望的心态，现在他是话事人，必须拿出主意！
他开口：“我……”声音有着细微的颤抖，可是很快被他调整过来。
“铜雀夜叉，请你驻守在云海洞天，归终大人不许任何人进入！”
铜雀领命而去。
嘉石转头对众人说：“诸位，我来时看见了水中的红鱼，那个祭坛，必然就在水中。按红鱼的数量和游动方向，我锁定了这一截水路。”
嘉石拿出地图，大声说道：“现在，我需要有人，下水破坏祭坛！我会准备护符，谁去！”
水流不复清澈，而是墨汁一般诡异的黑。
嘉石再一次问：“危难之际，生死攸关！谁去下水！”
水中有诡异的红鱼，长着尖牙，若不是河清海晏工程，此时早就上岸吃人。
嘉石又一次问：“我会准备护符，谁去！”
仓促之下准备的护符，能百分百起效吗？不如待在岸上，等别人把问题解决，那自己即可苟全性命于乱世。
嘉石嘶吼：“谁去！”
……喜爱人类是魔神的弱点。
……而人类坚强起来，可以是魔神的依靠。
“我去。”
那是一个苍老的声音，来自于一个肩背挺直、目光锐利的老人。
“我是千岩军，曾经在轻策驻守，水性很好。”
嘉石认出了他是谁。自他之后，越来越多的人站了出来。
所有人前往那段可疑的水路，一个又一个投身水中。
在那个老人下水之前，神情很复杂地对嘉石说道：“我还是很恨他，他杀死了我最后的亲人。”
嘉石嗫嚅：“他从来都不是坏人。”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他还救我的命！——可是我、我……”
我怎么可以原谅他？
他没有说出后续的话，自嘲一笑，扑入水中。漆黑的水波将他淹没，他再也没有浮起来。
嘉石转头看向岸边，有一个小伙子脱了个精光，就带着母亲的护符。
嘉石指着护符问道：“这是你的东西吗？”
小伙子笑起来很爽朗：“是啊！我娘说很灵，让我天天带着。嘉石大人，你怎么对这个感兴趣？”
嘉石在他的眉眼中找到了一丝熟悉，果然是他曾经的那十位美人的后人。
“没什么，你娘现在怎么样了？”
小伙子大大咧咧地：“在老家和我哥哥住呢，我是幺子。”
“是么。听起来她很幸福。”
“那可不，每天都开心得不得了呢……哎呀！不能多说了，他们下水了，我不能落在后面！”
充满朝气的年轻人被黑水淹没。
而嘉石站在岸上。
“哥。”他的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是小鱼。
嘉石轻轻地问道：“你也要去吗？”
……改变主意吧，有什么比活着更好！世间许多美好，他还不曾见过。嘉石希望他活着。
小鱼平静地接受了命运：“我也是千岩军，危难当前，我有职责。”
嘉石无法说出阻拦的话，喉头哽咽，眼睛却没有泪水。
他问道：“你当时，为什么要参加千岩军？”
小鱼露出了笑容：“没办法，我把持不住呀。以前吃都吃不饱，突然就来到归离集，一切都那么美好……因为我爱这片土地。”
……爱到愿意为之赴死。
话音刚落，他扑入水中，溅起的水花落在嘉石脸颊，又流到下巴。
嘉石感到了深深的痛苦。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死亡。
许久之后，陆陆续续有人上岸，无一不是遍体鳞伤，所见者无一不泪流满面。
嘉石等了许久，终于见到小鱼的身影，心头一热，他急急忙忙冲过去，险些忘了自己不能下水，还是被仙童甘雨拉住，才回过了神。
小鱼的伤，比别人还重，他奄奄一息地说道：“祭坛……破坏不了……上面有……一道漩涡，保护它……”
嘉石闻言，耳边骤然响起了风雪的声音。
许多年前，在来归离集之前，在宁静又单纯清湖村，在踏着风雪寻找金鹏的山路上，他预感了命运的到来。
此刻，亦然如此。
不可违抗的命运，来到了他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