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变成这样？
金鹏抱着嘉石往清湖村赶去。天地间一片灰蒙蒙，寒风裹着雪花，扑到他的脸上。
他很清晰地听到了自己激烈的、惊慌的、战栗的心跳声。
嘉石在逐渐变冷，脸色显现出雪花一样的苍白。
……怎么能变成这样！
金鹏一向行动如风，论迅捷无处其右。可此时此刻，他只觉得自己太慢了、太慢了，而前往清湖村的路程，又那么那么的漫长。
……嘉石是人类，而蔓瑛、承悦又是医治人类的医生，在那里，一定有能救嘉石的办法！
……要更快！要更快！
……嘉石变得越来越冷。
无数纷杂的念头掠过脑海，又被他遗弃在风雪中。死亡的气息一步一步逼近，任他拼尽全力也无法拉开差距。
清湖村的路人连他的身影都看不见，只能感觉到身边划过一阵疾风。
金鹏带着嘉石冰冷的身体冲入蔓瑛承悦家中，却只见到了满屋的寂静。
这夫妻二人被夺走了爱女，心急如焚，将小红玉的头发交给浮舍后，也冒着大雪进入山中寻找女儿的踪迹。
此刻他们家空空如也。
而嘉石无知无觉地躺在他的怀中。
金鹏茫然地将他抱紧。
……为什么变成这样？
……不可以停下来，这里一定有救人的方法！
另一边，蛇女虽然极为善于隐匿，但却依旧没有逃脱浮舍的追捕。这位仙人也极为愤怒，直接将她击毙于雪地中。而后浮舍又在瘴气之林里遇见了蔓瑛、承悦，将小红玉还给了他们。
浮舍说道：“她是中了法术，才会昏睡，明日中午就会醒来了。”
见女儿安然无恙，承悦感激地说：“咳咳！仙人！您真是我们全家的大恩人！方才我实在太过无礼，还望您大人有大量！请一定要到我家去，让我们好好赔罪！”
浮舍婉拒道：“救她的另有其人。好意心领了，我还有要事，不得久留。”
金鹏和那个人类关系匪浅，而对方又为他挡刀而死，此刻他一定悲痛不已。金鹏的过去已经够苦了，浮舍不忍心扔下他不管。
承悦见他态度坚决，也不便多留。此后，浮舍离开，而承悦、蔓瑛带着失而复得的红玉回到家中。
走到门口，乡里乡亲竟然都围在自家门口指指点点。
有一妇女见了他，惊喜说道：“承悦！蔓瑛！你们可算回来了！哟，小红玉！小红玉找到了？”
承悦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家的大门竟然落在地上，而屋内还不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有人在他家翻箱倒柜。
他指了指自己家，问道：“是啊，多亏那位仙人……阿姐，这是怎么了？”
妇女叹息一声，说道：“小石被人袭击了，小金他……好可怜哦，你进去看就知道了。”
承悦点头，为防万一将妻女留在门外，自己独自进入屋内。
他的家真的像被强盗洗劫了，衣物凌乱散落一地，柜子都是东倒西歪，自己之前采来的药物、磨好的药粉，全部都被拆开。
他听见了后院传来一刻不停的撕扯声，有人还在不停地拆开药粉的包装。
承悦心中警惕，拿起脚下的棍子，捏在手里，才更加往里走去。
竟然是小金。
他将药粉洒在小石的胸前，不管是有用的药，还是没用的药，动作一刻也不敢停下。
而小石的胸口插了一把匕首，已经气息全无了。
承悦见状，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说道：“那个药治不了刀伤——”
金鹏的动作一顿。
下一秒，承悦根本看不清他的动作，而自己已经被他抓到了小石的身前。
金鹏想要说“请你救救他”，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开口说话。
……请你救救他。
……请你救救嘉石。
……你是人类的医生，一定能有救人的方法。
……人类有那么多千奇百怪的药，其中一定有能救嘉石的那一种。
……请你救救他！
千言万语，都蕴含在那个充满绝望又充满希冀的眼神中。
承悦看了一眼金鹏的眼睛，心中很是不忍。小石是个好孩子，两兄弟经历了那么波折，安生日子才过了几天？他都不忍责怪小金把自己家翻得那么乱了。
可是他还是要实话实说：“小金，小石……他已经没救了。你节哀顺便，他在天之灵也不愿意看见你这样难过。”
金鹏满脸茫然。
他已经没救了。
如当头棒喝。
他慢慢转头，浓郁的铁锈味，刺耳的裂帛声，匕首捅进嘉石的身体。
匕首捅进那颗属于他的人类的心脏中。
那颗心不会再为他跳动了。
金鹏低头，他的手染满了凝固的血迹，是嘉石的血。
这双手。
既没能守护平静的生活。
也没能挽救嘉石的生命。
这是一双无能的手。
金鹏茫茫然想起，以往在战场上，总是有人要向他复仇，人数多到他已经见怪不怪了。原来一个人的死亡，会带给他人如此深重的痛苦。
他此刻也想向蛇女复仇，把她杀死在雪地里。
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
嘉石再也不会回来。
而他的未来又将如何渡过？
浮舍此时也赶到了承悦家，见到这样的情景，唯有叹息一声。
……这样的惨剧，在这魔神战争之中，实在是太常见了。逝者已逝，活着的人却要背负痛苦。
他正准备去拍拍金鹏的肩膀，却突然见到一个熟悉的人影，险些惊掉眼珠。
“帝君？！……还有归终大人！你们怎么在这里？”
归终笑盈盈地：“浮舍元帅，你们弄出来的动静可是不小呢。”
摩拉克斯向着浮舍点点头，自己走近了金鹏的身边，说道：“还有救。”
窃窃私语声停住，众人都看向这个威严的男人，而金鹏瞳孔一缩，也慢慢抬头看向他。
这位神明，摩拉克斯，几度险些将他杀死。
“人类之身，被破坏到这个地步，确实无法复原了。但我有一个秘法，或许可以挽救他的生命。”
金鹏仰视着这位神明。
摩拉克斯继续说：“只不过，你愿意为他付出什么？”
金鹏认真地说道：“愿以自己生命来换。”
摩拉克斯说道：“这个秘法不一定能成功，失败的话，你也要死。即使这样，你也愿意吗？”
金鹏：“愿意。”
摩拉克斯微微一笑：“契约已成，食言者当受食岩之罚。”
金鹏点头，毫不后悔。
浮舍凑到归终身边，小声问道：“归终大人，我们什么时候有了这种秘法呀？”
归终一笑，说道：“就在刚才呀！我们才商量出来的！”
浮舍有些吃惊：“这能可靠吗？”
归终说道：“无论如何，也只有一试了。”
最终，归终和摩拉克斯带走了嘉石。
金鹏不知道他们所说的秘法究竟如何，可是眼下也别无选择。
……我还能再见到他吗？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金鹏把所有思绪都藏在心里。
两位魔神为了挽救嘉石的生命匆匆离开，后续的工作全部落到了浮舍身上。
清湖村的生态，已经被那个神秘的祭坛完全破坏掉。血雾渗入泥土之中，连参天古木都一夜之间失去生机，村民种的蔬菜、粮食，更是瞬间枯萎，眼见明年就要颗粒无收。山林间，充满了毒雾与瘴气，人在其中不仅会迷失方向，而且还会中毒，轻则昏迷，重则死亡。
这里已经不再适合人类生存，清湖村的居民必须离开。
可是，这是他们祖祖辈辈生活着的土地，所有的人都有着浓浓的依恋之情，外面的世界兵荒马乱，何必要离开呢？
就连蔓瑛、承悦，说起要离开清湖，心情都很挣扎。
腾蛇太元帅浮舍并不是很擅长做思想工作，又是个外来的人，众人对他都不熟悉。再加上他天生四臂、高大威猛，拳头捏起来就有人的脑袋大，这样的体型差让不少人更加畏惧。
无奈之下，浮舍只好把金鹏拉过来帮忙。
“你要我，去说服人类？”
……嘉石生死不明，金鹏牵肠挂肚，不是很有兴趣去做别的事。
浮舍严肃地说：“周围的情况你也知道，这些人要是再留在这里，明年可能就活不下来了。今天晚上，他们在开村会，商量这件事。你来这边也有一年了吧？我是外人没资格去，可以你不一样，你算村子里的人。去劝劝他们吧，归离集是个好地方。”
金鹏点点头，答应了这件事。
浮舍倒是有些奇怪：“你怎么这么好说话？”他还以为说服金鹏会有点难度。
金鹏：“因为我不想他们死。”
一个人的死去会给他人带来深重的痛苦，而他不愿意见到这样的痛苦。
……提瓦特大陆，究竟会不会有河清海晏的那一天？
清湖村会上，离开一派和留守一派都吵得不可开交。
“你说不走？你家地里还有东西不？粮食吃完了，明年怎么办？全部饿死！”
“走，外面啥世道，你懂不懂？出去被人卖了还数钱！”
“变则活，不变则死！始终我们清湖还是要和外面接轨的，我们不可能独善其身！”
“祖祖辈辈都活在这里，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现在遇见了小小的困难，就要想抛弃祖先！”
金鹏推门而入，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他身上。
有人安慰道：“小金弟弟啊，你哥的事情我们听说了，节哀节哀。”
也有人直言：“小金，你要给你哥报仇啥的，我们不管，但是你也别管闲事！反正我不会走！”
金鹏没有理会他们都话语，只自顾自走到最前面，徒手捏碎了一个瓷杯。
在所有人震惊的眼光中，只是微微一挥手，杯子的碎片卷着他的杀气刺向所有人，擦着他们的脖子，没入椅背之中。
全场静默。
他说：“不想死，就去归离集。那里妖魔不侵，岩之魔神会保护人类。”
说罢，他便独自离开。
场内不少人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擦了一下头上的冷汗。
金鹏这一手远超人类的实力，让他们不再高估自己，而是正视起现实的严峻。
散会后，所有人回家收拾行李，亮起的窗户内时不时传来低低的哭泣与无奈的叹息。
金鹏飞翔在天空之上，山林中的瘴气涌动，好像是奔腾的大海要将清湖村淹没其中。
他回到了没有烛光的山林之间。
那里有他和嘉石共同居住的小木屋，可是不知被何种力量波及，小木屋已经倒塌了。
金鹏在废墟中寻找。
“在找这个吗？”
他的身后传来浮舍的声音。
金鹏回头，果然看到浮舍的手上，抱着一个木盒。
这个木盒曾经被嘉石视若珍宝。
里面只有三样东西，一颗被自己封印的神之心，一块系着红线的石头，还有一只梧桐树叶折成的蝴蝶。
……要去归离集了。金鹏心想。
……要把嘉石的行李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