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不想在意的事情,越容易成为心病。
叶晋舟已经第三次梦见那个冰到刺骨的冬日了。
天空灰蒙,风吹在脸上比刀刮过的还要疼,列成方队的学生们麻木的抬起头,目光无神,直勾勾的射向主席台。
叶晋舟攥着一张被人虚构事实的检查,口舌发紧,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扫视场下,除了密密麻麻的眼睛,什么也看不清。
只有余亮的脸,清晰的埋藏在人群里。他笑着,从清爽明朗、到轻佻讥笑,每一点细微的变化都让叶晋舟忍不住想吐。
从梦中醒来,他的后背打湿一片。
身上的被子实在暖和,捧在手里贴上脸,莫名让人有些安心。
又是一周过去,叶晋舟特意早早等在大厅门口,眼见车队陆陆续续进院,却始终看不到汪潮那辆白色卧车。
直到公益团队的所有人都下了车,他也没有出现。
手机听筒不停传出彩铃声,当叶晋舟准备打去第三通时,他顿住了。
[我在干吗?]
他质疑自己。
明明这个号码,他从来没有主动打去过,更别说如此频繁的催促,看起来好像情侣之间的查岗。
他把手机收回兜里,转身往后厨去。
中午吃完饭,刚回到宿舍,汪潮的电话就打回来了。
一来就是道歉。
“对不起啊老叶,刚才去展内做最后调整,手机静音就没看到。”
叶晋舟嗯道:“没事。”
“没事?”
汪潮抠了抠鼻尖,窃笑出声,“可是你连续打了两个电话,怎么?看到我没去,是不是还挺想我的。”
心思被戳穿,只能拒不承认。
叶晋舟轻哼一声,躺倒在床上,他岔开话题,问:“晚上想吃什么?”
对面的声音忽的变得兴奋,“怎么?准备请我吃饭。”
“啧。”
叶晋舟轻蹙眉毛,嘴角却仍弯着,“吃什么。”
汪潮抓住机会深思熟虑,而后道:“我家旁边开了家新菜馆,等我下午忙完去接你。”
一句“等我”让时间变得漫长。
午睡起来,叶晋舟拿过手机,发现仅仅过去了一个小时。
他侧翻两下,床跟着晃动几声,这声音拧得响亮,甚至打断了夜班同事的呼噜。
瞬间,空气里只剩下宁静,片刻后,呼噜再起,叶晋舟才缓缓吐了口气,又浑噩睡去。
入了三月,天黑的慢了些。
汪潮忙到很晚才接上叶晋舟,引人进到馆子,挨着窗边坐下时,玻璃外路灯刚巧亮了起来。
叶晋舟不爱点菜,他把菜单调了个个儿推到对面,然后等着吃饭付钱。
菜一个接着一个送上:红烧肉、糖醋里脊、酱香大骨,每一盘都滋滋冒着热气,吃进嘴里,色香味俱全。
“他家新开业,活动力度大。”
随着又几盘的素菜端了上来,汪潮紧着跟了一句。
叶晋舟明白他的意思,于是点点手机,“放心,能喂饱你。”
这话若是卢尚或者其他人说,好像并没什么不妥。但此刻从叶晋舟的嘴里出说出来,怎么听,都有种玩味的调戏。
汪潮没戳穿,只是笑意难掩,慢慢,他笑得开始颤抖,手里的大棒骨也被带出了频率。
“笑什么?”
叶晋舟不懂。
有时候,他实在猜不透汪潮的笑点到底在哪。
对方就像一个被无名笑点塞满的气球,只扎透个小洞,一下便收不住了。
远远,一个男人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先是一愣,然后慢慢起身,脚步缓慢、一瘸一拐的走了过来。
“陈临山?”
一道声音如雷,从叶晋舟的头顶直劈到脚底。
这声音太熟悉了。
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他已经忘了些许,但那声音里掺杂着的轻蔑笑意,像个噩梦一样久久缠绞自己。
汪潮看着眼前的男人,又看向不肯抬头的叶晋舟,讷讷问:“谁啊?”
男人忽视他的问题,撑着桌子俯下身,靠近了一些,“是陈临山吧?这么多年没见,怎么连老同学都忘记了?”
叶晋舟转过头,对上他的眼睛,淡淡唤了声,“你好,余亮。”
这个名字瞬间触发了汪潮心底的某根神经。
他挥了挥手里的骨棒,语气强硬,“喂你,离他远点。”
余亮扭头看过去,脸上堆积的假笑看起来却十分真诚。
他顺势坐下,在身体接触到的那一刻,叶晋舟像是避开瘟疫般,立即往旁边移了些位置。
“怎么?老同学见面,叙叙旧而已,你这小子撒的哪门子气啊?”
余亮说完,又看回叶晋舟,指道汪潮继续问:“陈临山,这是你男朋友啊?”
叶晋舟不答,只不断夹着青菜送进嘴里。
汪潮郑重嗯了声,“我是他男朋友,你什么老同学?叙旧什么叙旧?他没旧和你叙。”
一顿乱拳打来,余亮丝毫不慌,甚至懒得搭理,再次问:“陈临山,你现在吃的可以啊,这么小的孩子都吃得消?”
他俯身过去,唇珠几乎要贴上叶晋舟的耳尖,温吞出气,“怎么样?是他的好吃,还是我的好吃?你别说,分开十几年了,我还真想你大腿的温度啊。”
话语入针扎进叶晋舟的心脏,也刺穿了汪潮的耳膜。
“你他爹的说什么呢!”
汪潮猛然起身,一把将人拽起,周围几声惊呼,纷纷看了过来。
叶晋舟低声呵止,可汪潮的手却没松开。
余亮慢慢抬起双手,挑衅说道:“小弟弟,别怪我不提醒你,殴打残疾人,可是会从重处罚啊。”
“汪潮,放开他。”
叶晋舟抚上汪潮的手,片刻的温度让人恢复了理智。
余亮整理几下衣领,又坐了回去。他翘起二郎腿,点了支烟后靠向椅背。
“陈临山。”
他抬头,在二人之间扫视,“看来你男朋友还不知道我们之间的故事呢,怎么样?要不要我现在告……”
话音未落,叶晋舟的手一下钳住了余亮的嘴。
“你倒是试着说说开。”
他一字一顿咬牙切切,食指大拇指狠狠发力,似是要将余亮的槽牙全部钳碎。
被虎口死死抵住的余亮吐不出一个字眼,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脸被捏的发疼,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
汪潮也被这一幕惊呆了。
他从未见过叶晋舟如此发狠,哪怕上次吵架,对方也只是放了几句狠话,没有朝自己动手。
可越是这样,他就越在意堵回余亮嘴里的话题。
他只知道叶晋舟确实和余亮在一起过,但是怎样的程度,能让叶晋舟这般抵抗,一颗疑惑的种子,就在心里扎根发了芽。
叶晋舟撤了手,余亮揉着脸,不断活动颌骨,暗暗骂了声脏话,“妈的,十几年不见,你小子脾气渐长啊。”
叶晋舟淡然坐下,夹了块红烧肉塞入口中,然后慢慢开口:“可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是个垃圾。”
余亮被骂,不怒反笑,“哎哟,也对,听说您现在是高级酒店的老总了,自然看不上我这种人。”
他说着,起身拍了拍叶晋舟的肩膀,“不过没关系,像我这样的烂人,有的是时间陪你玩,走了。”
汪潮的目光始终贴着余亮,余亮路过时顺便也撇去一眼,四目相对。
于是,他低下身子和声音,玩味的说道:“你小子拿陈临山一血了?还挺可惜,要不是他是个男的,怎么样也轮不到你。”
“操!”
汪潮再也忍不住了。
他单手再度扯过余亮的衣领,另一只手高举头顶,以拳头的方式径直往余亮脸上去。
“汪潮!”
叶晋舟眼疾手快,一把拽住急忙提醒,“别着他道。”
眼看余亮像个胜利者走出餐厅,汪潮的气憋在胸口实在没地方发泄。
到了兴港停车场,他再也忍不住,把气重重砸在了方向盘上。
“你为什么要拦我?那种人!把他打残废了都不解恨!”
叶晋舟轻飘飘开口:“他已经是残废了。”
然后,又补充道:“就是因为残废,才不能再动他。我了解他那个人,他想让你打他,然后补点赔偿款。”
“你了解他?”
汪潮听到了不愿听到的话,“你们十几年没见了,你还是很了解他吗?”
叶晋舟诧异,转过头来一脸错愕,“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醋意升起,变成无理取闹的愤怒。
汪潮侧身过来,反问道:“叶晋舟,你不是答应我不去想那个叫余亮的混蛋了吗!你为什么还会了解他!”
叶晋舟参不透这话之间的联系。
在他眼里,汪潮那莽撞偏执的性格,又出现了。
同样出现的,还有自己回避的态度。
他不想和一个脑子里发疯的人多说一句,于是拉开车门,打算逃离。
汪潮见状也快速下了车,扣住对方的手腕往酒店门口去。
叶晋舟挣扎几番,两人在台阶上停下脚步。
“你跑什么!”
汪潮质问的情绪变得强烈,他不喜欢被丢下,更不喜欢被叶晋舟丢下。
叶晋舟甩了甩手,发现没用,于是仍由对方抓着,低声道:“没什么好说的,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过去了?”
汪潮反问:“你叶晋舟摸着良心好好说,真的过去了吗!”
叶晋舟撇过脸,“过不过得去,都是我自己的事。”
“呵。”
汪潮气笑了。
说什么朋友、说什么好好相处,根本都是屁话。
在叶晋舟面前,自己永远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慰藉而已,需要了,勾勾手就能得到,不想要了,不用多说一句就能甩干净。
真像条狗。
一条好狗。
既然如此,那这条狗,和那所谓的朋友,不做也罢。
想到这里,他死死捧住叶晋舟的脸,强行吻了上去,叶晋舟的嘴唇被突然堵住,半刻喘息没被放过。
他使劲推上汪潮的胸膛,再次被人擒住了手。大脑逐渐缺氧,随之而来的,还有不满的抵触。
“汪潮!”
叶晋舟推开汪潮的脸,重重喘着粗气,“这是酒店门口,你别发疯了。”
“发疯?”
汪潮揉着脸问:“我不发疯你会拿我当回事吗!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我已经努力和你做朋友了,可是你连一件小事都不愿意和我说!我难道还没有余亮在你心里重要吗!”
不等叶晋舟推脱,他又失了分寸的大吼道:“还是说你还喜欢着那个人?所以才一直拒绝我吗?”
言出祸从,叶晋舟木了。
虽然了解汪潮的脾气,总是会在气急之时说些不经过大脑的话,但听进耳朵里,心脏怎么也跟着痛。
他看着汪潮的眼睛,懒得再多解释。
“都冷静下吧。”
他说着,拍了拍汪潮的肩膀,转身下了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