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散场, 人流如织。
发生这种意外情况,冉寻后半场电影都没怎么看。
听不懂前排观众讨论剧情,但也认了。
她一门心思放在游纾俞身上, 影厅的灯亮时,担忧询问:“还难受吗?怎么突然会累呢。”
游纾俞早在灯亮散场前就已经起身,安静坐在座椅最边缘的一角。
视线短暂扫一眼冉寻, 很快低垂,落在固定位置。
表面没有在和她交谈,但话是对她说的,“你别担心。”
冉寻抱着没怎么吃的爆米花桶, 无声打量游纾俞。
轻笑一声, “好。”
她不喜欢甜食,都是留给女人的。
但游纾俞就算吃到甜,也依旧不坦诚, 喜欢对她隐瞒真相实情。
坐近了一点,发觉游纾俞已不再掐自己手心。冉寻伸出手, 轻轻包裹住女人的指节。
冰得厉害,满是冷汗。
“你可以告诉我的,游老师。”疼惜之余,她微扬起唇,抛出诱饵,循循善诱。
“告诉我,我就同意你追。怎么样?”
一直没有给游纾俞合适的答复, 就是因为, 只要说出“愿意”两个字, 她就又输了。
冉寻不比冰山,可以说冷却就冷却, 她是个注重仪式感的普通人。
偶尔恋爱脑,吃一堑不长一智,心动时,对这样的自己毫无办法。
于是强行为自己设置冷静考察期。
她需要、也期待着游纾俞亲口和她说出来。
否则这段关系始终没有意义。
可游纾俞忽然挣开了她的手。
力度不重,更像是从冉寻的手里一寸一寸抽离,和她拉开距离,维持不远不近的平衡。
身旁一对蜜里调油的情侣走过,脸上带笑。
冉寻收回手。
目光从游纾俞的脸上勾勒而过,依旧维持得体的微笑,没再开口。
等待厅里的人都快要散尽,游纾俞才起身,“我去一趟盥洗室。”
冉寻一个人在情侣席上坐了一会。
已经进步很多了。
若放在从前那六个月,游纾俞中场就会抛她离开,哪里还愿意枕在她肩上温存。
她收拾好东西,去盥洗室的方向,等人出来。
很久都没什么动静,只好走过去,百无聊赖地洗了洗手。
隔音不好,女士卫生间里面传来压抑着的,极低的干呕声。
声音其实特别小,四下无人,融在空气里,像是幻觉。
但冉寻常年练琴,听觉灵敏。
她原本要离开的步子顿住了,内心钝钝地发酸。
就站在门口等,等一个答案。
四五分钟后,游纾俞平静从里面出来,瞥她一眼,垂头洗手。
“身体不舒服也不和我说吗。”冉寻开口,“因为晚餐不合胃口?还是胃难受了?”
“……抱歉。”游纾俞擦净手上水珠,“搅了兴,没能让你度过一段愉快的观影时间。”
冉寻总被女人试图抽身事外的第三视角解释惹得生气。
但无意瞥见镜子里游纾俞的苍白脸色,知道她不想让自己察觉、极力抑制的另一面,又五味杂陈。
“那游老师补偿一下吧,像昨晚一样。”冉寻敛起笑意,稍显过分地发难。
走上前,揽游纾俞的臂弯,“回去详谈。”
可女人却僵住了,清瘦身躯轻颤。
偏过头,以手背压住唇,神色恹然。
“怎么了?”冉寻觉得不对劲。
刚刚还只听到声音,现在游纾俞直接在她面前难受,心疼得更厉害。
她开口:“大概是吃坏肚子了,和我去一趟医院?那家店看着不错,但肯定有问题。”
“……我不去。”游纾俞答。
头垂得很深,就像在躲避着不知何处窥来的视线。
她把手臂从冉寻怀里抽出,倚在盥洗台旁缓了一会。
语气执拗得厉害,但因为克制不适,双眼蒙上层水汽。
低声请求:“麻烦你送我回家,好吗?”
冉寻之前只是觉得女人食量小,虽生得高挑,但人清瘦至极,是标配的知识分子模样。
但实际上,只轻微摇晃,整个人就好像快要碎掉。
去医院再折腾检查一番,估计更受罪,只好送游纾俞回家。
对方全程都寡淡少语,阖着眼休息。
冉寻也没有再折腾人的想法了,早上怎么吃白饭撩拨的,晚上就得怎么还回来。
到家之后,从药箱找到一袋胃药冲剂,让女人喝下。
测测体温,还算正常,总算松了口气。
但是有几分奇怪,游纾俞却不愿意接受她的肢体触碰了。
取体温计的时候无意碰到,冉寻明显看见女人蹙了一下眉。
“还是不舒服?”她体贴询问,“先闭上眼睛歇一歇,冲剂还得一会才能起效,累了就睡。”
“你要走吗?”游纾俞的声音轻飘飘的,却专注看她。
不多时,似乎觉得自责,垂眼,“胃已经不难受了,你回去吧。浪费你的时间,还要你分心照顾我。”
“嗯?昨晚可不是这么说的。”冉寻俯身,用指尖揩走她唇角的水痕,轻笑。
“昨晚是谁穿红色睡裙抱着我,不许我走的?”
游纾俞神情一僵,似乎因为她的举动,反射般紧抿住唇。
冉寻以为是害羞了,笑意更甚。
调戏一个病人太过分,她很快就想收手。
没想到,指尖忽然被湿且软的唇轻啄了一下。
游纾俞刚喝完药,嘴唇还温热水润。
做完坏事,很快侧过脸,眼睫翩跹。
躲避冉寻探寻的视线,“走吧,我会好好照顾自己。”
言语与行为不符。
言语在推拒,行为却是蓄意引诱。
冉寻简直想钻进游纾俞的心里看一看,究竟哪句是真,哪句又是假。
若说表达上可以撒谎,行为就一定遵从本心吗?
她觉得女人始终在编织一个瞒天大谎,但又时不时露出些破绽,勾她深入,怕她真就走了。
冉寻决定听游纾俞的话,起身,“我回家了,早点休息。”
呆在这里一天一夜,早已经逾越她给自己设置的暧昧限度。
回到业主稀少,静谧但空荡的居处。
冉寻坐到琴凳上,照例练琴维持手感。
只是静不下心。
琴音便也如实将内心世界袒露,听着让她直皱眉。
索性直接进中场休息时间,抿了口水,开始复盘。
不该是晚餐的问题。
否则那家餐厅,为什么单单游纾俞吃了反胃,她却和没事人一样。
冉寻回想电影开场前,游纾俞与她一前一后入座。
这之前,其实是并没有什么异常的。
直到她奇思妙想,以为她们“够熟”,仰头给了女人一个隔着口罩的亲吻。
所以,大抵是她没有节制的亲密举止,让游纾俞作呕?
依旧说不通。
手指残存湿软触感,女人刚才吻过她的指尖,双眼湿漉,显然极真诚。
冉寻点了烧烤外卖,决定打电话摇人,证实自己的猜测。
“荔荔,你忙吗?来我家好不好,帮我个忙,请你吃夜宵。”
半个小时后,梁荔到了。
进门后,曳着长裙,轻啧一声,“我是那种会为了一顿烧烤就颠颠跑来干苦力的人吗?”
怎么还有人以反问句给自己下定义的。
冉寻想笑,但抿唇忍住了。
毕竟还得求人办事。
她是有一套话术的,哄梁女士心花怒放。大朵快颐后,开始主动往自己身上揽任务。
“谢谢荔荔,你真好,按照我说的来就可以。”冉寻嘴甜道谢。
去拿了两个口罩,自己戴其一,另一个示意梁荔戴好。
拘谨地坐在沙发上,只露出一双水杏眼,真诚至极。
“亲我一下。”
梁荔困惑。
沉默的几秒钟,她cpu快烧了,从烧烤口味跳脱到人生哲理。
最后语气轻颤,抛出一句:“你不会真要我今晚干苦力吧?”
不正经的那种苦力。
“不是。”冉寻无奈叹气,“刚才不是说什么忙都帮吗?快快,亲一下。”
亲倒是也没什么,毕竟梁荔是直女,没负担,也不用负责。
而且还隔着口罩。
梁荔亲了一下冉寻的脸。
心里默念全是友情。
冉寻没有反应,也不脸红,静静看梁荔,“不是脸,是嘴。”
“过分了啊。”梁荔拒绝。
“我就吃一顿烧烤,不卖身。”
冉寻不气馁,右手蜷起,放在她嘴边,诚恳采访:
“即使隔着口罩也做不到吗?那荔荔,如果我请你看电影,中途像这样亲你,你内心感受如何?”
“可以说真话的对吧。”梁荔问。
“虽然小冉你漂亮,但我们之间太熟了。以朋友的关系,这么近,我会觉得反感。”
意料之中的答案。
但冉寻偏要听真直女回答才安心。
“懂了。”她去摘口罩,朝梁荔笑笑。
“朋友”,并不陌生的词汇。
分手后,逃到德国,冉寻过去几年也曾这么想。
直到回国,游纾俞缠着她,说要追她,她才把人从“朋友”的名单里放出来,归为“可发展对象”。
冉寻决定进行第二个实验。
垂眼摆弄双手,指尖稍蜷。
她觉得之后的话有些羞耻了,就好像把和游纾俞的相处细节公之于众一样。但事情进行到这一步,也没什么办法。
“那如果是直女,会介意吻朋友的手吗?”
“吻手很正常吧,国外那边不是有吻手礼?”梁荔答。
“虽然女孩子之间做这种事的确怪怪的。如果是我的话,大概是想撩人?”
她听出一点端倪,问冉寻:“你又和直女暧昧了?实惨。”
六年前,冉寻招呼都不打一声,从嘉大退学,分外罕见地遵从家里人的想法,去德国深造。
背后原因,梁荔曾经推断过。
大概是被谁伤到了,比如,某些恶劣的直女。
“没有呢。”冉寻浅笑,轻描淡写将这件事揭过,胡诌了个理由。
“我帮朋友问的。”
梁荔点一下头,“明白了。”
看来就是冉寻,她又被骗了。
送梁荔到楼下。冉寻隔着车窗,陪她聊了好一会天。
再三承诺自己不会陷进去,保证清醒理智对待情感问题,才哄得对方舒心,驱车离开。
上楼时,她觉得自己是该清醒一些。
对游纾俞不设防备的坏习惯,早该改掉的。
问题经由推测得到初步答案,冉寻也不再纠结,回去心如止水练了一阵琴。
弹到手臂发酸,自己满意,足够忘记几小时前发生的一切。
顺便还录了一段,放到社交平台上,当做这几周消失的除草营业。
弹了坂本龙一的《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温柔灵动,意在哄睡。
但自己依旧熬到凌晨。
没有游纾俞的按摩,冉寻睡意消褪不少。
睡前躺在床上,懒散翻了翻手机。
查收消息,顺道回复几条工作上的安排。
正准备关机,强行让自己入睡。忽然,一个视频通话邀请跳出来。
时间显示01:05。
来自游纾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