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勒痕比落轻想象的恢复速度要慢一些,两三天后才看不出痕迹。

  这几天他和越舒如同之前那样每天将吴晓乐送回家,一路上什么也没有发生,没有残魂附身的吴晓乐恢复了正常。

  落轻觉得对方比以前的爱笑了一些,平时他讲的一些林奇和陈然遇到的囧事,少年也翘起嘴角。

  那张藏在头发下的脸终于暴露在阳光之中,甚至昨天晚上对方说他们现在可以不送自己回家了。

  镜子里,少年的手指停在领口处正在寄那盘扣,仔细看就能发现那双氤氲的眼眸不知在想什么,视线随意地落在一处地方。

  而后在他的身后又出现了一个清冷的少年,“时间快到了。”

  正是换好衣服的越舒。

  “嗯?好!”落轻忙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他抬起头看向镜子和镜子中的少年,冲对方弯了弯眼睛,“走啦走啦。”

  距离校庆正式开始还有半个小时,他们今天一天都不用上课。上午的时候表演节目,下午可以在学校闲逛看风景。

  落轻系好扣子,和越舒一齐向表演场地走去。

  他低眸看了眼自己的手心,稍稍张开,那里泛着光一般的颗粒,好似将一捧月光捧进了手心。

  他之前问过齐荣芳,对方说她将校庆邀请函寄给了傅婉。但是对方对此并没有确切的回复,只是说有时间的话会来看一眼。

  落轻也不能保证能让寻生草看到傅婉,他也只从齐荣芳那里看到过傅婉年轻时跳舞的照片,没有见过对方现在的模样。

  “我尽力。”落轻在心里说。

  操场内,和排练的时候不一样,此时的场地内外的座位均已坐满。

  落轻没想到林城一中的校庆居然会有这么多人来。人类的气息交缠在一起,可是他现在也只能分辨出越舒的气息。

  “这么多人吗?”

  越舒掠了一眼人群,看向少年和那一进操场后就十分激动地动来动去的耳朵,“会紧张吗?”

  落轻诚实地摇了摇头,“感觉很新奇。”

  以前在山里哪能看到这么多人类啊。

  看着少年那双亮亮的眼眸,越舒也看得出来对方此时应该是很激动的。

  应该是许久未见过这么多人类吧。

  落轻和越舒站定自己的位置,与此同时主席台上的声音响起,是张荣添。

  这一次比以往的时间都要短,只讲了十分钟。

  难得。

  听到“仪仗队”三个字在电流声中穿过,落轻握紧手中的扇子,瞥向越舒。

  阳光照在少年优越的侧脸轮廓上,显得很有氛围感,好似冬日暖阳。

  他知道,越舒发觉自己在看他,因为少年的嘴角是微微上扬的。

  哪怕一点儿角度,落轻也能观察出来。

  他转回头,眸色认真,听着音乐,一如往日那般行云流水地做完所有的动作。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

  落轻第一次算是体会到了这句话的真正含义,等真正表演的时候才发觉时间是如此的短,才三分钟,仪仗队就表演完了曲目下了场。但是显然是极为值得的,因为节目结束后,落轻听到了很大很大的鼓掌声,整个人的嘴角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他和越舒回去换衣服时,越舒都怕他会飘走。

  仪仗队之后就是高二的群体节目,他们就再没有什么任务了。

  落轻将衣服叠好放进桌子里,转头看向一旁正在收拾的越舒,轻咳一声,“越舒同学,今天可以邀请你一起逛逛学校吗?”

  收拾衣物的动作停下,那攥着粉色衣袍的手下意识的攥紧,像是没有听到落轻说了什么,越舒确认般看向落轻。

  于是落轻又将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只有我们两个人,不带林奇和陈然。”

  那两个人太闹腾,不适合一起去办正事。

  “我听到了,不要重复了。”越舒制止落轻还想重复的声音,清冷的声音很低,如同恳求一般,掩在发丝里的耳垂早已变红,“那、我们现在去?”

  落轻嗯嗯两声应下。

  今天的林城一中难得开放,就连学校的甬道上都挤了不少的人。

  落轻一边走一边寻找着和傅婉长得相似的人,那从附身李易后进了落轻手心里的残魂在安静了几日后也难得活跃。

  “落轻,我好像感觉到她的气息了。”残魂的声音在落轻的心中响起,兴奋中却带着沮丧,“但是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

  “没事,我们慢慢找。”落轻安慰对方。

  那残魂知道他是妖后,像是找到了多年的同类般,在落轻提议帮它见傅婉一面了却心愿后就乖巧地化作光束钻入落轻的手心,直到今天。

  越舒发现了落轻的动作,少年虽然和他并肩走着,但是目光却落在每一个从他们身边而过的中年人身上。

  他想到了那天听到落轻说的话,明白了对方想做的事,心里却难掩一丝失落。

  但是这并不是一件过于重要的事,他想。

  只是林城一中难得而偶尔放开的一天而已。

  落轻的声音却突然响起,“越舒,你还记得我给你说过那个当年跳楼的女生吗?”

  “嗯,你说她还活着。”越舒答。

  “齐荣芳老师说她今天会来校庆,你能和我一起找找嘛,我有一些话想对她说。”落轻停下脚步,将手机里存下的照片示意给越舒,“就是这个女生,她的长相应该没有多大的分别。”

  “等找到她了,我们再认真地逛一逛,你说呢?”

  落轻这人,说话直来直去,狗脑袋长不出第二个脑筋来,换个人都不能依。

  但是偏偏身边的人是越舒。

  “嗯,好。”越舒点头。

  两人转了教学楼,又去了学校后面小花园,都没有找到相似的女性。

  “越舒,你说如果是你,你会选择去哪里?”回到教学楼前,落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问。

  他也在想,如果这个学校曾经带给过自己不好的回忆,他会去哪里呢。

  又或者说,她真的还会回来吗?

  “艺术楼。”越舒看向艺术楼的方向,声音缥缈,“如果那里曾是痛苦的地方,也是她重生的地方。”

  “落轻,去艺术楼吧。如果她没有来,我也在那里结束就好。”寻生草也同时道,它已经不再去奢求什么了,更不要说它余下的魂魄做出了那么多事。

  落轻应了一声,再次来到艺术楼,他觉得好像和自己印象中的艺术楼有了些区别。

  “看起来没有那么恐怖了。”他下意识扶了下手腕,那里的红绳已不复存在,在排练结束后就被他归还给了老师。

  此时的艺术楼前,只有落轻和越舒二人,还有一处残魂。

  他们在这里站了良久。

  “我要走了,之前的..”寻生草还未说完,声音却停了下来。

  落轻似有所感,看向左侧。

  那是一个温婉的女性,穿着一身嫩绿色的连衣裙,她没有靠近艺术楼,只是站在一侧静静地仰头望着。

  和当初的样子有了些变化,但是和齐荣芳所描述的十二年前的那个女生又是一模一样。

  从林城一中计划举办校庆时,傅婉就收到了来自她的老师齐荣芳的消息。

  她的老师这么多年一直对她跳楼的事怀有愧疚,哪怕傅婉解释了多少次这件事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傅婉也想过自己真的有要来这所高中看看的必要吗。

  除了是来看齐荣芳,那也只有一个原因。

  她跳楼之后的结果只是腿骨折了,其他器官都完好无损。别人都说这是一个奇迹,她的父母称之为大难不死。但是傅婉却觉得不是这样。

  跳楼的那刻,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拼命地拉住了自己,那绝对不是她的错觉。

  可这世界上又怎么会有鬼神的存在。

  老师说是因为她的善良,上天也不忍她离开世界,让她好好活着。

  傅婉有的时候找不出原因,也只好这样相信,既然那个神给了自己一条新的生命,她自然不会再扔下。

  而这一次,鬼使神差,她向工作单位请了假,来到了林城一中,又站在了艺术楼的旁边。

  还是那个建筑。

  但是她没有再前进一步。

  她抬眸看向五楼。

  那么高,她是怎么有勇气跳下来的。

  她又为什么不会死呢。

  傅婉摇了摇头,恐怕这个缘由,她这辈子都找不到原因了。

  她抬脚离开,却看到离她不远的两个少年向自己走来,那两人的长相皆是出众,其中一人竟然是白发,他的步伐很快,眼里的情绪很是复杂,竟然让傅婉停下了脚步。

  就好像她和这个陌生的少年之前见过那样。

  落轻或者说是在这一刻占据了落轻身体的残魂皆看着傅婉。

  “我们认识吗?”傅婉一怔,继而礼貌地笑了笑,她的声音很温和,如春风拂过一般。

  “我从齐老师那里听过您的名字。”落轻声音微颤,那寻生草在看到傅婉的一瞬间却缩进了落轻的心口不再言语。

  落轻觉得它好似难过,又好似开心,那是一种见过故人却又难以诉说的情感。

  傅婉了然,心头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或许是这两个少年身上的恣意,她的眼里又浮现了跳舞的自己,“原来是这样,我刚刚觉得我们像是在什么时候见过一般。”

  寻生草无言,落轻此刻也不知说什么。

  他本想说“你真的很勇敢”或是对方有多么不容易,但是在看到傅婉对自己笑的时候,他却觉得什么都不需要说了。

  或许一切不需言语。

  傅婉站在这里,已经不需要去证明什么。

  落轻真心地祝福道:“希望这次校庆日会给您一次难忘的体验。”

  “谢谢。”傅婉笑了,也很是真诚,“希望你们也是。”

  她又抬眼看了眼那曾经给自己带来各种记忆的艺术楼,这一次不留余念地转身而去。

  落轻也感觉到心口的那丝酸涩正在散开。

  寻生草住在落轻的心里,它知道落轻一直在寻找自己和同类。在找傅婉之前,它告诉落轻,当残魂消失后,它就会化成一颗发芽的种子,只要阳光存在,它便可无限延伸,可为落轻所用。

  “谢谢你,落轻。”寻生草感谢道,它的修为虽浅,但终究没有让傅婉失去生命,再一次看到当初在它面前跳舞的女孩,它已经安心了。

  心口的重量逐渐消失,落轻张开手心,一颗棕色的种子躺在自己的手心之中。

  “你等我一下,越舒。”落轻说着,向傅婉离开的方向跑去,大声道,“您稍等一下!”

  傅婉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跑来的少年,却见少年伸出手缓缓地张开手心,“这是排练室一颗草的种子,希望您能收下。”

  那颗种子很小很小。

  傅婉却突然想到了十二年前的每一天,放学后的她会先拿着喷壶给窗前的植物浇水。那个时候的她没有朋友,每天就对着那棵不知名的植物诉说烦恼。

  如果你是个人该多好啊,少女苦闷的声音此刻在傅婉的耳边响起。

  她伸手接过那颗种子,眼里莫名温热。

  从跳楼之后,她转了学校没有再去过艺术楼,也不知道被她浇水,听着她的烦恼,看着她跳舞的那棵植物是否还在,现在又是否枯萎。

  这颗种子很小很小,但是却被她攥紧了手心之中又有了重量,好似拽住了十二年前如同飞鸟般对世界再无留恋的自己那般。

  “谢谢你。”

  她突然对那困惑多年之事没有了执念。

  她握紧种子,又对落轻说了一声谢谢,转身离开。

  她突然想赶快种下这颗种子。

  无论它是什么。

  她有很多很多十二年错过的时光和它讲。

  寻生草。

  寻生之所向。

  世间有许多寻生草,未来,落轻总会找到一棵。

  可这棵寻生草,是独属于傅婉一人的寻生草。

  落轻看着傅婉和寻生草逐渐远去,再转身却见越舒已经站在了自己身旁,“落轻,我想邀请你去逛一逛。”

  那突然空落落的地方又被填满。

  于是落轻这一次听到了自己声音。

  “荣幸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