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雾居高临下,语气尖冷,“不只是手表,我的东西,连同剧组的道具,恐怕都进了你的口袋吧。”

  白青挨了他那一记,到现在还没缓过来,再想狡辩的时候,一抬头,身着警察制服的人已经到了跟前。

  “不不不……不是我!”他转头去找季姿意,凌雾却把季姿意拦在自己背后,白青哭叫,“哥,真不是我,你救救我,只要你不追究,说这是一场误会,什么事都没有!”

  凌雾笑道,“你当他是谁都能咬一口的软包子?”看向警察,“就是电话里说的那样。”季姿意从他身后探出脑袋,“希望你们将事情调查清楚。”

  凌雾从鼻腔中哼出一声,扫向白青,“嘴里一句实话没有。越调查,只怕抖出来的事情越多呢。”

  白青被人带走了。

  季姿意叹息一声,凌雾抱手臂道,“怎么,心软了?”季姿意轻轻摇头,问凌雾:“如果他……嗯,他的戏是不是要重拍?”

  “当然。”凌雾道,忍不住伸手点了下季姿意蹙顿的眉心,宽慰他,“刚开始拍,他一个小配角才拍了多少?重拍很容易,费不了多长时间。……这表看你天天戴着,以为真舍得拿出来当诱饵,原来是弄了个假的,还挺聪明。”

  季姿意笑了一下,特意摘下来放到桌子上那个,是他买来的相同外形的仿制品。

  “你早知道是他?”凌雾不禁问。

  季姿意摇头,其实恰好这些事情都有一个共同点,就将自己从前如何去送骨扳指,如何与白青起冲突说了一通。

  “你东西丢失的那天,我不是也遇到他了嘛。”季姿意道,忽然想起那天被白青骗进保洁室,沉默下来。凌雾看懂了,道,“估计是想把你在黑屋子里关上一夜。心术不正。”

  隔天,公安厅便通知剧组去认领物品,除了剧组的物件,凌雾丢失的戒指也在其中,那是他舞台上要用到,专门定制的,虽说价值不大,但丢失就需要额外制作,免不了许多麻烦。为表感谢,凌雾提出请季姿意吃晚餐,正好这日午后两人需要去录音棚录制歌曲,便结伴一起。

  主题曲是凌雾演唱,季姿意作为和声,工作量与之相较,九牛一毛,很快就结束了。而后他进入录音棚,开始录制自己那首练了许久的角色曲目。

  戴着耳机唱到半路,凌雾进来了,戴上耳机在调试设备前坐下,两人一里一外,隔着一道玻璃。

  凌雾一旦进入工作状态,原本就冷淡的眉眼,更是沉下去,一旁的制作人听到副歌部分,喜悦之色溢于言表,转过脸想跟凌雾打个眼色,可一看他那个冰霜似的侧脸,立即打住,一腔激动全哽在喉咙里。

  作为团队主唱,凌雾怎么会不知道季姿意声线的动听珍贵,但那时候也就停留在此处了。

  今天,只有他自己知道,听完第一遍下来,他背后已然汗津津,太阳穴不受控地突突鼓跳。他现在已经很少再体验如此高涨的情绪了。

  在跟季姿意过完第一场戏后,他心中想的是,这人如果舍弃这行去干别的,无异于暴殄天物!

  可现在,这种想法却被他自己狠狠推翻。

  声线,情感表达,外貌,性情,公司包装……凌雾的脑中飞旋,仿佛化身顶级职业经理人,瞬间规划出一条清晰无比的歌手之路。

  以季姿意这种远超普通艺人的条件,就算是个小公司,也不至于埋没如此之久。

  季姿意两遍就录完了,自己觉得还算顺利,可一出来看到凌雾那紧皱的眉头,牵起的嘴角就止住了。凌雾上前握住他肩膀,把季姿意摇晃得一愣。

  “你从前都在干什么!”凌雾恨铁不成钢,季姿意的神情,用花容失色来形容也不为过,凌雾知道自己吓着他了,声音稍缓和一些,道,“把你经纪人电话给我,我要跟他聊聊。”

  季姿意怎么也想不到,录一首歌,凌雾竟不满意到要找他的经纪人。

  “我还能重录。”季姿意惴惴地说,凌雾捏了下他的耳垂,“谁让你重录了?没长耳朵?”转身去打电话,季姿意紧张兮兮、手足无措地盯着他的背影,像个被叫了家长的小孩子。

  一旁的制作人惊讶:你俩搁这儿跨服交流呢?

  片刻,凌雾回来了,不知跟邓丽桦说了些什么,脸上愤慨稍退,拿了季姿意的外套在手上,“走吧。”

  吃过晚餐,两人沿着街区的人行道散步,等着助理的车来。路过一间亮堂堂的咖啡厅,季姿意就走不动道,一个劲儿地往那里头瞧。

  凌雾顺着他目光望去,原来是所猫咖,透明玻璃里,几只猫咪扬着大尾巴,喵呜喵呜,跳上跳下。凌雾向来不喜欢这种毛茸茸的小东西,当然,他也没那个时间伺候。

  季姿意像是看出了他的不感兴趣,不说话,微微翘着薄薄的嘴唇,就那样一眼一眼地瞧他。

  凌雾服气了。

  “去瞧瞧吧。”

  季姿意眉眼弯弯,像朵花儿似的,脸蛋上散发出健康的光泽。一进去,就伸手搂了两只,被大尾巴蹭到下巴上,小声地格格笑起来。

  凌雾垂眸看着他,轻而叹气。

  这人像是一株新鲜的绿竹,对周边环境的恶劣全然不知,只顾着静静朝上茁壮生长。

  可不得不承认,一旦与季姿意站在一起,即使一句话都不说,时间也会悄悄慢下来,所有那些令他焦躁的安排、行程、工作,仿佛隐去了身形。生活原本的样子开始浮现出来。

  “你不摸摸吗?”季姿意蹲在地板上,店里的猫咪都往他怀里挤,不知是他吸猫还是猫吸他,他仰起脸,乌溜溜的眼眸又水又亮,天真无邪地笑着,“软软的,很香。”

  凌雾将手伸过去,指尖绕上他发梢,捻了捻,“嗯。”

  季姿意被一只初生的小猫吸引去了目光,隔着保温箱,眼神怜惜。

  凌雾看他那副沉迷的样子,道,“外面的野猫,你看见了,可别伸手去摸。”季姿意全神贯注地问店员这小猫咪的身体情况,哪里听得到他说些什么。

  歌曲录制完毕,拍戏照常进行,关于角色的心境问题,季姿意和凌雾起了点争论,这两人若是达成一致,工作效率仿佛乘了火箭,而一旦想法不同,因为两个人都坚定地坚持自己的想法,谁也不让谁,这戏便进行不下去。

  背后的作者兼编剧一直神隐,导演说是忙着后续剧本的创作,不过近来终于是完成了,露出水面。

  这天,导演安排几位主演在房间里围读一段大场面群戏,凌雾道,“他此时对于沈蔚的追杀,一定是斩钉截铁且坚决的,所以拍的时候,要拿出一击致命的气势。“

  季姿意却不同意,“不,这一段作者只是展示,没有叙述,故意留白,就是因为这其中有些暧昧、摇摆不定的抉择。”

  如此争执,不在少数。原因出在原著作者身上。文笔优美熟稔,对留白的写法炉火纯青,一方面,大大增添了剧情的可解读性,某论坛上一旦开聊,最后总会因为不同的理解,将帖子吵上热帖,“高峰到底恨不恨沈蔚?”“高峰是真心想杀沈蔚吗?”一众贴中其中不乏那些大神一万字左右的解读,但留白不像是数学题,能争执出一个固定答案出来。

  另一方面,对于演员,如何去补足作者刻意的留白,就是一个大挑战了。

  正谈论间,导演去开门,将身后的人迎了进来,“好了,不用吵了,咱们的编剧终于亲临现场了。”众人纷纷起身,就在大家惊诧于这作者的年轻之时,季姿意面露惊喜之色。

  “小芝!”

  时芝渊直接走到季姿意身前,笑着叫他,“哥。”挨着他坐下了,说自己坐车坐得晕,依靠着季姿意的肩膀。

  “……融、融化的芝士!”

  众人一看,大名鼎鼎的《完赋宣》作者“融化的芝士”居然是这么一个面容阳光的青年,还跟季姿意如此相熟,不由得感叹:“天呐……真是英雄出少年。”

  “这小说真是你写的?你才20岁?”

  “真正有天赋的作家,这个时候就该有一部响当当的作品了。”

  时芝渊得体地笑着,像是这种场面应付多了。

  凌雾没想到编剧作者竟是这么一个年轻人,又看他亲昵地挽着季姿意的手腕,语言之间,多有倚小取宠的意思,眉头下意识皱起来。

  “原来这本书的作者是你,”季姿意碰到熟人,嘴角牵动,毫不吝啬夸奖,“那个时候就是在写剧本吗?真的很精彩……”悄声问时芝渊,“……你能在实体书上给我签个名吗?”

  时芝渊噗嗤笑了一声,将嘴唇凑到他耳畔,眼睛却看着凌雾,“签哪里都行。”

  凌雾眉头蹙得更深。

  绕回到方才争辩的问题上,季姿意道,“有些地方没有交代,我们很有些疑惑。”

  凌雾暗中拽了季姿意,将他往自己身边揪,“你从哪里交的坏朋友?”时芝渊笑得眼睛圆圆着,一脸无害,无论大家问什么都答得清晰漂亮。

  “作品写出来,就独立于作者之外了,读者做出什么样的解读都是合理的。……从影视剧的角度来看,高峰这处表现出一点犹豫,更能增添人物的复杂性,顿一下较好,……”

  他不仅有作家的文思才情,对于影视风向和热度,居然也能轻巧拿捏。大家这才想起来虽然这个笔名之下的作品不多,但有几部评价很不错的悬疑网剧,编剧也是这个名字!

  对于剧本的演绎,凌雾鞭辟入里,但编剧站在另一个更高的角度说服了他,最终认同季姿意的想法。

  围读结束,晚饭的点,时芝渊取下眼镜,塞进卫衣兜里。

  “请你吃火锅。”时芝渊比季姿意高,顺势去撘他的肩膀,凌雾先他一步拉住季姿意,“他有事。”

  两人各自牵着季姿意的一条胳膊,僵持不下。

  季姿意被拉扯着,站在中间缓缓为自己发声,“不好意思,我晚上还有事。”

  时芝渊邪笑:“哥,工作也要有限度,晚上是休息的时间。你说是不是,凌老师?”

  两人紧紧盯住季姿意,仿佛他是唯一的一块香饽饽,非要他做个决断。

  却见季姿意浓密的眼睫起起落落,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腮忽然涨出粉色,嗫嚅着说:“不是公事,跟他没有关系。是……我自己的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