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文杰大脑一阵宕机。
任谁突然被推到这种境地面前,都会喉咙发干,不知道说什么好。
一边是坐过一个月同桌的同学,一边又是篮球队相处半年的兄弟。
他要是说认识,之后就要被逼着吐不止一句话,要是说不认识,良心上肯定过不去。
徐文杰憋了半天:“我……”
如果可以,他宁愿再说一句我是傻逼然后逃走。
“我认识。”
突然,身后一个人拨开众人,一下挤在最前面,冷冷看向周围:
“这是我同桌。”
四周安静刹那。
众所周知,陈余南以前没同桌。
自从第一任同桌不知做错什么事被他逼得退学后,没人敢坐他旁边,他一直都是一个人坐。
现在突然冒出个同桌来,了解陈余南的人也确实惊得不轻。
有人嘶了一声,小声问道:“陈哥,你不是走了吗?”
“我没走,”
陈余南垂眸盯了一眼那人踩在书包上的脚,缓慢地问:
“怎么,你有意见?”
那人下意识缩回脚。
讪笑道:“没……没意见。”
陈余南虽然平时动不动就冒火,但他其实很少会真的跟人生气,顶多骂两句踹两脚。
但万一他要动真格了,泄起火来三四个人都招架不住。
现在的问题就在于——
大家都不理解他是为什么生气。
要说陈余南看不惯同桌的惨样,他现在站在人群的最前面,倒是冷眼瞧得比谁都仔细。
陈余南看着梁渡坐了起来。
看着梁渡垂头靠在一面墙壁上,闭着眼,胸膛因疼痛而剧烈起伏。
灰色的毛衣袖口被卷到上面,左手的小臂被烫了很大一块面积,在地板上摩擦后硬生生烂下来一层皮!
白皮、肿泡、红肉、灰尘……
也是因为周围都安静下来,才有人认真去瞧梁渡现在的样子。
光看一眼就觉得头皮发麻。
可陈余南竟然目不转睛,就这样看着他,直到罗骁从楼上下来。
人群往外,给两人空出一圈。
“喂,骁哥,”
陈余南终于移开目光,冲罗骁挑眉:“这个人我可以带走吗?”
他这个人骨子里傲,很少这么喊罗骁,尤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罗骁沉默了两秒。
“余南,就算他是你同桌,他这么对我弟,你难道还想保他?”
“保他?”
陈余南噗嗤一笑,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一样,一脚碾在了梁渡外套上。
“好不容易有了个新小弟,我还没使唤够罢了……”
“可别又退学跑了。”
陈余南说前半句话的语气跟说自己养了条狗也没什么区别。
似笑非笑的……
让人不由想起他上任同桌天天像狗一样给他跑腿的模样。
闻言,罗骁也不禁皱眉:“你怎么整他是你的事,我要先算我的帐。”
“你的帐?”陈余南掀起眼皮。
他随意拉过一个人,问:“你刚才看了骁哥的弟弟,请问他受伤了吗?”
“这个……我不清楚……嘶!”这人的衣领被一下子用力揪起。
陈余南:“再想想。”
“好像……没有。”那人欲哭无泪。
陈余南放开衣领:“谢谢。”
然后重新看向罗骁。
罗骁顿时有种被人看穿的感觉。
仿佛陈余南早就知道了真相,却故意不说,只在他脚下放一个台阶,单手作出让他下来的姿态。
“一个没伤,一个废了条手臂,这笔帐还没算清楚吗,骁哥?”
陈余南笑了笑。
罗骁深吸了一口气,目光阴沉地看着他,终于没有再说话。
而陈余南脚尖踹了两下地上的梁渡,一脸漠然道:“起来,走了。”
真就跟领着条狗似的。
闹了这么一出,周围的人都明白了陈余南最开始为什么生气。
他只是气他的狗不听话,
乱咬人而已。
一分钟后,冬日照着两道影子,一前一后,在别墅大门拐了个弯。
陈余南越走越慢,直到并肩。
梁渡跟着停下。
三个小时前两人的最后一次对话是陈余南对梁渡说:滚吧。
现在他亲自把梁渡带了出来。
陈余南拎着自个的外套,冷风越吹,心里越乱,仿佛有人在本就易燃的大草原上放了把火。
再给他来点“疯”,他说不定能把那群人连同梁渡全部烧死。
这日子过得真是十分操蛋。
陈余南深吸一口气,手上青筋暴露,似乎压着什么情绪,从外套里面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叔,来接下我。”
“快点。”
“要送个人去医院……”
这时梁渡肩膀碰了他的肩膀一下,冲他摇头,轻声道:
“我不去。”
“……你说什么?”陈余南凝神。
“我不去医院。”
直至此刻,陈余南才从出来后第一次直视梁渡的脸。
眼前的人面色苍白如纸,部分刘海被汗浸透,沾在额上。
顿时黑白分明。
陈余南死死盯着他,感觉那阵火终于从心里烧到了嗓子眼:
“梁渡,他别犯病。”
他一字一字几乎是从牙缝里往外挤出来:“你要是不去医院,你就对不起我今天为你低的这个头。”
“你知道吗?”
梁渡看着这样生气的陈余南,下意识说了一声:“抱歉。”
然后怔了许久,又说:“谢谢。”
“……真是病得不轻。”
陈余南余光瞥见梁渡可怖的手臂,不知在骂谁。
他一把抢过梁渡手里的包和外套拎着,不忘讽刺道:“都什么样了,还去捡这些东西干什么?”
梁渡沉默了一会。
“书包里有字帖。”他说。
陈余南正要说有字帖怎么了,梁渡顿了顿:“外套里,有巧克力。”
这又怎么了?
……都是陈余南给的。
两句话让陈余南噎住了。
好不容易要蹦出字来,却见梁渡轻而慢地勾起一个自嘲的弧度:“要是我这样骗你的话,班长,”
“你是不是就没那么生气了?”
“啊……”
“或者我现在应该叫……”
“陈哥。”
梁渡因疼痛而带着湿意的眼眸弯了弯,雪水一样清亮。
陈余南感觉在几个呼吸间,心脏如同面团一样被人揉搓来去。
但那团火却莫名其妙地熄了。
“所以为什么不去医院?”
“我没钱。”
“……我借你。”
“谢谢。”
“不过,”陈余南顿了顿,“你刚才为什么不解释?”
“解释什么?”
“你没打他弟弟。”
“陈哥,你………”
陈余南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一句话堵回去了:“我不是相信你,我只是不相信罗骁。”
“好吧,”梁渡笑了下,“其实是因为,我不想被辞职。”
“……就这?”
“就这。”
陈余南从梁渡坦然的目光里明确了这是一句真话,莫名想起徐文杰说梁渡周末没空是因为要到处兼职。
于是沉默了。
窒息一般的氛围里,梁渡外套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陈余南摸出来,正要递给他,扫到备注上写着「罗阿姨」,手臂在空中转了个弯,擅自摁下免提。
“你……”
梁渡愕然看陈余南。
“小梁,你还好吗?”保姆的声音焦急地从那端响起。
陈余南挑眉,示意他赶紧说话。
“……我还好,阿姨。”
梁渡无奈地说。
“对不起,我没想到罗骁会这样,以我的立场没办法站出来帮你。”
因为太惭愧,她忘了自己“保姆”的身份,以女主人的口吻承诺:
“不过你放心,医药费我会双倍,不,三倍给你的,当然这只是一部分,还有……补偿费。”
什么补偿费呢?
梁渡动了动胳膊,疼得麻木了,表情并不意外:“您要辞退我吗?”
“……真的很抱歉。”
陈余南皱着眉头听。
“小梁啊,”
罗阿姨愧疚中还夹杂着深深的感激:“刚才真的很谢谢你能……挡在声声面前,他太不懂事了……真的。”
“我替他向你道歉。”
“阿姨,您不用这样,”
梁渡的态度如一个谦逊的晚辈,温和地说:“您既然已经提出要给我补偿了,就不欠我什么了。”
陈余南就看着他再用三两句打发掉罗阿姨,用钱划清关系。
挂断电话的那刻,他冲他扬起笑容:“我好像不用借钱了,陈哥。”
“笑个屁啊,”
陈余南怒瞪着他,真的很想打人:“就为了这点钱………”
他在梁渡表示没错的目光中败下阵来,狠狠偏开头:
“就算再多的钱,弄成现在这样,我也觉得不值。”
“哪样啊?”
梁渡低头才观察了伤口一眼,然后轻轻嘶了一声:“确实很丑。”
“……只有丑吗?”
陈余南看见不远处马路上一辆熟悉的车开了过来,刹车声响在耳畔。
他借着这声刺耳的掩盖,轻轻地说:“我只是觉得很疼。”
梁渡脸上的笑容一僵。
其他人瞥了一眼他的伤口,都感到头皮发麻、恶心、活该……
只有陈余南看了那么久,说:
我觉得你很疼。
“你真的很擅长跟人做交易。”
无论是之前拿10次跑腿换陈余南在他提升字形上倾注的时间和精力。
还是这次的受伤换钱。
“虽然我很反感这一点,”陈余南拉开车门,终于重新看向梁渡。
“但你现在应该明白,”
他的目光不那么聚焦,故和以往的冰冷狠厉相比,显得异常平静。
“有些交易哪怕看起来很平等,但仍然会有一个人受到伤害,”
“这是不可避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