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那吊睛白老虎一声吼, 就将陶潇吓得瘫坐在地,导致百兽之王就对此等凡人异常不屑。

  它不理陶潇,自顾自在场下溜达, 颇有巡视领地的意味。

  果然片刻之后, 开始当众标记领地, 这一股、那一溜, 看客们大呼没意思。

  陶潇趁着老虎溜达远了,慢慢地挪到一滩新鲜尿渍旁边, 不吝地在身上蹭了一圈。

  众人见原来如芝兰玉树的公子,为了活命,做出这般恶心行径, 又发出惊叹。

  纪满月心道,这人倒是能屈能伸。

  程铮似是自言自语的道:“它不饿吗, 不该呀……两日没喂了。”

  说着话,低声向身旁人吩咐几句, 那人下去,片刻端了个铁盆来, 盆里都是生肉碎,还浸这血水。

  高嘉见了, 探着身子往下看, 笑道:“程兄啊, 陶郎君若是能活,只怕往后噩梦里全都是你……”

  程铮笑而不语,向手下人使个眼色。那人端着铁盆,走到陶潇头顶处, 一盆生肉连带血水, 劈头盖脸的倒下去。

  陶潇三脚猫的武功, 注意力全都在老虎身上,没防备旁的,被血呼啦啦的东西砸了满身。半点没浪费。

  血腥味浓重,即刻就吸引了老虎的注意。

  看客们随之兴奋起来。

  纪满月心道:吴不好怎么这么慢。

  就这时周围一阵惊呼。

  看那白老虎,溜达到陶潇近前,在他身上嗅嗅,突然抬起前爪,去扒拉陶潇身子。

  陶潇吓得一动不动。石雕一样大气不敢出。

  显然,老虎已经将他视为尝试攻击的对象,见他被自己扒拉都毫无反应,突然扬起前爪,眼看一个大耳光,照着陶潇脑袋招呼过去。

  这一下要是打中了,只怕脖子立时就拍断了。

  陶潇再怂,好歹会点功夫皮毛,危急关头,求生欲爆棚。

  一个前滚翻,从老虎胳肢窝底下翻出去,站起来拔腿就跑。

  这一跑,在老虎看来便是十足十的猎物了。

  吊睛白虎大猫一样,猛地跳起,掉头向他扑过去。

  陶潇一边跑,一边撕扯自己的衣服,想除去满身血腥味。

  但这又有什么用呢?

  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贵人们,沸腾起来,起哄似的喊:“陶公子,别跑!揍它!”

  “陶公子揍不动!快跟老虎打个商量,回去做压寨相公,许是能行。”

  “不行不行,我看这老虎是带把的,得找母老虎……”

  “谁说的,咱陶郎君荤素不忌!”

  就在场上快要开锅时,忽然看台外、大院内有人惊声呼喊,但场内杂乱,实在听不清喊什么。

  片刻,喊声渐近,终于听清了,楼下喊得是:“快!去叫驯捕手!母虎脱笼了!”

  “护送贵客们上三层!”

  大多人越是富贵,越是惜命。看台上的诸位,养尊处优,荣华富贵惯了,听见这骇人的消息,几乎瞬间有人脑补出一楼台阶转角处,溜达上来一头全无束缚的猛兽的场景。

  场面非常微妙又迅速的静寂下来……

  突然不知是谁“嗷——”一嗓子,嚎得没回过味儿讷在原地的人们回了魂儿。

  一人窜起来,发足往三层狂奔,众人瞬间反应过来,争先恐后。

  没人顾得看陶潇了,人人自危。生怕那脱笼的猛虎,下一刻便出现在二楼。

  但凡有腿,都信奉一个信念——只要我比你跑得快,先死的就不会是我。

  老虎总有吃饱的时候。

  高嘉自持高官,还喝着嗓子维持道:“有驯捕手,大家避免误伤,不要慌乱!”转向一旁的侍从吩咐,“快去找护卫上楼!”

  那侍从腿肚子转筋,面有菜色,还是哆哆嗦嗦的去了。

  再看周围,刚才身边簇拥的几位,早就没影儿了。人人你追我赶的逃命之势已成,根本没人听高大人喊什么。

  场下,陶潇疲于奔命,在猛虎的利爪之下闪转腾挪;看台上,人影窜动,诸位贵客争先恐后,也没见几个跑得比陶潇慢。

  高嘉眼看没用,想起纪满月是武林高手,刚才提内息说话的本事应该能帮忙震住乱局,可再回身,明明刚才还在他身旁的纪大人,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他举目寻人,突然,后腰肌肉好像轻跳了一下,紧跟着大腿后面一根筋,自后腰猛地抽到脚后跟,紧绷之后,酸麻无力。

  这时候腿肚子转筋不是要了命吗!

  刚才看热闹时,高嘉就一直贴着围栏站,这会儿他转身找纪满月,背向围栏。

  那围栏为了坐席上看客们能够看到场下,修得很矮。

  高嘉腿抽筋,站不住就向后倒去。

  重心移到围栏上的时候,高嘉便知道——完了。

  还不到他大腿根高的围栏根本平衡不住他的重心,他直直地向后摔出去。

  高嘉摔出栏杆只须一瞬。

  但这一瞬于他而言,似乎无比的慢。他看见纪满月不知从哪里窜过来,抄手一捞。

  手指尖划着他的领子荡过去。

  高嘉的心一下子坠入深渊。

  还没来得及喊什么,便是“砰——”的一声,闷响随着他的脊椎传导进耳朵里。剧痛在神经里炸开。

  高嘉躺在地上缓了半天,反应过来:没摔死,但是太疼,动不了。

  祸不单行,三楼也越发混乱,看台边许多桌子都被挤翻了,大量瓜果、酒壶、菜肴,自围栏空隙掉出来,下雨似的往下落。

  一碗不知何物,好巧不巧砸在高嘉腿上。

  那高坠之物把高嘉的腿砸得剧痛之后,“啪——”地铺散开。

  瞬间,温热里裹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馊中带臭,有稀有干,颜色很淡,白如豆腐一般的内容中飘了一丝黄,还飞着几缕菜叶。

  哪位老爷这么重口,点的珍珠翡翠白玉汤(※)?

  高大人天降惊喜。

  吊睛白老虎,也惊着了。

  它明明画好了领地,却不知为何凭白从天而降这么多奇怪的东西——难不成还真要老子指天划界不成?

  它停下和陶潇你扑我赶的“游戏”,目光转向躺在地上、动都不能动,疼得只能哼哼的高大人。

  尝试性的走近几步,突然察觉这玩意散发出来的气味非常特别——怎么有股自家母老虎的熟悉。

  于是,它彻底对陶潇始乱终弃了,叼起高嘉的裤脚,就往一边拖。

  高嘉终于撕心裂肺的喊:“救命——纪大人!救命啊——”

  可想而知,这会儿场面有多乱。

  逃命的、呼救的、自认为暂且安全偷看一眼热闹的……

  纪满月心道:吴不好用母老虎的轮回之物调得汤还真有模有样。勾芡了?不愧是下得厨房的好男人。

  当初他还担心骤然给高嘉来这一下很突兀,如今配合着时不时就往楼下砸的杯盘碗碟,鱼目混珠得非常巧妙。

  当然满月制造这样的混乱,不是为了整死高嘉。

  他只是想留住陶潇一条命,又不想出面搭救得刻意,顺便才是看高嘉不顺眼,整治整治。

  满月四下环视,见完成了“制造混乱”和“空投老虎屎汤”两项艰巨又恶心的任务的吴不好正站在他身后,眨巴眨巴眼睛:这事儿办得还行吧,公子?

  满月眉毛微妙的挑了一下,表情格外急切地吩咐道:“快,去下面把走人的通道打开!”

  吴不好领差事,转身下楼,心道:您可真能演。

  纪满月自己则想一跃而下,去救高嘉。

  他脚刚踩上护栏边,突然被一人拉住手臂。

  是木易维。

  木易维依旧顶着那张恪尽职守、指哪打哪、让撵鸭子绝不赶鸡的脸,道:“大人不要涉险,属下代劳。”

  纪满月摆摆手,笑道:“无妨,我活动活动。”

  主要是暗算高嘉的金针,还得趁机拔了呢。

  说罢,他跃了出去,锦云暗纹的轻氅兜了风,宛如飞鸟展翅,轻灵而下。

  在下落的须臾功夫,满月外氅已经脱下来了,脚将落未落时,手一抖,氅衣直接蒙在老虎脑袋上,顺势裹了两个圈,包糖似的,把那吊睛白老虎的脑袋缠了个严实。

  紧跟着,他拽着猛兽疾退,离开高嘉身侧,丝毫不给猛兽喘息之机,贯月出鞘。

  运起力气猛地向下。

  斗兽场的地是松土铺的,一剑下去,剑锋没入土里,直至护手。

  外氅的两只袖子被死死钉在地上,老虎的脑袋直接被衣裳困住了。

  那大白猫非常懵——今儿一天简直莫名其妙!

  它发了狠,想把脑袋拔出来,可摇头晃脑了半天,也没成功,只得在原地憨态可掬的继续努力,这会儿看着,半点不吓人了。

  正这时候,场下的铁门从外打开,吴不好招呼道:“公子,这边!”

  满月瞄到几乎瘫在兵器架上的陶潇:“陶公子,快过来!”

  陶潇如蒙大赦,牟足力气飞奔着,往铁门里扑去。

  纪满月又去搀扶高嘉,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后腰上的金针拔了。

  高嘉也不知是被吓的,还是摔得太惨,愣是用了三次力气,都没能站起身。

  更惨的是,他和老虎撕扯,裤子都被扯烂了,大庭广众非常不雅。

  吴不好见状,冲过来:“公子,咱俩一起,”说着,抓住高嘉脚踝,“一——二——三——起!”

  二人合力把高嘉担起来,抬着出了场地。

  沉重的铁门“咣当”关上,留着那老虎独自在场中摇头晃脑——裹脑袋的衣裳什么时候扯烂了什么时候算是到头。

  不大一会儿功夫,消息传来:脱困的母老虎,被驯捕手重新捉住,圈回笼子里了。

  危机解除。

  木易维此时已经下到一楼斗兽场外围。

  满月入场救人时,他也没闲着,指派现场为数不多的护卫维持秩序,避免再生乱象。转眼功夫,秩序已经井然。

  吴不好江湖草莽,一直跟着司慎言,与满月身边的人不熟,见这位兄弟举措得宜,心下钦佩,心道,以后终归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便抱拳行礼:“木大人,不愧一军统帅,危急时丝毫不乱,吴某佩服!”

  木易维抱拳还礼,声音却听不出什么情绪:“吴大人过誉了,”顿时让吴不好觉得这马屁拍得没什么意思,“另外……在下复姓木易,并非木大人。”

  吴不好:“……”

  闹剧落下帷幕。

  这场闹剧里,最惨的是高嘉,医师说他摔伤了脊椎,虽然骨头没折没裂,也得静养。而且,那吊睛白虎咬着他的官靴拽他,牙齿穿透靴子,割进皮肉里,他左脚脚踝几乎被扯烂了。只不过当时,精神过于紧张,刺激淡化了痛感。

  劫后余生,高大人直接歇菜,起不来床了。

  纪满月一行回到驿馆。

  在厉怜看来,师父除了时不常撅他、爱扯他后脖领子,就再也没什么缺点了,更没什么架子,挺亲和的。

  但他也得守着徒弟的本分好好伺候。

  刚才环境混乱不觉着,这会儿厉怜接过满月脱下的衣裳,闻见一股酒气,他回手把衣服搭好,倒来一杯温茶递过去:“师父稍坐,我去煮些醒酒汤。”

  满月笑着摆手,让吴不好、木易维等人去歇着,接过厉怜递上来的茶,慢慢喝了,吩咐厉怜道:“帮我拿一身轻便的衣裳。”

  厉怜应道:“早就给您准备好了,沐浴吗?水也是好的。”

  纪满月走到屏风后,开始换衣裳,道:“我要出去一趟,你先睡吧。”

  作者有话说:

  ※朱元璋野史,刘宝瑞大师的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