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暖阳高照,万里晴空中一架飞机抵达国际机场。

  六个多小时的飞行,落地的一瞬叶安屿舒了口气。

  一别七年,难免有些近乡情怯。

  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手指习惯性地往脸上一推,碰到鼻梁才想起来眼镜已经摘了。

  他几年前做了激光手术,素净温润的脸上没了遮挡物,黑白分明的眼睛显得更加有神。

  一出机舱,带着寒意的风迎面袭来,叶安屿裹紧大衣快步往前走,取完行李直接出了航站楼。

  机场人潮拥挤,有送别的,有接机的,亲朋好友拥抱在一起,场面颇为感人。

  叶安屿从热闹中挤出来,孤零零地提着行李箱,说不羡慕是假的。

  重返故里,能联系上的故人却一个没有。

  当初董倩强行带他出国,临走前注销了他的电话卡。

  即便后来叶安屿有了新的手机,原有的账号却找不回了,他试了很多种方式申诉,最后都是以失败告终。

  那些过往和回忆也被一并丢在了岁月深处,再也找寻不见。

  过去的事,过去的人,对他来说就像是一场大梦,醒来一切成空。

  打车去酒店的路上,叶安屿接到了董倩的电话。

  这些年两人闹翻过无数次,刚到德国的时候,董倩要把叶安屿送进医院治病。

  叶安屿当时还没从抽筋扒皮般的痛苦中缓过来,反抗无果,一时万念俱灰,竟然翻窗户跳下去了。

  幸好是三楼,又有窗外的树杈当缓冲,只摔了个轻微骨折,没出什么大事。

  叶安屿不是那种寻死觅活的人,跳楼纯粹是情绪上头。

  从那之后董倩就再也不敢提带他看医生的事了,不怕横的就怕不要命的,真要是把儿子逼死了,她也活不下去了。

  一老一小全卧病在床,董倩分身乏术。幸好公司考虑到她的情况,岗位调动时把她安排在了海外市场,这才能安心定居下来。

  母子关系冷到极点,只有在姥姥面前才会稍作缓和。

  有时候叶安屿回想起曾经母慈子孝的画面,都觉得那是上辈子的事。

  接通电话,两头短暂地沉默几秒,董倩先开口:“到了吗?”

  “嗯。”叶安屿不冷不热地应了声。

  “住哪儿啊?”

  “酒店。”

  董倩说:“年前那家租户退房了,房子现在空出来了,你要是想住就回去住,找个开锁师傅把门撬了。”

  叶安屿听到最后一句短促地笑了声:“算了,住酒店挺好的。”

  董倩无言片刻,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找不到跟儿子的共同话题。

  几年前她还能凭家长的权威管束着叶安屿,把人拘在自己面前,现在孩子大了翅膀硬了,她想管也管不住。

  叶安屿回国这事压根就没跟她商量,董倩还是从他导师口里知道他要回去,本想打个电话兴师问罪,现在又忽然觉得问不出口。

  她斟酌道:“要在国内待多久啊?”

  “一年。”叶安屿说。

  他这次回来是应一位老教授的邀请。

  老教授姓蔡,是国内医学界的大牛,在国际上也享有盛誉,跟叶安屿的导师是至交好友。

  蔡教授两年前来德国访学待了一段时间,叶安屿跟他打过多次交道,熟了之后这教授就开始挖墙脚,终于在今年把叶安屿挖回来了,安排在自己手底下实习。

  董倩欲言又止:“那你跟之前的老同学……联系上了吗?”

  叶安屿知道她在问谁,闭上眼说:“没有,明星的联系方式哪是那么容易就能弄到的。”

  反问句,带着明显的好笑和嘲讽。

  董倩一时哑口无言。

  叶安屿看向窗外,城市发展得很快,高楼大厦车水马龙,让人觉得陌生。

  他握着手机,没有聊下去的兴致:“没什么事我先挂了。”

  “……好。”

  “再见。”

  叶安屿挂了电话,下车后提着行李住进酒店。

  房间在九楼,窗户正对不远处一座地标大厦,偌大的电子屏正在滚动播放几张海报,主角正是秦誉。

  今年是他出道七周年,巡回演唱会的最后一站定在了这里,各大公共场所的屏幕全被他占领,周边的酒店直接爆满。

  海报上的秦誉穿着精致的舞台装,黑色衣领勾勒出修长脖颈,右手高举话筒,下巴扬起,眼神睥睨镜头。

  模样没什么太大变化,气质更凌厉了些,也更加耀眼。

  叶安屿在窗边站了许久,闪烁刺眼的光映在脸上,表情晦暗不明。

  他这些年一直关注着国内的娱乐动态,看着秦誉风生水起,在镜头前越来越游刃有余。

  记忆里那个强势又幼稚的少年已经褪去青涩,成了能够独当一面的顶流。

  秦誉从不回避当众表白这件事,记者问他跟还有没有联系,秦誉说没有,断了。

  叶安屿没有错过秦誉任何一次采访,每一个都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秦誉越是风轻云淡,他就越是忐忑。

  这么多年过去,他不敢保证自己在秦誉心里是否还有位置。

  也许是有的。

  叶安屿走之前给他留下的纸条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态。

  他不想一声不吭地从秦誉的世界里消失,总要留下些什么。

  去年秦誉的演唱会开到了柏林,全场爆满,座无虚席。

  可惜叶安屿那时并不在德国。

  他跟导师出差去了,那阵子忙得昏天黑地,等看到消息的时候,演唱会已经结束了。

  也正是因为这个,叶安屿惊觉秦誉好像在找自己。

  他随即风卷残云般把手头的事处理完,马不停蹄地飞回国,正好赶上这次演唱会。

  想起这个叶安屿就肉疼,黄牛卖票太黑了。

  他盯着海报看得眼都直了,直到肚子饿得咕咕叫才回过神。

  叶安屿随便点了个外卖,然后打开随身携带的电脑,对着论文修修改改。

  夜深人静,总算把改完的论文发给导师,不一会就收到了回复。

  七个小时的时差,那边太阳刚升起,导师就已经进入了工作状态。

  叶安屿导师不仅学术上造诣深厚,还是位心有大爱的无国界医生,叶安屿很敬重。

  论文上多了几条批注,让他改最后一遍。

  “最后一遍”,多么美丽的词汇。

  叶安屿精神大振,通宵改完发过去,总算了结了一桩心事。

  第二天上午他早早起床,准时到达副院长办公室,跟蔡教授见了一面。

  蔡教授头发花白,眼睛却明亮锐利,两人聊了很久,从医学聊到人生规划,很是投机。

  末了,蔡教师问他:“William身体还好吧?”

  William就是他的导师,叶安屿笑了笑:“好着呢。”

  “你呢?”

  “我也挺好。”

  “那就好。”蔡教授喟叹一声,转念又道:“你还没成家吧?”

  叶安屿摇了下头。

  “恋爱了吗?”

  叶安屿默然片刻。

  他还没想好怎么回答,蔡教授接着道:“要是还没遇见合适的,我可以帮你介绍,医院里很多跟你年纪差不多的小姑娘。”

  “别别。”叶安屿笑着摆摆手,“不劳您费心,这事我自己解决。”

  蔡教授爽朗地笑了两声:“行,那你就自己多上点心,要我说啊,现在的年轻人都太拘谨了,应该主动一点,遇见喜欢的就去追,指不定就成了。”

  叶安屿眸光一动,觉得这话在理。

  陪蔡教授吃完饭,已经是下午一点多。

  医院没有空余的独立办公室,其余办公室也腾不出什么位置,蔡教授干脆往自己屋里搬了张新桌子,给叶安屿用。

  如此殊荣,自然引起了旁人注意,暗地里猜他是教授哪门子的亲戚。

  叶安屿不知道这些,下班后直接打车去了演唱会场馆。

  这一路连公交车站牌都换上了秦誉的海报,最后一个十字路口直接堵成一片,老远就听到粉丝们热烈的呼喊声。

  司机摁了两下喇叭,咂舌道:“现在的年轻人追星也太疯狂了,我闺女也这样,大中午就跑那等着去了,这个歌手叫什么来着,秦什么……”

  叶安屿笑着接话:“秦誉。”

  “哎对对,他还是我们本地人呢。听说演唱会都开去国外了,你瞧前面那些人,都是他的歌迷。”

  司机以为他也是从外地赶来看演唱会的,明里暗里把秦誉吹得天花乱坠,叶安屿笑而不语。

  车子缓慢往前移动,十分钟后终于停在了目的地。

  叶安屿下车,随着人潮进入场馆。

  他的座位在外场,离舞台很远。

  场馆里人声鼎沸,安保人员竭力维持秩序,人手一个荧光棒,放眼看去像是一片星海。

  几分钟后,现场所有灯光忽然一暗,紧接着舞台四周的光束变幻不停,最终定格为温柔的蓝色。

  大屏上投放出本次演唱会的开场歌曲——

  《雨后天晴》

  伴随着歌曲前奏,升降台缓缓升起。

  后面离得太远看不清,到第一句歌词的时候,大屏霎时出现秦誉的身影。

  他穿了一身黑色夹克,精致深邃的眉眼扫过台下,目光没有丝毫停留,握着话筒和全场一起合唱。

  叶安屿被裹挟在这样的热闹里,却觉得耳边静极了。

  他定定地看着屏幕里的秦誉,眼中漫起潮湿。

  这场演唱会来了许多明星,连徐悠悠也在现场。

  欢呼声一阵高过一阵,叶安屿无暇顾及。他只看向秦誉,像是要把这个人深深地烙进眼睛里,刻进骨子里。

  这六年他无数次隔着屏幕触碰秦誉的眉眼,比起远隔万里,这已经是他离秦誉最近的一次了。

  以后还会更近吗。

  叶安屿睫毛轻颤,满眼奢望地看向舞台中央。

  那道模糊颀长的身影,是他日思夜想的爱人。

  演唱会接近三个小时,场内气氛热烈,最后歌迷们更是泪洒现场。

  漫天彩带落下,像极了那年冬天的大雪。

  叶安屿早已泪流满面。

  从场馆出来,人群围在路边迟迟不肯散去,等着看秦誉最后一眼。

  不知等了多久,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出,秦誉降下一半车窗,朝两边挥手道别。

  人群一阵躁动,叶安屿被挡在后面,远远地看到那辆车驶远,直至消失在视野。

  热闹褪去,只剩空虚和落寞。

  叶安屿朝秦誉消失的方向望了一眼。

  昔日最亲密的人成了遥不可及的明星,连见一面都是奢侈。

  叶安屿失落地收回目光,正要过马路,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他茫然回头,看到不远处有个散着披肩长发的姑娘,瞧着特别眼熟。

  姑娘见他回了头,当即就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眸子,捂着嘴叫道:“叶子!真是你啊!”

  叶安屿愣了两秒,跟她对上视线,也是一脸难以置信:“……丁宜?”

  一别经年,昔日老同桌竟在这种场景下重逢。

  真是人生处处有惊喜。

  直到上了丁宜的车,看她驱车开上马路,叶安屿还有种不真实感。

  丁宜握着方向盘,偏头瞅了叶安屿好几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你看车啊。”

  眼瞅着要追尾,叶安屿赶紧提醒。

  “卧槽!”丁宜当即猛踩刹车,两人狠狠往前一掼,又弹坐回去。

  离前车车尾仅有毫厘,叶安屿咳了声,朝她竖拇指:“不愧是你。”

  那点阔别多年的拘束感瞬间消散。

  丁宜聚精会神地开车,到饭店门口稳稳一停,没着急下车,先兴师问罪:“你这么些年怎么一点消息没有啊?全班都联系不上你。”

  叶安屿解开安全带,说:“手机卡被我妈给注销了,账号找不回来了。”

  丁宜恍然地“哦”了声,抓住关键所在:“阿姨为什么要注销你的卡?”

  叶安屿垂下眼睫没回答,忽而转头朝她一笑:“不是说请我吃饭吗,怎么不进去?”

  丁宜一挥手:“走走走,进去说。”

  叶安屿率先下了车,丁宜从中控台拿起手机,屏幕亮着,微信群聊得正欢。

  她抿唇一笑,低头打字,发出去几条消息。

  于是原本热闹的群聊瞬间安静了。

  她说:猜猜我遇到谁了!

  顾婷婷:谁?

  丁宜:咱老同学

  王东然:哪位啊?

  丁宜:叶子!

  丁宜:他回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