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羽盯着段烨看了一会儿，突然说了声谢谢。
“可以说说么？”段烨伸手摸了一下林羽的脑袋，半干不干的头发在段烨的手掌心留下了水渍，他收回手，“说不定我能理解呢？”
林羽看着段烨，不知道是因为段烨的话还是因为对方波澜不惊的表情让他觉得段烨这个人非常可靠。
林羽其实不太想说自己的家庭，但因为段烨笃定的回答，他在思考，这个世界上，是不是真的存在那么一个人，愿意无条件相信他，附和他，甚至愿意倾听他。
曾经他以为，那个人是吴承亦，后来他才知道，吴承亦的愿意有界限感，那个界限就是，他不愿意去了解林羽的过往。
林羽往后靠，眼睛瞪得很大，他轻声说，“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父母离婚了，我跟着我母亲。”
林羽没说太细，只说他妈不喜欢他，不爱他，段烨下意识以为林羽只是缺爱和孤独。
而吴承亦的出现恰巧填补了林羽生命中出现的空缺。
思维不由得飘回到以前，从小到大，林羽一直在自己母亲的压迫下长大，关于母亲行为上的虐待，语言的暴力，包括各种精神，他不愿意过多去回想那段黑暗的日子，甚至没说出口，光想到林羽都感觉自己头皮发麻。
密不透风、漆黑无比的房间是他妈妈为他打造的乐园，他像是一个犯人，待在牢笼里的是他，看着自己的也是他，让自己一步一步变成这样的还是他。
诚如他母亲所说，这一切好像都是他的错，虽然林羽本人并不清楚自己错哪儿了，可是这个问题，没人能给他答案。
在别人眼里，和他自己眼里，看到的根本不是同一个世界。
曾经他也以为，他根本不需要朋友，如果不是吴承亦出现，或许林羽早就习惯了那种黑暗且孤独的生活，可一个没见过光的人突然见到了光，他突然就对以前的生活产生了不满，突然就有了勇气逃离。
像是受尽了委屈的小孩子，别人给他一颗糖，尝到了生活中的第一丝甜，就再也忘不掉了。
那种陪伴，爱护，曾经是可望而不可及，被他轻而易举得到，又能生出什么怨言。
这些话如同滚烫的火炭，在林羽舌尖上转了好几圈，差点破口而出，却又被林羽着急忙慌咽回肚子里。
段烨给的，说的，已经够多了。
“段总监，”林羽的声音带着几丝飘渺，“吴承亦给了我很多我没得到过的东西，契机，动力，都是他，可是，很多事情，也不过是我一厢情愿。”
段烨轻声询问，“一厢情愿指的是你家里的事吗？你没告诉他吗？”
林羽沉默了一会儿，拿了一个小鱼干放进嘴里慢慢嚼着，他当然没说话，吴承亦知道他和妈妈关系不好，但是不知道不好到了什么程度，他一直以为林羽和他母亲会变成这样是因为林羽喜欢上了一个男人。
别的林羽没说过，说了会让他有负罪感。
吴承亦也没问过。
等两个人关系已经好到了一定地步偶尔提两句又会被吴承亦岔开话题，对方好像非常不喜欢林羽提原本家里的事情，也不希望林羽提他的母亲。
所以林羽后来也就不提了。
可能是因为心里有愧疚感，是他让林羽喜欢上了一个男人所以才导致他们母子关系变僵。
林羽的态度说明了一切，段烨轻声问，“没告诉他吗？那怎么办？回去再告诉他么？”
林羽摇了摇头，没这个必要了。
他心里还是难受，提到吴承亦这三个字心里就会有一种又酸又涩的感觉在心里翻腾，让他鼻子发酸。
那么长时间，真就这么过去了，应了他母亲的话，即使当时对你再好的人，也不可能会爱你一辈子，在你认为两个人有一辈子的时候你一定会是受伤的那一个。
林羽，我拭目以待你的幸福能维持多久。
或许就是为了向自己的母亲证明一些东西，所以林羽在和吴承亦在一起时身上总背着莫名的压力。
“林羽，”段烨理解了，林羽为什么要往池塘里扑，因为那种压力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他无法遗忘的过去，把原本的压力更大，几乎能把林羽压垮，“试一下，踏出那一步。”
“什么？”
“为自己而活，反抗谁都可以，放弃和得到在一个人的一生里实在稀松平常，以自己的感受为主，为自己而活。”
第二天谁都没提头一天发生的事，林羽身体也没出现任何毛病，两个人在这又呆了一天，走的时候岳徐跟着他们一起离开。
等到了城里岳徐就下车了，因为段烨的嘱咐他们都没问林羽到底发生了什么，并且林羽也没表现出来什么异样。
他们离开的倒数第二天下午段烨带着林羽去谈工作了，一个小时搞定，林羽跟着段烨离开的时候还有点惊讶，段烨说的留一个下午就行原来是真的。
“晚上出去逛逛吧，”段烨上车之后说，“来了好几天了这里还没逛过，去广场看看怎么样？去欣赏一下阿姨们的广场舞。”
林羽说行。
他拿着手机，吴承亦这两天打了好几个电话他都没接，微信也没回。
吴承亦问他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林羽以前认为这种话是关心，现在看起来明明毫无诚意，为什么，是因为心态变了吗？不只是毫无诚意，甚至还恶心。
可能，吴承亦也这么关心过陈宇。
林羽盯着手机看了半晌，手指挪动得非常缓慢，“我们分手吧。”
把这句话发出去的那一刻林羽的心跟着抖了一下，他垂下头，怕段烨发现自己突然红了的眼眶。
割舍的又怎么会是一个吴承亦，他割舍的是自己的七年。
他不用再去因为吴承亦不理解他而烦恼，也不用因为自己敏感让自己一次又一次的陷入焦虑，更不用在乎吴承亦身边出现了谁，不用再担心聚会时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
身旁不会再有吴承亦轻微的呼噜声，不会再有吴承亦说话的声音，也不会再有人叫他老婆，身边好像安静了下来，如同很久很久之前一样。
“段总监我请你吃饭吧，”林羽调整好心情抬头看向段烨，“吃火锅，我记得这里的火锅好像很有名。”
“行，”段烨看了一眼手机，现在正好下午五点，现在去火锅店吃完刚好出去转转，“我随便转转？我记得有一条街上挨着好几家火锅店。”
“行，”林羽把手机静音了，他刚发出去不久吴承亦就把电话打了过来，但是不想接，不想让吴承亦来破坏自己的心情，也不想再产生任何动摇。
“哦对，”段烨已经把车开到地方了，他转过头说，“林羽，你这算和吴承亦分手了吗？提了吗？”
林羽说已经提了，只不过吴承亦没回答，一直在打电话。
不止是提分手，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要从吴承亦那儿搬出来，还要自己找房子，这么说起来，他还需要请几天假。
两个人找了个人比较多的火锅店，一般都在大厅吃，但大厅已经没位置了，林羽要了个包厢。
等菜的时候林羽顺势说起了请假的事。
段烨问他要请多久，林羽叹了口气，“至少一个星期。”
毕竟找房子，一个星期其实都悬。
林羽从心底里不愿意请假，他的存款并不多，没钱会让他很没有安全感。
“你有什么要求？我帮你留意留意，”段烨曲起的手指轻轻敲了一下桌子，他看着林羽，“能接受合租吗？”
“合租？”林羽没想过这个问题，他的意思是自己一个人住，毕竟他现在还是不习惯和别人有近距离接触。
“算了再看吧。”段烨眼睛眯了眯，那双眼珠子看人的时候非常飘渺。
两个人吃火锅的口味挺像，中辣，而且蘸料都是香油配蒜泥，吴承亦一直在打电话，打得林羽有点儿烦躁，他干脆直接把手机关机了。
段烨看见林羽的动作笑了笑，“干嘛不接？”
林羽把手机放下，沉默了一会儿说，“不想接，不知道说什么，也说不清楚。”
从他发现吴承亦不对劲到现在，好像没有一次能说清楚，不是他不愿意说，是吴承亦不愿意说。
那个装着宝石的盒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困着浮萍的鱼缸，深想之下，他是还没逃出来又陷了进去。
只是事情发展到今天这样，确实让人唏嘘，还难以置信。
时间太短了，从他发现吴承亦不对劲到现在也不过一个月时间，这段时间过得非常慢，每一分每一秒都好像在接受新的考验，随时得准备应对新的情况。
一个月，打败了他们之间的七年，接通电话的那一瞬间，难受逐渐变成了可笑。
吴承亦也好，陈宇也罢，林羽沉默着盯着自己面前的碗，他摇摇头，被人看笑话也行，如果自己的内心足够百毒不侵，那他们谁都伤害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