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禁止摸尾>第40章 前进

  小吃街空荡荡的,萧瑟冷清,全无往日的喧嚣。记得之前来过一回,有家烤串特别好吃,食材新鲜,价格实惠,老板为人热情,生意跟着兴隆。有次加班回家路过这里,恰好撞上顾客散尽时,没排几分钟便轮到自己。老板劳作一天,还有心思聊天,一下子把自己聊进去。聊完了,东西也好了,老板捆好包装,笑着送过来:“你的。”

  自己伸手去接:“谢谢……”

  “冷静一点。”

  烟火气的晚市消失无踪,向导愣看眼前落了灰的店铺,讪讪地收回手:“抱歉。”

  “没事。”郁呼月疲惫,“已经要到A区了,人有点多,我做不到庇护所有人,你先回去吧。”

  向导没有反对,低头,等郁呼月申请之后,在总部那边的后勤向导的保护下慢慢离去。

  郁呼月确认无误,调整状态。耳边杂音变多,他示意余下几人原地休息,静静抵抗不断的精神力攻击。

  头有点痛。

  所有的感官一并放慢。触觉,听觉,视觉,思维,连呼吸也笨拙迟钝。他空空盯了一会天花板,才意识到身边有人说话。郁呼月不想理会,管自己发呆。

  身边人还在絮叨,声音陌生:“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已经通知你家长了,她说马上就到。你尽量不要动,小心牵扯到伤口。氧气管还要插几天,喉咙那边先不要吃东西,流食也尽量少吃,要挂几天葡萄糖;最好也别说话,不要激动,可能会导致窒息……”

  郁呼月只能一个字一个字思考的大脑终于敲出一句完整的话。他扭转过头,无视传来的剧痛,急切,粗粝的声音不像他的:“小楚呢?”

  护士惊慌失措,极力劝他躺好,见郁呼月不停地追问,回:“只送来了你一个人,我们也不清楚,最好问问你家长。”

  郁呼月这才重回死寂,继续怏怏发呆。匮乏的精神与虚弱的身体,哪一点都让他丧失活动的欲望。他只想等郁珀过来,问她楚牧在哪。

  但事事总不如愿。训练有素的员工接踵而至,强硬要求郁呼月打开精神图景、做等级鉴定。郁呼月闭上眼睛,好像没听见,管自己等。

  护士面露难色,但在私人医院工作多年,明白有些事不是自己能管的,只是提醒:“病人刚醒,精神图景状态可能较差,鉴定结果可能有误。”

  员工也略显尴尬:“老板让我们越早做越好,我们也只是打工的。”

  他这么说,护士没辙。郁呼月依旧不管,死了一般躺在床上。员工劝不动,又不敢碰重病的大少爷,只能打电话和老板商量。

  郁家人这才姗姗来迟,迈着不耐烦的步子,气哼着从鼻子出,让郁呼月安分一点。

  “小楚呢?”郁呼月问。

  “你先做鉴定。”

  “你先回答。”

  “鉴定人员还在这等着,你先让他们做。”

  “回答。”

  “认清现状。”对方恼怒,“你还好意思提?先做精神鉴定。”

  “小楚呢?”

  对方终于烦了:“他去南区了。”

  “南区?”郁呼月呆,“小楚为什么要去南区?他情况怎么样了?身体有没有受伤?精神还好吗?”

  “他被开除了。”

  郁呼月呆滞片刻,愤怒撞击发抖的躯体,几乎不敢相信:“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他为什么被开除?!”

  “不开除他我们怎么办?承认你违法校规私下做精神疏导?承认你蠢到在没有任何防护措施下进行精神疏导?承认你向导失职,把人刺激到兽化?你想我们承认哪一点?你简历不管了?不开除他我们还能做什么?”

  按理说,精神疏导失误导致的惨案,法律上会根据向导是否遵守《精神疏导守则》来划分责任,追究责任时会偏向于各自五五分至一九分不等,基本上不可能哨兵全责。

  但,一旦承认这是一起“精神疏导失误”引发的事故,那么必须承认郁呼月向导失职,从而必须承认郁呼月违反校规、私自精神疏导。

  无论哪一点,传出去对郁家都不是个好消息,对郁呼月而言则是简单粗暴地写进简历,从此与白塔无缘。

  郁家断不可能接受这个结果,于是咬死:郁呼月没有做精神疏导。

  没有做精神疏导,自然没有精神疏导失误。那么楚牧只能是好端端的无故半兽化,只能是“精神图景不稳定”,只能是担了全责。一个哨兵,无缘无故将人咬个半死,无论在哪里都是一个结果:开除,送进特殊监管所。

  “只是开除而已,钱我们不会少给。”郁家人语气突然缓和,似乎证明自己的良心,“开除又不是什么大事,无非只是晚毕业几年,然后一些白塔相关的专业读不了了……”

  他的话被扔来的物件打断。

  “小楚就是要读哨兵军事,就是要进白塔!”郁呼月气得浑身发抖,全无平日仪态,拉扯断身上的氧气管,不顾护士的劝阻,张牙舞爪的模样像是要扑过来撕下对方脸,生锈的嗓音嘶吼,“有本事你把我开了!把我开了!反正你们有权有势,洗个简历不是轻轻松松?你们凭什么开除小楚?他是S级哨兵,勤奋守纪,一心为国,以后会拿军功、当大官,他的前途一片光明!你凭什么毁了他?!你把小楚的前途换给他!”

  “那他姓郁吗?”郁家人不耐烦地啧了声,脸上耸动的肌肉像在嘲笑郁呼月的天真。

  他大抵觉得这话未免过于赤裸裸,补:“洗简历没你想的那么轻松。你都预备三段了,没太多时间给我们操作了。但凡早一点呢?而且护自家人多正常一件事,我们怎么样也肯定更关心你这个姓郁的。”

  郁呼月不听狡辩,不知是气红的还是想哭想的眼眶泣下眼泪,脖间的伤痕在挣扎中生血,他依旧不管不顾咳嗽着咆哮:“还给小楚!你们、你们怎么好意思拿权势压人?我要去告你们,去大街上公开真相!你们还给他,把我开了!”

  对方无语:“你当琢玉计划怎么来的?无权无势能偷偷弄这个?你一个靠权势造出来的东西怎么好意思骂我们?真是好笑。”

  “你别乱叫了。”他不耐烦,示意周围人拦一下,“你知道你手术、你人工气管食道有多贵吗?往上数,你知道琢玉计划造一个S级有多烧钱吗?你光出生就让我们花了一个亿!你最好有点良心,让我们测测你精神图景有没有受损。郁家担不起这个损失,明白吗?”

  “撤销开除!”郁呼月暴跳如雷,居然拖着破铜烂铁般的身体挣脱众人,几乎要冲过来,“你把我的小楚还给我!”

  但这具身体也只能做到这里。郁呼月不受控制弯下腰,吐出一口污血,再次被剥夺呼吸的权利,求生的本能让他大口大口地呼气。

  护士眼疾手快,拍下呼叫铃:“患者伤口破裂,呼吸困难……快,快!你们帮个忙,把氧气管插上!”

  郁呼月再次失去了意识。

  “……已到A2区。”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唤回思绪。左右的队友为郁不随远超一截的进度骚动不已,探究的眼神往他身上转。

  郁呼月想说些什么,一张口,熟悉的干枯又重归肉体。

  他已经很久没再缺氧过了。他恢复得很好,气管食道也如医生信誓旦旦所言,“只有术后好好照顾,几乎和天生的没什么区别”。往后近十年,哪怕他玩什么极限运动,气管也从未如此疲惫。

  郁呼月抖着手,从随行装备里拿出便携式呼吸机,吐出发颤的气息。

  郁不随真的给他弄了个可携带、自主跟随的呼吸机。与医院的有所不同,这款呼吸机虽然效果较差,但允许走动时使用。原本郁呼月以为郁不随这是在暗示他“死也要上去”,现在看来,她无非只是以防万一。

  并且防对了。

  郁呼月缓了缓,无视队员担忧的目光,闭眼:“我们继续走吧。”

  等身体修养到能下床之后,郁呼月一直试图逃跑。他用过各种各样的办法与门路,有一次甚至还顺利登上了飞往南区的飞机。他不知道楚牧在南区具体哪个位置,不知道如何联系,只是怀着可笑的念头坐上这架随便飞往南区某个城市的飞机。

  那时飞机已全体落座、将要起飞,但郁家一声令下,强行取消航程,押送郁呼月回医院。

  而后,他们换了家隐私性更强的私人医院,藏在深山老林里,没人领路谁也绕不出去,外加几十个保镖,彻底断了郁呼月的念头。

  私人医院里没什么娱乐措施,郁家从他一醒来时就禁止他上网,郁呼月只能日复一日地发呆。

  郁珀有时会抽出时间看望他,嘘寒问暖,问他想要什么。郁呼月总是眼眶一红,哭:“我要见小楚。”

  “实在不行,”郁珀叹气,“我们偷偷打个电话?”

  郁呼月眼眶更红了:“小楚电话号码销号了。”

  从他醒来的那一刻起,郁家便禁止他上网。郁呼月偷偷跑出去时,曾借了路人的手机,试图联系楚牧,结果只听见冰冷的机器音:“该手机号码不存在。”

  他断定是郁家干的,火冒三丈,又无能为力。

  “妈妈,”他求郁珀,“你能不能告诉我小楚在哪?你说个城市名也行。其他的事情我自己会办,不连累妈妈。”

  郁珀为难:“这个……妈妈也不知道。出事那一天,还是郁家把你送到医院、叫人通知我之后,我才知道这事。至于小楚去哪,我更不可能知道了。”

  仅存的希望也没了,郁呼月重新回到刚醒时木然的模样,提不起兴趣,整日怏怏不快。

  郁家不在乎他心情如何,只要人能消停便心满意足。偶尔过来问问恢复情况,多多少少还是有关心。

  “呃,恢复情况呢……”医生面露难色,“患者挺配合的,就是兴致不高,可能会对后续康复有点影响。”

  “多大?”

  “这个不好下定论。只能说,理论上康复得好,患者能恢复到正常水平,但白塔那边是不会认的。”

  “不会认?什么意思?”

  “因为这也算四级手术了,过不了白塔的体检,有些专业和工作是做不了的。”

  郁家人瞬间黑了:“比如向导管理?”

  “不好说,”医生不敢下论,“反正要拉去军营实习的专业,肯定都上不了了。”

  郁家人深吸一口气:“不是说能恢复到正常水平吗?这也不行?”

  “不行的。如果你们家孩子没有留疤、恢复得好,外表看不出来,体检只要不查病历说不定能想办法混过去。但你们家孩子留疤呀!脖子和右肩膀那边一大片呢,体检一看就刷下去了。”

  郁家人快疯掉了,火急火燎去联系外科植皮巨擘,交流后定下手术日期,忙前忙后人情红包走了一堆。回头一看,郁呼月这东西好吃好喝给他供起来还摆张臭脸,顿时火上心头。

  “我实在想不到居然有个正常的向导会在没有防护措施下精神疏导。”他翘起二郎腿,冷眼旁观。

  郁呼月正在吃饭。他勉强可以吃些清淡的流食,但吃不了热的,吃一口停一下,显然没有什么食欲。

  “都预备三段了,老师没和你说过《精神疏导守则》光填空题就有五分吗?还是那种挖空给你填,几百字背一下就有五分,你当教育局跟你闹着玩呢?它变着法子告诉你这有多重要!”

  郁呼月盯着饭发呆一会,决定埋头吃饭。

  “没有成年向导监护,没有保护措施,被疏导方是一个处于青春期的S级哨兵,唯一能依赖是疏导方是S向导。哦,还能再加上你们在谈~恋~爱~”他咬得上下起伏,“所有向导听了都要笑掉大牙。人家儿科向导给还没觉醒精神体的小孩疏导都要安全措施,你哪来的胆子什么都不做?”

  饭太素,郁呼月吃得有点恶心,实在吃不下,推开一旁,打算等一会再吃。

  “怎么,还挑起菜来了?”他阴阳怪气,“医院考虑的是健康,不争那些花里胡哨的。你要是不满意,自己去抄几个菜,当大厨去。”

  郁呼月听出言外之意,冷冷:“你们怎么知道的?”

  “会说话了?”对方好笑,“这有什么难的?你当你搬出去住,郁家就管不到你了?你出生都是郁家管着出生的。”

  郁呼月不想理他,又管自己吃饭。

  对方不满意,硬是找话:“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郁呼月:“小楚在哪里?”

  短短一句话,成功把对方气昏,破口大骂:“你之前扶贫就算了,现在人把你咬个半死给你前途毁了,自己跑去南区舒舒服服,你还心心念念挂念他,你什么脑子?”

  郁呼月也生气:“我哪里扶贫了?你胡说!小楚才没有舒舒服服!他在南区肯定很想我!你造谣!”

  对方气无语了,丢下一句夺门而出:“没见过你这种白眼狼!”

  头被巨响吵得发疼。郁呼月停了一下,吸几口氧,喘息。

  队友有点担心:“郁首席,没事吗?”

  郁呼月摇摇头,言简意赅:“继续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