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姿意性情单纯,不会讲谎话,他说有事,眉目秋水一般在两人之间流传,时芝渊和凌雾被他那目光一扫,顿时松了手,不愿再为难他。

  回到酒店,季姿意犹豫须臾,规规矩矩地坐在房间的桌前,将手机在面前立了起来。

  前两日,傅黎给他拨了视频电话,奈何他那时候公事缠身,没有接到,便约定今天回拨。傅黎应该是行程繁忙,与季姿意的联络谈不上密切,每次都是挤出时间,季姿意知道,所以没有轻视,当日很当一回事地承诺一定打给他。

  视频接通,屏幕中,傅黎全副武装,护目镜,护面,头盔,周边像是晴日里,闪闪熠熠,光彩照眼。

  傅黎“啪”的一声取下护目镜,露出一双黑曜石般的黑眼睛,笑着看着屏幕中的人,“嘿。”

  季姿意“呀”的一声,“你这是在哪里?”傅黎把镜头对着身后快速一晃,“雪山脚下。”季姿意好奇道:“取景地吗?”傅黎点头,季姿意道,“……有意思吗?”

  真稀奇了,常人看到他这幅武装,又见漫天雪地,一定会问一句“冷不冷”,季姿意却问有没有意思。

  傅黎低低笑了一声,“当然有意思,快拍完了,下次带你来玩。”心中将季姿意当成一个小孩子。

  季姿意眼皮飘上点颜色,“嗯”一声。其实电话打通,没有什么一定要说的,他谈不上不善言辞,但在傅黎这个“老公”的身份面前,在他那双含笑深情的视线里,总有点不知所措的意思。

  傅黎就静静看了他一会儿,问他这周末的安排。季姿意道,周六在片场拍戏,周日上午拍广告,晚上有一个品牌方的直播。傅黎点头表示理解,他说话时口中冒出白气,可见那边气候寒冷,离季姿意是十万八千里。

  话说尽了,两人现在谁也不是闲人,都有正经事情去做,傅黎心中想他,嘴上却问,“你想不想我?”季姿意面上显出些难堪的神色,粉色薄唇翕动,又闭上了,上唇中央那粒小小的圆润唇珠抿起来,终究没吐出什么词句来,微圆的眼睛可怜地望着傅黎。

  傅黎觉得他可爱,像只小猫儿,爽朗地笑了两声,口无遮拦:“我可是很想你。不知道你对此有什么表示没有?”

  明明是他一厢情愿,这么一说,倒把季姿意带走了,似乎季姿意没有表示便是十分不礼貌的行为。季姿意顿时忙乱起来,“我、我……”思索一阵儿,不知什么表示才是及格的,认输了。

  “……你想要什么?”

  傅黎趁火打劫,修长整齐的眉毛压下,装作满脸不高兴,“好啊,上次就欠了我一回,这次又是空口白牙?”

  季姿意更觉惭愧,垂着浓密的眼睫,“这次是真的,一定。”又说了一遍“一定”。

  傅黎于是面色转晴,笑出洁白牙齿,“好,下次见面告诉你。”季姿意一听他要赊账,心中立即生出不好的预感,但方才亲口答应,又不好改口,心中一想两人相隔甚远:“下次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心下放心起来,“好。”

  那小小的笑容,有着自己的小心思,但落在傅黎的眼里,像块沾了糖的糍粑,甜滋滋,软香香,恨不能穿到屏幕那头,衔在嘴里咂^吮品尝。

  这日,几位主演在听编剧时芝渊对接下来重头戏的讲解,凌雾的助理忽然跑过来,在他耳旁说了些什么,凌雾双眉紧锁,转身出去打了个电话,而后一整天愁容不展。

  他向来眉眼凌厉,这下脸上线条更加紧绷,一看就知道心情不好,就连导演看到他那副表情,都有几分退却,鲜少向他搭话,只顾频频朝季姿意递眼色。

  季姿意是块和颜悦色的软化膏。轻轻拍了拍凌雾的肩,问他怎么了,凌雾先是摇头。

  他有着独自负担的习惯,不懂得软化,更不喜欢求人。季姿意不再追问,此时下了戏,没什么要紧的事,就那样陪在他身边。

  凌雾蹙眉道:“你不走?在这儿干什么?”季姿意觉得两人是朋友,从前他有心事,难以直说出口,爸爸妈妈就是这样默默地陪着他,自己感到背后有一股力量支撑,不论遇见什么事,都能酝酿出一一化解的勇气。

  推己及人,就想这样陪着此刻需要勇气的朋友。

  突兀地听到凌雾赶人,季姿意还有些没醒过神,“你不喜欢我在这里吗?”

  凌雾朝他望过去,季姿意肤色白腻,乌黑眸子怔怔地睁着,眉眼之间却因为自己的语气,露出几分心怯退缩,小心翼翼。凌雾心间一梗。

  “……没有。”

  季姿意放下心来,展颜一笑,“好。如果你不嫌弃,那我就在这里。”像一阵柔和的春风,或是一段荡漾的涟漪,没有一丝压迫和威胁,给人的,只有一股清新自然的气息。

  停了须臾,凌雾道:“没什么大事,合作制作专曲的一位老吉他手临时被挖走了。”他忙于剧组的事,临时再去寻一位相熟多年的制作人,多少有些费时费力,若是将此事拜托给旁人,又显得架子太高,不够真诚。

  季姿意听了,思考片刻,问他道:“我认识的一位朋友,兴许会认识一些你正需要的人。”

  凌雾眉角微挑:“……你到底有多少好朋友?”季姿意怎么能闻到他口吻中淡淡的醋意,笑道,“朋友不嫌多。”拿出手机跟查理联系一下,得知对方有空,就拨了个电话过去,将凌雾的问题说了一通。

  “来,”季姿意朝凌雾招手,凌雾靠近他耳畔,两人一起听着话筒。

  对方开口第一声,凌雾就听出了对面人的身份,不由得眼眶睁大,而后做了一番友好交谈。

  以查理的地位,找两个业内顶尖的制作人根本谈不上问题。

  电话挂断,凌雾沉吟半晌,“你认识查理。”

  这个认识,自然不是寻常的认识,而是能随时联系得到,叫得动。季姿意道,“我们在一个节目上认识的,他人很友善,给了我很多帮助。”

  见凌雾一直不说话,季姿意问:“你不放心吗?”凌雾下巴一抬,摇头,“不,我在想如何偿还这份人情。”

  静了许久,季姿意用薄薄的手掌,在他后背轻拍两下,凌雾背脊很硬,肌肉绷紧,被他这么柔软一拍,像是以柔克刚,登时放松不少。

  季姿意在用眼神说“你太紧张了”。

  凌雾看出他未出口之意,用手指关节抵了抵眉心,突然发笑,整个人松弛下来:“你说得对。……最近太忙了。”其实都是以后的事,何必现在就拿在眼前焦虑,有解决之法,应该像季姿意那样高兴才对。

  他很少笑,放松的时刻几乎没有,此刻丢掉了重负一般,冷冽的眼神重归平静。

  “神奇。”他看着季姿意,笑意渐渐收敛,口吻平和,“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总会觉得时间慢下来了。”

  “莫非你会什么魔法?”

  这种袒露心扉,这种逗弄的玩笑话,若是让他那助理听见了,定然吓掉下巴,知道于他那种矜骄的性子,这近乎表白了。

  季姿意果真被他逗笑,一笑就弯着嘴角,脸颊红润,光彩动人像盛放的花朵。凌雾心头颤动,忽地,被一股巨大的柔情所笼罩,情不自禁地去触摸他脸颊。

  刚举起手,幽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哥,你最近有没有跟傅老师联系过?”

  抱怨似的,时芝渊走到季姿意面前,叹气地说,“他是不是进组去了,我传给他的消息全像是泥牛入海。”

  季姿意心中想,他前两天刚跟傅黎联系过,不至于断连,怎么会不回小芝的消息呢?再深入一点,想到傅黎在雪山脚下的通讯状况和紧张的行程,就略略明白了。

  可这种严峻的环境下,他还要傅黎去等他的电话。自己的通话,往往是一拨通,那边就接到了。

  又想到自己给傅黎赊下的账,不知他会提什么要求?不过分的话,自己一定尽所能满足……可如果太过分,又要怎么办呢?……

  他思绪乱了,回答就慢了几拍。

  “啊……哦,有,有联系。”

  时芝渊说需要请教一些剧本上的问题,季姿意便让他拿自己的手机,先给傅黎发个信息提前通知约定一下交流的时间。

  凌雾站在一边,将季姿意脸上那不同寻常的慌张神色看得清楚。

  像是往湖心抛掷了一枚石子,明镜似的湖面,瞬间被击得涟漪迭起。

  “谁?”凌雾眼神中凝结起冰霜。

  时芝渊扫了他一眼,看向季姿意,晃了晃手里的手机,示意没空,“哥,你自己介绍吧。”

  凌雾挑剔的眼光盯着季姿意,季姿意等着时芝渊来说呢,结果时芝渊一下将这枚炸弹抛给了他。

  原本就不好意思,这下更是整颗脑袋像在烈阳下烧晒过似的,季姿意脑门一阵阵发烫,被凌雾视线凝得紧了,万分不得已,声音细若蚊蚋。

  “他叫傅黎。是我……老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