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温玉不过掌心大小,每个都裁成均匀的长方形,在储物戒里堆成小山,想要铺满挖出的大坑,只能一个个去贴。
烛峫拌好砂浆,均匀抹在坑底,他抹好一排,宋时景就去仔细的帖上温玉,这活不难,不过是费点功夫。
铺完后,还要晾晒几日,才能灌入泉水,烛峫就又闲起来。
他便频繁地来返于云中阁和天玄宗,只是不再喝得大醉,回来时,也不管宋时景睡没睡,非要敲醒对方闲聊。
离开无尽海域,来到人间,这里的确比海底更有趣,但是与天玄宗弟子混在一起,多少有些声色犬马,纸醉金迷。烛峫清楚那些人因为他出手大方,才聚在他身边。
远远不如宋时景纯粹,有趣。
于是他下天玄宗的心思也淡了,倒是想叫宋时景与他出去,游历人间山水。心底苦于宋时景会芥蒂之前的事,不知该如何开口。
好在他脸皮厚,没犹豫多久,就凑到宋时景身旁,想与他商讨此事。
宋时景给花浇了水,整理屋内,顺便也收拾了烛峫乱糟糟的床铺。之后到停靠在岸边的小船上,弹起古琴。
他解开绳子,让船在水面上飘荡,自己坐在古琴前,看着一碧如洗的苍穹,与同样清澈的湖水,抬起手拨弄琴弦。
一阵低鸣突然回响在湖面,声音扩散,层层垒起,时而如远山雾起鸟儿鸣叫,时而如空谷幽兰独自开放。
又似低声细语,温柔、宁静,一曲起,此间同寂。
烛峫回来时,听见的就是这样的乐声,舒缓得让人困意上涌。
他打着哈欠,循着声音走到湖边,望着已经飘到湖中央的船,没有过去。而是静心观察,擒着嘴角恬淡笑容的宋时景。
看久了,烛峫摇头失笑,抬起手遥远地握住宋时景身躯。
“兰生幽谷无人识,客种东轩遗我香。”
“收了我的龙鳞,你这朵玉兰也算是我种下的。”他语气多少带着些愤懑,心底却也不知这是嫉妒还是艳羡。
宋时景太干净了,但是他开始不讨厌了。
烛峫扯着嗓子大喊:“景兄!”
“铮”的一声刺耳嗡声,乐声停下,宋时景尽量用和蔼的表情面对烛峫。
提气踏上船板,烛峫震的船体一阵晃动。
“我走了,景兄一人倒是好生清闲。”
宋时景小心护住古琴:“你也知自己吵闹!”
烛峫恶意踩着船板,让船又晃起来,“景兄千万别这么说,我可不乐意听。”
他瞧见宋时景眼底的无奈,心里就快活得很,走过去随手拨弄琴弦,难听得自己都受不了,便对古琴没了兴趣。
“天玄宗巴掌大的地方,我都逛遍了,实在无趣,景兄一人躲在这里,倒是好消遣。”
宋时景把古琴放入箱子,送入船内,“池子差不多干了,我去把泉水放满。”
烛峫抬手拦下,“我现在不想泡温泉。”
他用手指在宋时景眉心戳着,按出红色指痕。“我可是你的债主,怎么能将我丢在一旁。”
“让我开心,是你的责任。”
宋时景没有打开他的手,而是握住,安抚地放回烛峫身侧:“若是你实在无聊,我可以陪你下棋。”
烛峫嫌弃摆手,“无聊,无聊。”
宋时景好声说道:“那便一起作画。”
“不画!”烛峫抱肩,俯视宋时景。
视线上移,宋时景笑容灿烂:“既然这样,你就在这独自发牢骚吧。”
说着,他起身就要离开,被烛峫眼疾手快抓住袖摆。
“这才几日,景兄对我便如此怠慢,真叫我心寒。”他捂着胸口,英气逼人的脸,偏要挤出一丝脆弱,喜人得很。
宋时景无法招架,只能摇头叹息:“你这倒打一耙的本事,恐怕无人能敌。”
烛峫单手叉腰,没注意到自己笑得多么开心。
“谁让景兄善于纵容他人呢!”
他带着几分奉承去拉宋时景头发:“反正云中阁也看腻了,不如出去走走?”
宋时景瞥了他一眼,扭过头。
“我保证不再犯!景兄再信我一次。”烛峫转过身,非让宋时景看着自己。
“你阴晴不定,实在让人难以相信。”宋时景推开他,一跃而起飞向岸边。
烛峫怎会放他离开,提气腾飞抓住他的衣角,两人齐跌向湖面。
即使宋时景反应快速,立身于湖面,衣摆还是被打湿,这已经是第三件被烛峫弄脏的衣服,还有一件直接毁了。
宋时景垂目沉思,暗自打量笑得像朵花似的烛峫,腹诽道:真像一只顽劣黏人的狗崽子,他的衣服快不够咬了。
“景兄何时学得这般无情?”烛峫恬不知耻,忽略宋时景眼中的愠怒。“这几日你我二人相处融洽,感情渐长,我又怎会故技重施?”
烛峫极力为自己开脱,去撞宋时景肩膀,“这人间有太多你不曾看过的事物了,景兄真的甘心一直被困在云中阁内?”
宋时景托住下颌思考,露出娴静的笑:“好过被你欺负。”烛峫吃瘪的样子让他觉得很有趣。因此故意逗弄对方。
烛峫脸一下黑了,他们之间这点事真成乱麻了。
他向来不肯吃亏,抓住宋时景手掌,顺着身体力度向后倒去。宋时景在他眼中,衣角翻飞,神情惊诧。
两人一同跌入湖中,迅速下沉。
烛峫在水下如鱼得水,从他手掌涌现金色光芒包住宋时景,让他不必闭气。
湖泊不算太深,水底水草不多,像是苍翠的枝丫,随着水流摇晃,那些不到巴掌大的小鱼在里面穿梭。
烛峫转过身,面对宋时景,皮肤隐约可见金光流动。赤发铺开,那双眼睛犹如镶嵌在水底的宝珠。
让宋时景误以为见到古老的神灵。
他本能地想要触碰那双眼睛,从心脏处传来奇怪的脉动,那是一种隐晦却迫切的渴望。没有来由,等他察觉自己异常时,手已经被烛峫挡住,满脸疑惑地看着他。
“你在……发光。”宋时景喃喃道。
为什么烛峫发光后,他心底有一种冲进他体内的冲动。他凝眉,思绪繁杂。
“有何惊奇?”烛峫围绕着宋时景游动,自在的旋转上升下降,轻盈的他就是水流一般。
宋时景暗自抚上心口,脑海中闪过一丝念头,还不等他多想,就被烛峫打断。
他过来拉住宋时景,在水里俯冲,水流冲开那些水草,烛峫身上的光芒照亮湖底,让水流霎时清澈得犹如水晶。
但见满池金光,水草翠绿,游鱼齐齐上涌,追随着水流游在二人身后。
烛峫聚气,猛地吐出大大小小堆积的泡沫,在水中四散开,折射他的金光,看着像是泡泡本身在发光,碎成水中无数,仿佛星河沉入湖底。
“如何?”烛峫问:“若是海底可要比这美上千百倍!”
“景兄当真不想一观?”
泡泡涌到宋时景身前,指尖轻轻触碰,它们便齐齐炸开,成无数细小泡沫向湖面涌去。他目光追随着泡沫,原本浑浊的湖底,因烛峫身躯光芒,在他抬眸那一刻,湖水直通苍穹,他眼中只剩下无穷无尽的蓝。
烛峫欣赏他呆住的样子,本想挤兑他几句没见过世面,却瞧见宋时景嘴角慢慢上扬,露出从未有过的弧度。
圆溜溜的似琥珀的眼珠,比他那晚送的龙珠还要璀璨。
居住在那般幽深的海下,甚至还要与那些冷冰冰的坟墓同处。
散发光芒的龙珠是唯一能陪伴烛峫的东西,久而久之耀眼的光芒成了他最喜爱的事物。
但这一刻,烛峫确信无疑,没有任何宝珠的光芒比得上宋时景此刻的眼睛。
他双手捧住宋时景的脸,凝视自己的身影,这双眼睛属于他,因为他的龙鳞才变成这般漂亮的颜色。
宋时景听见他近乎呢喃的叹息:“你的眼睛是我给的。”
宋时景把这无礼的家伙推开,他有时候真听不懂烛峫的话。
“我的眼睛是父母生就。”
这次烛峫没有反驳,他受到触动,某一瞬间想过把宋时景抢回龙宫。
从龙鳞进入他身体的一刻起,宋时景就注定与他有扯不断的牵连,除非将龙鳞还来。
可是……,他暂时不想拿回龙鳞,烛峫对宽慰自己,只不过是让这个傻子,再快活一段时日。
反正龙鳞也在他体内三十余年,不在乎再多一些日子。
但是他可以把宋时景带回龙宫,不是为了让他去龙宫,而是让龙鳞回到他身边。
“宋时景,和我去大海吧。”
“那里有包裹人间无穷尽的海水,有在海面上飞翔的自由鸟儿,有巨大的鲸,色彩艳丽的鱼群。”
“你一定不曾见过的水母,它们聚集在一起上升,那是你画多少幅画都无法画出的美丽。”
他伸出手,诚心诚意地邀请宋时景:“我保证不会把你淹在海里。”他眨着眼睛,丝毫没有不好意思。
“奔向自由吧。”
不只是你,我们都被困在原地太久了。
短暂的,烛峫抛却一切,他只想着带宋时景去龙宫,或者说,让他们二人都从这云中阁和墓地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