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安屿对此浑然不知。

  包间里他跟丁宜面对面坐着,举茶碰杯的时候看到丁宜左手无名指上有枚精致的钻戒。

  丁宜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笑容中添了几分羞涩:“上周订的婚。”

  “恭喜啊,百年好合。”叶安屿笑着送上祝福,咽下茶水的时候尝出一种恍如隔世的味道。

  丁宜讲起自己的未婚夫,两人是大学同学,大三时确定关系,之后顺理成章地见家长、订婚,不久的将来会完全踏入平凡幸福的婚姻生活。

  昔日憧憬爱情的小姑娘抚摸着手上的钻戒,一脸幸福的模样。

  叶安屿把茶水斟满,认真地听她讲这些事,丁宜的变化说不上太大,但依然能清楚地看到时间的痕迹。

  七年,能改变的实在太多了。

  聊到尽兴的时候丁宜也会问起叶安屿,叶安屿没什么可说的。

  他的生活乏善可陈,这么多年一直把自己困在过去,多说几句就会露馅。

  饭菜逐渐失去温度,时间已经很晚了。

  丁宜接了个电话,未婚夫打来的,问她怎么还不回家。

  叶安屿识趣地站起来披上外衣,去了趟洗手间,顺便结了账。

  丁宜还没聊尽兴,临走前加了叶安屿的微信:“我送你回去吧,这个点不好打车。”

  叶安屿把大衣领口捋平,笑着打趣:“不用,你快回家吧,再不回家未婚夫可就恼了。”

  他把手机揣进兜里,提醒丁宜别忘了拿包。

  正要走,包间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了。

  叶安屿以为是服务员,心里没有丝毫准备,就这么撞入一双异常熟悉的眸子。

  即便来人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但在四目相对的那一瞬,叶安屿一下就认出了这是谁。

  他怔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

  在梦里都很难见一面的人,此刻活生生出现在他面前。

  不再隔着屏幕,中间也没有人山人海,近到只要伸出手就能触碰。

  记忆的闸口被打开,情绪呼啸着在体内掀起波涛,催红了眼眶。

  叶安屿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棉花堵住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

  秦誉的视线同样滚烫,他戴着帽子口罩,所有的爱憎都凝聚在那双眼睛里,仿佛要把叶安屿洞穿。

  他来得匆忙,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回酒店的路上秦誉看到丁宜在群里发的消息,整个人顿时如遭雷击。他找丁宜要了定位,不顾助理阻拦,执意掉头回来。

  他生怕自己晚了一步,叶安屿就会消失不见。就像七年前那样。

  此刻秦誉风尘仆仆地站在叶安屿面前,一路的复杂汹涌的情绪轰然落地,砸得他心脏一阵紧缩。

  叶安屿瘦了也高了,眼镜摘了,整个人看上去更加温和从容,细看之下跟记忆里的模样相差无二。

  这么多年过得好吗?

  为什么这么久不回来?

  还记得我吗?

  还爱我吗?

  ……

  这些问题在两人心头盘旋,却因横亘在中间的七年而难以开口。

  都在迟疑,在害怕,怕时间会带走什么。

  两人对望良久,哑然沉默。

  “怎么还真来啦?”丁宜适时出声,也是有些出乎意料。

  毕竟秦誉刚结束一场演唱会,谁敢相信他会突然出现在这。

  丁宜上前把虚掩的门关好,笑道:“你问我要定位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在开玩笑。你俩怎么不说话,这么淡定啊?”

  秦誉垂在身侧攥紧的手一点点松开,泛白的骨节慢慢回血,他眸光微动,看着叶安屿说:“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叶安屿说。

  除了这句,再也说不出别的话。

  丁宜的目光在两人中间打转,隐隐察出气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她笑着打破沉默:“吃点饭吗秦哥?菜都凉了,再重新点几份吧。”

  秦誉心不在焉:“不用,我吃过了。”

  丁宜恍然:“那你这么突然跑过来就是为了看叶子一眼啊?”

  秦誉嘴唇动了动,似乎想承认,话到嘴边却觉得太过刻意,只得生硬地转过话题:“你们要走了?”

  他的视线扫过叶安屿,对方还在发愣,灯光下眼尾红得明显。

  “对,秦哥你是自己来的吗?”丁宜问。

  秦誉的目光依然落在叶安屿身上:“助理在外面等我。”

  “哦,那行,那咱一块走吧,我先把叶子送回去。”丁宜摇了摇手里的车钥匙,拍了下叶安屿的肩,“走了叶子。”

  叶安屿轻而缓地吐出一口气,情绪尚未完全平复,从指尖到脚掌都是麻的。

  他点头,有些魂不守舍。

  秦誉拉开包间的门,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没开车?”

  这话问的是叶安屿。

  叶安屿抬眼,触到秦誉的视线,哑声说:“没。”

  “那我送你吧。”秦誉语气自然地说,“别麻烦丁宜了。”

  “嗐,不麻烦。”丁宜走在他俩前面,笑着回过头:“不过秦哥你确定吗,上次婷婷跟东子坐了你的车,刚下地就被狗仔给拍到了,婷婷没化妆,气得哟。”

  饭店大厅坐着三三两两的客人,离他们最近的一桌忽然起身,叶安屿往旁边让了让,半边身子撞上秦誉。

  他僵了一下,秦誉也脚步微顿。

  叶安屿往前稍微拉开距离,没敢看他:“不好意思。”

  秦誉回答:“没事。”

  即将出门的时候,秦誉忽然低声问:“介意吗?”

  叶安屿微怔,片刻后才反应过来秦誉问的是捎他回去的事,随即摇头:“不介意。”

  求之不得。

  出了门,夜晚寒冷的风兜头吹过来,叶安屿冻得一个哆嗦。

  马路旁停着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叶安屿跟丁宜道了别,跟上秦誉的步子。

  秦誉绅士地为他拉开后座车门,看见他冻红的鼻尖,朝里面的人说:“温度调高一点。”

  叶安屿欠身坐进去,车里除了司机,副驾驶上还坐着秦誉的助理,项萌。

  项萌等得人都快焦了,不明白秦誉突然来这儿是为什么。现在见他还带了个人回来,心里顿时涌起各种猜测,也不敢贸然出声询问,只得朝叶安屿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

  叶安屿下意识要跟她打招呼,转念想起这辈子跟项萌还是第一次见。

  他抿了下嘴角,露出一个礼貌客气的笑。

  秦誉转到另一侧坐进去,车门砰一声关上。

  高中时两人经常这样坐在一起,现在骨头都抽条拔高了,已是成年男人的身量,空间变得拥挤许多。

  靠得太近,能清晰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气息。

  昔日秦誉身上令他着迷的洗衣液味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醇厚内敛的木质香。

  虽然也是叶安屿熟悉的味道,却在某一瞬间有些怅然若失。

  “住哪个酒店?”秦誉问他。

  叶安屿说了个名,前头司机随即在导航上定位。

  车子打火上路,窗外的霓虹灯依次划过车窗,两人谁都没开口,车厢里安静至极,唯有导航的提示音。

  叶安屿身子紧绷,不由自主放轻了呼吸。

  趁没人注意,他稍稍偏了下头,眸光从眼尾滑过去,悄无声息地落在秦誉身上。

  光线时暗时亮,秦誉的轮廓也晦暗不明。

  类似的场景在脑中闪过,叶安屿突然想起当年两人第一次接吻的时候,就是在这样昏暗的车厢。

  他的视线不由自主下滑到秦誉的嘴唇,喉结轻轻滚了一下。

  秦誉正看向窗外走神,他脑中什么都没想,只是忽然有种做梦的感觉。

  演唱会上他唱到那句“明天雨后天晴”时,还是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叶安屿。

  这些年他无数次唱起这首歌,每一次都会想起那张纸条,想起那个人。

  他时常幻想叶安屿是不是就坐在台下,会不会正在听他唱歌,是否听出了他的想念……他想过无数次,最开始心如刀割,后来逐渐麻木。

  就在他不再抱有幻想的时候,叶安屿却猝不及防地出现。

  秦誉从肺里呼出一口热气,玻璃上瞬间氤氲起一团模糊。

  光影重叠,叶安屿的影子投在上面。

  他盯了一会,而后乍然转过头,对上叶安屿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目光。

  心脏漏了一拍,叶安屿仓惶地眨了下眼,无事发生般垂下眸子,盯着手机屏幕。

  秦誉也看了一眼:“换手机了?”

  “嗯。”叶安屿应了声,转瞬又说:“旧手机摔坏了,卡也换了,之前的账号都找不回来了,所以才联系不上。”

  他知道秦誉肯定联系过自己,匆匆解释完,抬头瞄了眼秦誉的神色,却见对方波澜不惊,淡淡道:“我猜到了。”

  秦誉何止是联系过他,当年他天天换着号码给董倩打电话,无一例外被拉黑,直到后来董倩的号码也变成了空号。

  秦誉无数次崩溃,甚至异想天开给驻德大使馆打了电话,被当成无理取闹的疯子挂断。

  七载红尘滚过,秦誉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歇斯底里只会跳脚的少年,他披上了成熟稳重的外皮,端得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车内暖气很足,裹着外套几乎有些发热,秦誉看着叶安屿略红的耳尖,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叶安屿说。怕话题就此僵住,他多说了一句:“今天来看你的演唱会,散场的时候正好碰上丁宜。”

  秦誉点点头:“那还挺巧。”

  “对,挺巧。”

  短暂沉默。

  前头项萌忍不住看了眼后视镜,琢磨不明白这俩人什么关系。

  好像很熟,又好像很陌生。

  叶安屿坐正身子,心里一阵纠结忐忑过后,下定决心开口:“我……”

  “你为什么回来?”秦誉比他快一步。

  因为想见你。五个字在嘴边转了一圈,最终被叶安屿咽回去。

  这话太过唐突,更何况还有外人。

  他涩然道:“之前答应了一个教授,回国实习。”

  “在哪实习?”

  “附院。”

  “谈恋爱了吗?”

  “没有。”

  “待多久?”

  “一年。”

  “以后还回来吗?”

  “……”

  车子停靠在路边,导航提示目的地到了。

  车厢内一时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叶安屿迟迟没动,他抬头看向秦誉的眼睛,在那里面看到了某种克制的情绪。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秦誉也许没有表面这么淡定。

  安全带“咔哒”一声解开,推开车门前,叶安屿说:“会回来,因为这里有放不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