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哽住, 不仅仅只是面露感激。
看向季司早的神色宛若见到了什么心软的神一般。
他没有责怪、也没有埋怨。
甚至还揶揄打趣、笑着将此事化解开来,维护着队员们岌岌可危的自尊心。
这、这是什么神仙队友!
太令人感动了吧!
路北辰的神色确实是不太好看的。
从季司早眼前一黑倒在人怀里的那一刻。
就连平日里神经最为大条的单深也察觉到了一些不对。
他从来没有见过路北辰会是那个样子。
急迫地恨不得原地把体育场给炸了。
而此刻,路北辰冷淡抬眸。
泛着凉意的视线扫过每一个队员的脸上。
那些刻板的教条话语呼之欲出。
饶是刚刚来到一队的任一南也能察觉得到。
这位素日里不怎么插手训练一事的话少队长。
要发飙了。
嘶……一队的队规都有什么来着?
我不会直接被罚死吧……
任一南恐慌害怕,止不住地担心着自己这条小命。
下意识地就朝着季司早投去求救的目光。
仿佛把这位将他从二队带离出来的人当成了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一般。
师父父!救救!
只是, 在人心里宛若神明的季司早, 并没有接收到任一南的求助信号。
在察觉到路大队长有话要讲时, 季司早偏了偏头, 仿佛挠有兴致一般, 盯着人下颌线一错不错,想听听人又要说些什么。
大概就是那些:什么‘你们最对不起的应该是自己’、‘不要把道歉留在赛场之后’等等这之类的心灵鸡汤吧。
只不过、好像很久都没见到过路北辰‘霸总摆谱’的样子了。*
这么想来, 莫名还有些想再看两眼、曾经的那位高冷‘端’王。
路北辰神色冷淡, 薄唇轻启。
站在一群队员身后的祁飞正气得火冒三丈, 生怕那位总是大发善心的队长一挥手,直接就把此事给按下不提了。
哪想到……
“你们是应该觉得抱歉的。”
季司早:?
祁飞:??
转了什么性了这是。
之前那位不可一世的高岭男神、每日端得跟圣父似的路大队长,怎么突然变了个模样?
林照意侧目看了路北辰一眼,随即将视线落在季司早身上,不禁发出疑惑:
你把原来的那个路北辰给吃了?
季司早:??
你看我做什么。
路北辰冷冷开口, 语气不容置喙,直接给所有人定下了结局。
“按队规,每个人罚双倍。”
“祁教练去准备复盘会吧。”
此言一出,单深瞬间倒吸一口凉气。
于渔扁着嘴巴使劲憋着眼泪, 哭也不敢哭。
林照意倒是依旧淡定, 一旁的任一南可能还不知道双倍处罚会有多重, 还没头没脑的冒着问号呢。
只是惊得祁飞半晌没回过来神。
原本在队里,他是个唱红脸的。
一想到季司早眉眼弯弯的仿佛丝毫不在意此事的样子。
他气都不打一出来, 忍着憋着准备在开会时将所有人大骂一顿,也好给大家有个惊醒。
队长和指挥不骂人。
可不代表教练不骂人!
你们就等‘死’吧!
结果没想到, 路北辰倒是比他还先放了话。
什么最对不起的就是自己啊什么不用抱歉下次继续努力啊的屁话仿佛都被人扔到了脑后。
祁飞有一瞬间觉得。
要不是此时季司早还在人怀里窝着。
他路北辰甚至有可能直接把复盘资料直接摔到人的脸上去。
等、等等……
谁在谁怀里?!
祁飞思维发散,脑瓜子飞速运转。
转着转着突然拧成了一团麻花。
他蓦地转头,看着在沙发上几乎叠在一起的两个人。
季司早身形单薄,被路北辰整个环在怀中,仅剩的能动的左手正举着水杯挨着人唇边、一点一点地给人喂着热水,旁若无人般、仿佛丝毫不觉得哪里不对。
祁飞看了两眼。
眨巴眨巴眼,不自觉又看了两眼。
嘶……
莫名觉得有点脸红是怎么回事儿?!
-
比赛结束,PMG战队有史以来、破天荒的要同时开两个宴会。
季司早一个人的庆功宴。
和剩余队员的分锅大会。
说是庆功宴,无非是路北辰心疼人,找个借口非要把人单独带出去,骗着哄着想让人多休息一会儿,再吃点好吃的养养身体。
别一回去就钻进训练室里出不来。
整的人恨不得要跟英雄联盟也搞一场争风吃醋的大战。
兵分两路时,在路北辰帮人关上车门的一瞬间。
季司早还能听到车外祁飞中气十足的洪亮嗓音,透过车窗传了进来,正对着话筒径直破口开骂:
“偷家?!啊?!打不过你们怎么能偷家呢?!”
“偷家我就不说了,行,都是为了赢,我知道!”
“但是你们怎么能把四个大招全扔给我们Moon呢?!”
“四个大招啊!四个啊!那可是群殴啊!”
“你们怎么不直接把召唤师峡谷给炸了呢?!?!”
季司早闻言,颇为觉得好笑。
等路北辰挨着他身边坐下,弯着眉眼朝人看了过去。
路北辰转头,被笑靥愰了一下,这才敛了些情绪,轻声问道:“在笑什么?”
季司早笑着评价:“祁教练怎么……不讲理呢。”
不论是偷家还是四打一。
比赛嘛,怎么在赛后还把电话打过去骂人呢。
路北辰垂了下眸,唇角不自觉弯了弯。
“他不是不讲理。”
季司早仰了下头,准备继续听下去。
车窗外祁飞的大嗓门再度飘了进来。
“谁不讲理啦?!你说谁不讲理?!”
“我知道!但是你们就是不能四个人围殴我们一个!”
“你知道这给我们带来多大的心理伤害吗?!”
“什么?Moon选手哭了?!”
“我哭你哔——!是他妈给我带来了巨大的心理创伤!!!”
祁飞又骂了一大串儿,紧接着放下最后一句狠话,随即气愤地挂断电话:
“你们别想再约我们打训练赛了!!!”
电话那头的SCM教练:……
神经病啊!
季司早彻底失笑,似乎有些不太理解,祁飞情绪这么激动的原因。
路北辰看到季司早眼里的不解,随即沉声开口:“他是替你觉得委屈,只能骂他一顿出出气罢了。”
?季司早的视线从车窗外挪了回来,看着路北辰沉静的侧颜,似乎更不解了些。
“我不委屈。”
“我知道,”路北辰头微微垂着,指尖不自觉搓捻了一下,轻声回答着人的疑惑,“可是我们觉得委屈。”
“你不知道,当时你闪现断大的那一刻,老祁直接从椅子上飞了起来,急得眼圈都红了。”
明明……不应该有这样一幕发生的。
季司早头轻轻歪了歪,似乎还是没听明白,等待着路北辰继续说。
“他心疼你,”路北辰轻轻叹了口气,平静了下心绪后,转过头来默默注视着季司早的目光,轻声补充道:“我也心疼你。”
季司早睫毛一颤,眨巴两下眼。
所以、到底心疼我什么啊?
不是……你突然搞这么深情干什么?
季司早默了片刻,没忍心打断正在含情脉脉深情款款的路北辰,只轻轻‘嗯’了一声。
好像觉得哪里怪怪的。
季司早后脑倚在头枕上,记忆不太深刻的那些回忆涌了上来,思索着在这里发生的一切。
车辆平稳前进着,安市的夏日骄阳太盛,烤的柏油马路上不断地蒸腾起热气。
车内冷气却开得很足,凉的人指尖一片冰凉。
右转弯,因着惯性使然,垂在身侧的指骨滑落、一直到触碰到路北辰的手背处才停下。
被凉意冰到的路北辰瞬间回神,将人指尖在自己掌心中握了握。
“怎么这么凉。”
季司早思绪正放空着,耳边传来的声音也没太经过大脑处理,似乎是没怎么反应过来。
路北辰见人不答,侧身过来,伸手想将人的外套上的拉链给拉上去。
只有一只手能活动,这个动作完成的并不太顺利。
拉链在人身前卡顿了两下,先停在人胸口、又顿在人平直的锁骨处。
路北辰扫了一眼,默默别开视线,指骨在人领口处捣鼓了半天,这才终于将拉链拉到了最顶端。
季司早此时似乎才反应过来,偏头嘟囔了一句,“痒。”
怎么在人锁骨上戳了半天没戳够,还在人脖颈处戳啊。
路北辰喉结一滚,嗓音有些干涩,“抱歉。”
路北辰收回手,又把人冰凉的指尖放在自己掌心里暖着。
若不是现在右手不能动弹,高低得掏出手机,在那条备忘录里多加好几句进去。
怕冷,要记得多带一件外套。
怕痒,要记得不要戳人锁骨。
怕甜,容易低血糖,要随身准备食物点心水果之类的。
不爱吃糖、也不爱吃巧克力……
路北辰正在心里默背着,生怕忘记哪一条重点,整的跟试前备考似的。
季司早幽幽的声线却突然在耳边响了起来。
“我们之前……不会有人在意这些的。”
路北辰没听明白,侧目看了过去。
季司早仿佛还沉浸在什么回忆里,视线有些放空的看着车顶,神情淡然,语气也很轻。
“谁行谁上,不行下场。”
季司早说,“赛场上能发挥成什么样都是自己的事,与别人无关的。”
路北辰回味了一下这句话,似乎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劲。
我们……之前?
谁们?在哪?
不应该啊,职业多年,大小赛事哪怕是非官方的,就连大学生联赛他也看过几场,如果季司早打过比赛,他不应该会没有一点儿印象。
路北辰揣摩了一下,换了种问法,“你之前、也在哪里打过比赛吗?”
季司早“嗯”了一声,转念又觉不对,轻轻摇了摇头。
“没有。”
路北辰:?
季司早回过神来,看着路北辰不明所以的神情,弯了弯唇角,没忍住笑,“大概是在梦里打过吧。”
路北辰:……?
更听不懂了。
-
明明没有过去多久,却总觉得曾经那个世界的记忆变得不太真切。
季司早努力回忆了很久,这才发觉、似乎没有什么值得他记起的东西。
除了最后那一场没有打完的世决。
其余的那些人或者事,好像都没有什么可以惦念的。
他曾经所在的战队,一向以打造一个联盟最强战队为目标。
能签进队里的职业选手多得数不过来,可以称之为天才的人也数不胜数。
待遇好、年薪高,只要能打进一场首发,几乎可以说是梦想近在咫尺、且声名无忧。
但于此对应的,便是在那里每日都要面对的高强度的训练比赛、以及日复一日在队内和自己的队友们厮杀。
极高强度的训练以及极其严苛的末位淘汰制,使得从那里打出来的每一个选手都有着非常漂亮华丽、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完美的KDA。
也因此种类似于车轮战的选拔赛制,使得在那个战队里,所有人几乎都很少会考虑什么团队合作、战术运营等之类的东西。
比赛嘛,哪儿有那么麻烦。
只要每一条分路上所在的选手都能保证是全联盟最强的那一位。
那还需要考虑什么团队精神和节奏运营?
杀穿了,自然而然不就赢了。
上中下三路线杀碾压,保证绝对的等级对位差以及经济差。
峡谷资源尽数掌握在打野位置的手中,使得对方一个buff加成也拿不到。
唯一和其他位置有些区别、比较特殊的辅助位,不过也是择优选择,在赛场里点开那个tab.面板,谁最强、就跟着谁。
在那里,大家的努力、大家的汗水,其实没有任何意义。
季司早想。
那里没有朋友、没有合作,更没有什么所谓的队友情谊和师徒情分。
可能今日还是在一起并肩作战的人、第二天就会消失不见。
连队长和指挥位的位置都是随时可以调整替换的。
更别提……如果生病了、晕倒了,会有人在意、有人心疼了。
但凡身体有一点不适,最先要担心的、便是赛场之上的发挥。
万一受到影响、哪怕出现一丝失误,导致比赛失利或者数据拉胯。
战队会直接翻脸换人、根本不会留任何情面。
不会有人给与细究原因的体谅。
也不会有人因过往的数据和能力,去多给与一个机会。
打完了就是打完了,不论结局如何,皆无需回头看。
只需一路向前,冲刺、冲刺、冲刺!
赢下未来的每一场。
在那里,他曾经所接触到的电子竞技,只有技术、经验和反射神经的对抗,和冷冰冰的APM和KDA。
每一个冠军的脚下、都是成百上千个破碎的梦想。
所以他只需要赢,一直赢,从不停下的去不断地获得胜利,成为所有人中最强的那一个。
不然就会被比他赢得更多、比他更强的人所取代位置。
然后被无情地淘汰掉,湮没在竞技赛事的滚滚洪流中。
成为站在山脚下、或者半山腰上拥挤人群中的一员。
只得仰头看着攀登到顶峰的人。
直到他突然发觉,自己竟然会闪现断大,用死亡来换取可以让队友们拥有生存机会的那一刻。
季司早莫名觉得有些恍惚。
要知道,决定是否可以获得华丽完美的KDA数据指标,其最重要的一项,便是单场的阵亡数。
一次阵亡,需要多个击杀数量,才能将原本能够获得的数据持平。
按照以往的处理方式,他断不会这么做。
只是在电光火石的那一刻、在他手速快于脑速、在生与死的抉择之中。
他选择了闪现上前,为了队友断后。
为了保留团队可以取得胜利的最后一颗火种。
他把希望、交到了队友的手上。
啧。
怪不得输了。
季司早玩笑了一句,想着想着,莫名其妙的逻辑链又绕了回来。
只不过他也知晓,如果那一波不去断大,最终的结局也只是输的更快而已。
思维有些乱,脑子也有点懵。
季司早思来想去,最终还是没想太明白,自家队友为什么会对自己拥有如此大的歉意。
以及教练为什么会因为心疼他、而气成那个样子。
包括路北辰。
-
被人哄着骗着、闹着劝着,终于是比平时多吃了半碗饭。
路北辰乐得变着法儿的夸人,夸得人简直一头雾水。
季司早着实是遭受不住,忍不住地伸手捂上了路北辰那张不吝夸奖的嘴,皱着眉头凶人,不准人再多说一句。
只是笑弯了的眉眼、笑红了的耳根,还是将人彻底出卖。
“不过是多喝了半碗粥,至于夸成这样吗……”
季司早偏着头嘟囔,衣摆却被人捏在指尖反复揉搓,原本平展的布料都被抓得皱了起来。
“当然至于,那可是半碗粥哎,”
路北辰压低嗓音,只往人耳朵边儿上凑,“我们早早多棒啊,还多吃了两颗虾呢。”
“……滚啊。”
困意涌了上来,原本在精神状态高度集中的情况下鏖战五个小时就几乎耗尽了人所有体力。
如今晚风刚好,不凉不燥,胃口也刚经受过极大的满足,整个人窝在路北辰的身侧,源源不断地热意从人身上发散开来,行驶中的车辆晃得人昏昏欲睡。
疲倦感彻底席卷而来,眼皮沉重如铅。
路北辰将人耷拉着的脑袋平放在自己肩头,几乎将半个身体全部转了过去,想让人坐的更加舒服一些。
唯一能动的左手护着人那颗圆润的脑袋、尽力稳住人头部,生怕车辆晃动、再不小心将人弄醒。
季司早昏沉之间,似乎隐约听到一句:“你到底、拥有什么秘密啊。”
意识消失前,季司早在心底轻声回答了一句:
等打完世决,我再告诉你吧。
还不知道在这个世界,能不能登上世决的舞台呢。
总不能一到世决就触发什么穿越bug再给我送走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