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的不似刚才那般大了, 淅淅沥沥的飘着雨丝。

  云桃掀开车帘,往外瞧了一眼,细雨带起些微薄雾,还有清爽的绿意。

  她莞尔一笑:“七郎, 应该是快到了。”

  公子凛将手中的道经放下, 欲言又止:“女郎这身衣裙脏了, 可如何是好?”

  闻言, 云桃撂下车帘, 坐端正了, 垂头看了一眼自己溅满泥点子的裙角, 蹙眉:“出门时倒拿了一套备用的衣裙,但落在马车上了。”

  “这回要丢人现眼了, 怕是要被父亲训斥。”

  公子凛细细看了看云桃的裙角,上面溅的泥点已经干涸了, 他略微思忖了一下,轻启唇瓣:“我倒是有个主意, 可以用泥点为基础, 蘸了墨汁在裙角画上水墨山水画,女郎这身衣裙本就是素色, 与水墨相辅相成, 想来可以遮掩一二, 不知女郎意下如何?”

  云桃一双桃花眸顿时亮了亮, 这公子凛果然名不虚传,是个芝兰玉树,玲珑剔透的人, 性子也温和善良, 想来也是个会疼人的, 要他是转世之后的月老该多好啊,她说不定可以摒弃前嫌,同他有一世美满姻缘呢,但幻想终归是幻想,实际上转世之后的月老却是那个张扬跋扈,心狠手辣的公子应,目下无尘,眼睛快要长到天上去,说什么她这样低贱的出身是万万配不上他的。

  为了上仙之位,她只能一忍再忍。

  云桃笑盈盈的:“如此甚好,那就多谢七郎了。”

  公子凛见她答应,侧身从一旁的红木盒里拿出纸墨笔砚,这本是他为此番封禅,想要为父王抄经祈福所备的。

  他挽袖磨墨,提笔望向云桃:“女郎,多有冒犯。”

  云桃轻笑,不甚在意:“七郎多虑,你是为了帮我,哪里有冒犯一说。”

  公子凛温和一笑,如玉琢的人,微微半蹲下身子,敛起云桃的裙角捧在手心里,提笔在上面浅浅落下墨汁,从云桃的角度看过去,能看清他白皙如玉的脸庞,浓密纤长的睫羽,仿佛他跪伏在她的膝上,虔诚温顺。

  云桃轻挑了挑眉,还真是宜室宜家。

  马车平稳前进,车外细雨绵绵,又过了一炷香,马车缓缓停下,车外传来宫人恭敬的声音:“公子,泰山到了,王上吩咐公子们下车步行。”

  泰山封禅,禁车马,禁猎,即便是尊贵如帝虞公也要下马步行,公子们亦是如此。

  公子凛刚好画完最后一笔,开口回复车外宫人,声音温润:“知道了。”

  说着,又抬头望向云桃,微微勾唇,浑身上下温柔平和,泼墨一般的眉眼弯弯:“女郎且看看。”

  他补救她裙子的时候,云桃昏昏欲睡,听说到泰山了这才清醒,连忙垂头看裙裾,或浓或淡的水墨画栩栩如生的呈现在她素色衣裙上,如被雨丝淋湿过后带着股湿漉漉,雾蒙蒙之感,丝毫看不出之前被溅了一身泥点子的狼狈。

  云桃很是惊喜,明眸善睐:“七郎真是心灵手巧。”

  公子凛淡淡抿唇一笑,似是有些羞涩,耳根微微泛红:“能帮到女郎便好。”

  云桃毫不吝啬的夸赞:“这岂止帮我,就连我父亲那般古板的人看了都得夸赞一句浓淡总相宜。”

  公子凛垂下眼帘,唇边勾起小弧度:“女郎说笑了,我……”

  他似是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云桃打断了,她还得去攻略月老呢,公子应那臭脾气,她无时无刻都得献殷勤:“今日真是多谢七郎了,日后若是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开口,我先走了。”

  公子凛将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温和一笑:“举手之劳,女郎不必客气。”

  云桃温婉一笑,拿起自己搁在一边的纸伞,提着罗裙匆匆就要跳下马车,路上泥泞,土质松软湿润,她一站起身来,车轮往下陷了一些,马车摇晃,公子凛连忙站起身,弓着腰伸出手扶她,急声道:“女郎小心。”

  云桃握住他的手,站稳身子,谨慎小心的下了马车,回身冲他盈盈一笑:“多谢七郎了。”

  公子凛唇边泛起柔柔的涟漪,刚要说话,手背上却突然一阵剧痛,疼得他一下松开握着云桃的手,随即耳边炸开怒火中烧的呵斥声:“不许碰她!”

  云桃刚下马车还没来得及撑伞,可原本落在她身上细细的雨丝却突然被遮去,她侧头看过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唇红齿白,神采飞扬的脸。

  公子敏收起鞭子缠在手上,冲她嘿嘿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人畜无害:“鸢儿。”

  云桃十分无奈,公子敏喜欢她,喜欢的十分莫名其妙,自从那次云桃为了倒追公子应,亲手做了芙蓉甜糕给他送去,他不屑一顾,要扔了给野狗吃,公子敏恰好也在,为了不让她太难堪,便自作主张的收下了那盒芙蓉甜糕,他吃过之后便喜欢上了她,整日缠着她说等她心灰意冷不再喜欢公子应,他就收了她做侍妾。

  云桃对此当然是不屑一顾,别说她是带着九重天任务,要攻略月老,助他历劫的,就算她没任务,她一个现代人也不可能给人做侍妾啊,简直痴人说梦。

  公子敏见云桃不愿搭理他,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只好将怒气发泄在公子凛身上,怒声呵斥:“下贱的东西,这次只是给你个小小的教训,若再让我看见你碰鸢儿,我非剁了你这双手。”

  他也不知为何自己看见公子凛和谢鸢亲近会有这么大反应,若说是吃醋,那他看见谢鸢捧出一颗真心,围前围后的追着公子应跑应该更嫉妒才是,可是并没有。

  公子凛手背上被鞭子抽出一道血痕,皮肉翻飞,血珠滴答滴答都淌到马车木板上了,可他却像不知道痛似的,神情平静无波,依然温和:“泰山封禅不宜见血,十一弟何苦这么大火气。”

  公子敏出身好,母妃是清河崔氏小乔,小乔是个会审时度势的人,时常敦促儿子和公子应亲近,时日久了,公子敏也沾染了不少公子应的习性,如用鞭子,喜爱华丽之物,厌恶出身卑贱之人。

  他觉得自己被公子凛挑衅了,倏地抬手又要将鞭子甩出去,云桃连忙握住他手阻止,瞪了他一眼:“你能不能别闹了!”

  公子敏愤懑不平,梗着脖子和云桃对视一会,最后还是委屈巴巴的收了鞭子,冷哼一声。

  云桃从袖子里拿出一条帕子,递给公子凛:“七郎先包扎一下罢,这般好看的手若留了疤可就不美了。”

  虽说事情因她而起,但终归用鞭子抽了他的是公子敏,她无需有歉意,要道歉也该是公子敏道歉。

  公子凛接过帕子,却没有第一时间用来捂住伤口,只是攥在手里,他温和一笑:“多谢女郎。”

  云桃莞尔一笑,视线余光瞥见前边,公子应从奢华招摇的马车里下来,连忙拂开公子敏的伞,匆匆提着裙子朝着公子应跑去,一边跑一边撑开自己的伞。

  公子敏见云桃朝公子应跑去,攥紧了手里的伞柄,沉默半晌,又转头看向公子凛,冷冷嗤笑一声:“照理来说,谢鸢这低贱的出身倒是和你相配,只可惜她眼里心里满满都是九兄,就算有朝一日她不爱慕九兄了,那也是由我把她收为侍妾,轮不到你!就别痴心妄想了!”

  公子凛神态平静无波,声音温润:“十一弟还请自便。”

  公子敏一拳打到棉花上,憋屈的很,恨恨甩了一鞭子,这次却没朝着公子凛去,而是甩到了马车木框上,木屑翻飞,只是泄愤罢了。

  甩完鞭子,心气顺了不少,这才冷哼一声,慢悠悠的离开了。

  公子凛将云桃给他帕子仔仔细细的收进了袖中,视线投向稍远一点的地方,她正笑意晏晏的给公子应撑着伞,裙裾上的水墨画浓淡相宜,让这世间万物都变成了水墨色。

  他手背上的伤痕还在滴答滴答的淌着血,浸入到马车木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