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和物质可以对等。
但感受不会。
今天这场交易结束后,受伤的毫无疑问是梁渡,那么等他们之间的交易结束,受伤的又会是谁呢?
是陈余南?
还是又是他自己?
至少梁渡现在无从得知。
他甚至无法分清此时的陈余南是在宣称“你的方式让我讨厌”,还是在嘲讽“你总有一天会后悔这样活着”。
梁渡唯一清晰的,是陈余南说出这句话想要的结果:
他要打破边界。
不管是想要梁渡成为他的狗,还是出于对梁渡的好奇、窥探、怜悯。
他都要砸开梁渡的壳。
那条边界被梁渡设定好,那道壳被梁渡披在外面,徐文杰、许琪、老师……他们甚至都不曾触摸过。
却因为一个陈余南动摇了。
这比那些所谓的微妙感更加强势地让梁渡明确:这个人……
绝对,是他的非理想型。
“话说,你手机屏幕怎么裂成这样的?”陈余南随意把手机一递。
“那臭小子发疯砸的……”
梁渡接过,骤僵住:“我忘了。”
“什么?”
“忘了要维修费。”
陈余南:“………”
医院,烧伤科。
年轻的女护士拿着棉签给梁渡处理伤口的时候,他咬着牙一声不吭。
“不错啊,弟弟,”
女护士语气温柔:“挺能忍的,再坚持一下。”
话音刚落,她手中的棉签对着某处破皮伤里的灰尘颗粒迅速一挑。
“………!”
梁渡瞬间闷哼一声,偏过头去。
陈余南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
两秒后:“我去趟洗手间。”
几乎他一离开,梁渡立马忍都不忍了,直接痛呼出声,表情狰狞。
“你轻点啊,姐!!”
“突然这么疼吗?”
女护士吓了一跳。这是谁把这个小帅哥的痛觉神经忽然打开了?
梁渡悄悄瞥了一眼门外走远的人,欲哭无泪:“不是啊,”
“一直都很疼来着。”
女护士放下棉签,明白了什么,笑笑:“在朋友面前还挺讲面子。”
算不算朋友他不知道,但应该不是因为要面子。
“只是感觉……”
梁渡拭去额角的冷汗,无力地躺在椅子上:“不能让他知道我很疼。”
下一瞬,他弹起来。
不确定地用手指比划了下:“姐,那个方向是洗手间吗?”
是才怪。
如果真的是,只能说陈余南这个厕所真的是上到了地老天荒。
直到护士姐姐给梁渡包扎完开完药又讲完所有注意事项,他还没完。
梁渡在休息厅坐了十几分钟,手臂上用来冰敷的冰袋都快化了,终于等到陈余南完事回来。
结果他还很诧异:“你这么快?”
梁渡:“我等半天了。”
陈余南:“那你不打我电话?”
梁渡:“我有你电话么?”
陈余南沉默两秒,冷笑:“你这要联系方式的手段还挺高明。”
梁渡看了他一会。
终于没忍住,叹气:“陈哥,你为什么又要回去一趟。”
陈余南下意识:
“我有病我回去干嘛?”
梁渡舔了舔嘴唇,完好的那只手晃了一下手机:“那个,其实刚才罗阿姨打电话给我了。”
“你到底……”
他咳了一声,问,“为什么要回去打罗骁一拳啊?”
陈余南:“………”
就在梁渡以为这个人一个字也不会说的时候,陈余南忽然弯腰。
食指抚上脸颊的温热触感,伴随着刚从外面回来的凛冽气息——
“他不是也打了你一拳吗?”
陈余南在梁渡脸颊一处轻易不能看出的淤青上一摁,凉凉道:“我帮你打回来了,你这次要拿什么抵消?”
再加跑腿几次?
给点钱?
还是……
梁渡疼的眉头一跳,抓着冰袋的手改去抓陈余南的手腕。
“欠着吧,陈哥,”他抬头笑笑,“我有良心,这个真抵消不了。”
“知道就好,”
陈余南啧道:“冰,别碰我。”
“那也是你先碰我的。”梁渡坏心眼地去摸老虎的脖子,被老虎一爪子拍回去。
男生的友谊有时特简单,谁帮老子打架,谁暂时就是兄弟。
正没轻没重地闹着,给梁渡包扎的护士姐姐刚巧路过,连诶了三声:
“那个谁,你别欺负病人啊!”
她这么一喊,附近坐着的站着的男女老少通通望了过来。
“哎哟,这是怎么了?”
“………”
陈余南浑身一僵。
他的手还抓着梁渡的衣领,生硬地维持着一副要揍人的姿势。
“没欺负,没欺负,”梁渡双手举过头顶,一边忍笑一边挥挥手:
“在开玩笑呢,别看了。”
“都别看了啊。”
声音之大,生怕大家真不看了。
更何况——
他自己才是看得最起劲的那个。
梁渡就仰着头,眼见着陈余南的耳朵一点一点燥红了,怒瞪着自己。
害羞了?
陈余南,那位趁上个厕所的时间飞回罗家堡给堡主一拳的顶级刺客……这是害羞了?
不得了不得了。
再看几眼。
“你他妈——”
梁渡实在忍不住,只好一边笑一边闭眼求饶:“我错了,陈哥。”
陈余南推开他,冷脸坐着。
护士姐姐喊完才意识到误会,拍拍陈余南:“不好意思,错怪你了。”
“不过弟弟啊,闹归闹,你还是要小心点你朋友的手臂,他呀,也就是在你面前能忍……”
她捂嘴一笑:“刚才你一走,他都差点疼哭了呢。”
小姐姐施施然离开。
如果此时有背景音的话,那应该是:Double Kill(双杀)!
梁渡:“………”
周围人来人往,也不知谁先咧嘴的,然后两人就都笑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笑累了,通通大刀阔斧坐在休息厅的蓝壳椅上,活像刚打完群架叼着根烟的不良青年。
“陈哥,”梁渡叫了声,“如果罗骁以后找你麻烦的话,我就……”
“你就哭?”
梁渡小声地“靠”了声。
“不是,”
话音一转:“我就找他麻烦。”
“瞧把你能的,”陈余南挑眉,“怎么着,你还会打架不成?”
“我一般不打架,陈哥,”
梁渡笑了笑:“我靠脑子。”
“……年级第三挺狂啊,”陈余南嗤了一声,“你能干什么?”
梁渡说:“我录音了。”
“书房那段和罗阿姨打电话那段,你刚才离开的时候我都听了下,证据很充分………”
“等一下,”
陈余南纳闷:“电话是我接的,你哪来的时间录音?”
“我设置了自动录音,”见陈余南用奇怪的眼神看自己,梁渡咳了下:
“这都是为了避免以后产生劳动纠纷,用来维护自身合法利益所采取的必要手段………”
说白了三个字:为了钱。
“行了,”陈余南一脸无语,“不用这些,他也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罗骁他这个人……”
陈余南似乎想用一个词语表达,但是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一个合适的,只好说:“算了吧,不好形容,你管好你自己就行。”
“好。”
至此两人又不知道谁站了起来,然后通通起立,如同扔了一地烟头的不良终于觉得该做点正事了。
“走,陈哥,”梁渡凑过去,
“我请你吃晚饭去。”
“你晚上没兼职了?”
“……这倒是没了,”
梁渡想起今天下午就是因为兼职鸽了陈余南,眨眨眼道:“不过就算有,那也比不上跟陈哥吃一顿饭重要啊?”
陈余南瞥了他一眼:“我刚才就想说了,你身上怎么老有一股味道?”
梁渡嘶了一声:“汗臭味?”
“不,”
陈余南眯了眯眼睛,“好像是——”
“………茶味?”
梁渡:“?”
他是真分不清陈余南有没有在骂人,因为他下午就是被茶水泼的啊!
靠。
地点让陈余南来挑,人一出医院就往市中心去,几乎毫不犹豫喊司机停在了一家装潢奢华的甜品店外边。
三月才入春,五六点的天昏暗,繁华街道灯光闪烁。
“下来。”
陈余南一身黑,下车后冲低头偷摸翻自己余额的梁渡勾勾手指。
梁渡:“………”
他莫名有种乞丐请皇帝吃饭,迟早倾家荡产的归宿感。
但圣旨都放下来了。
比起被砍头,还是破产更仁慈。
梁渡下车,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默不作声地跟在陈余南身后。
见他这副模样,陈余南眼里闪过一丝好笑,说:“你就在外边吧。”
“嗯?”梁渡脸上带着点罕见的茫然,“我请你吃饭,你……不让我进去?”
“不,不在这吃,”陈余南瞒了一路,此刻终于大发善心地告诉他,“我只是先来这里取个东西,你等我。”
“……哦。”梁渡微窘。
陈余南隔了好几分钟才出来,拎着什么,往左右看了看,梁渡这时正垂着头单手玩手机。
他只穿了一半的羽绒服,要掉不掉地搭在肩上,在成年人中都算修长的身子靠着玻璃橱窗,左边缠了纱布的手低垂。
冷风一吹,毛领晃啊晃的,整个人看起来既漂亮又可怜。
陈余南就好整以暇站在一边,等他终于吸了吸鼻子,朝这边望过来。
“好了?”梁渡把手机摁熄。
陈余南“嗯”一声,手上的盒子抬了起来:“拿着。”
“好的。”梁渡二话不说,走过去两步,没受伤的手给他拎东西,然后站在一边,姿态顺从得可以载入小弟招收考核标准当中。
陈余南问:“不看看吗?”
梁渡没注意到他的意味深长,提起盒子,从透明包装那随意瞟了两眼:“小蛋糕啊,嗯,挺漂亮的。”
“还有呢?”陈余南挑眉。
“……应该也挺贵?”梁渡想了想。
“就这?”陈余南啧了一声,冲他摊开一只手,“要不你还给我算了。”
“不然呢,难道能看出花来……”梁渡莫名其妙地递出去,忽然,他的手停顿在空中。
“等下,什么叫还给你?”梁渡抢在陈余南之前缩回手,有点犹豫,不太相信地问,“……我还能不还?”
“所以这个……送我的?”
“真的吗?”
陈余南抱臂看他,神情莫测。
梁渡干巴巴地回视:“说句话吧,陈哥……就算你误以为今天是我生日也没关系。”
“想什么呢?”陈余南终于开口,嗤道,“这是你英文字母通关奖励。”
“……啊……”梁渡噎了一下,把“什么玩意”四个字咽回肚子里,“那你也太有仪式感了吧。”
“废话。”
也不看看是谁被临时叫去参加生日party,在两小时内完成回家洗澡、搭配衣服、挑选礼物等一系列繁琐事项,最终气场全开颜值max出现在众人面前。
梁渡忍不住又提起来瞧了瞧,越瞧越喜欢:“陈哥,你真有眼光,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蛋糕……蓝的粉的绿的,嗯,还有黄的紫的……”
“夸不出来别硬夸,”陈余南忍无可忍,“你以为自己语文作文分数低仅仅是字差吗?”
梁渡觉得也是,扬起唇笑:“我就是太喜欢了,谢谢你。”
陈余南盯着他的笑容看了两眼,哼一声:“本来……”
“本来什么?”梁渡扭头。
要陈余南怎么开口呢?说本来篮球赛结束那会他就打算带梁渡来领蛋糕,但他不来。还是说本来他都打算让蛋糕烂在店里,但后来又心软了。
这时,梁渡肩上的外套因为他的动作而往下滑,被他用下巴抵住。
陈余南屈尊帮他弄上去,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脸颊,很快收回,最后只说:“没什么,去吃饭吧。”
梁渡觉得被碰到的地方有些痒,但腾不出手去挠,就忍着,心里也跟着有些痒。
“陈哥,你想吃什么?”
“家常饭。”
“那我看看附近有没有……”
“别看了,司机一会等急了。”
梁渡跟着陈余南快步走,有点不明所以:“司机?这……又要去哪?”
忽然,陈余南停在路口。
他猝不及防从后面撞上陈余南,这次下巴换了个地方垫着——陈余南的肩膀。
“不好意思………”
梁渡尴尬往后退,被陈余南反手一把抓住衣领,整个人抱着蛋糕盒子直接被塞进停在前面的车里。
这种绑架般的架势让梁渡心里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到底去哪啊?”
陈余南很快也坐了进来,把车门嘭的一关,冲司机点头:
“叔,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