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丧钟响,九声,九五之尊丧。

  闪电划破长空,季子漠脸上的惊恐清晰可辨,刚才还坐着让拟旨的景安帝死了。

  他机械的转头看向太子,太子的视线落在他的怀里。

  废太子的旨意在季子漠怀里,他拿出来,太子废二皇子立,他不拿,太子登基。

  季子漠脑中一瞬间闪过千万种念头,太子登基齐玉无碍,可是除了自己怀里的废太子诏书,还有宫里的二皇子继位诏书,一个弄不好自己万劫不复。

  二皇子登基,齐玉再难瞒住,自己往后将在权斗中沉浮,想平安退出都难,另...二皇子周岁都不到六岁,性子目前瞧着自卑,一个破败的大笙,一个自卑的小儿皇帝。

  太子应该还有个致命缺点,只是皇上死了,许是这个缺点就无人得知,猜也能猜到这是个不能见人的缺点。

  太子能在弱势的情况下弄死景安帝,在宫内定是有人的,或许...并没那么糟,只要找到二皇子的继位诏书,一切都可解。

  伞上噼里啪啦的响,犹如砸在心窝,季子漠像是石雕突然活了过来,翻身下马跪地道:“太子殿下,宫内进刺客,皇上担心太子安慰,特命臣带东西二路兵马来护太子。”

  桃红的衣摆被水打湿,璩初似死了一回,脚下都在发软。

  太子痴痴的望着皇宫的方向,像是还未曾景安帝驾崩的消息中回过神来。

  璩初轻声唤了声太子,太子闭目,两行清泪留下,只一瞬,大步翻身上马,喊着:“随孤进宫捉拿刺客。”

  兵马司的人只知以后归季子漠管,奉皇命跟着季子漠来太子府,具体来做何事却不知,此时见季子漠上马跟着太子疾驰,忙一个个骑马跟上。

  皇位更迭,少不了鲜血助兴,荒草枯萎的小院,腐叶在雨水中飘荡,一只绣花鞋从房内走出,璩初提着剑走到院中。

  打趣道:“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还不如我一个女子。”

  剑尖上的血滴答滴答落在地上,血水被雨水冲的极淡,季子漠一时不知自己做的是对是错。

  璩初手里握着明黄的圣旨,示意季子漠跟他到一旁的废弃的房间。

  尘土刺鼻,璩初在鼻尖扇了扇,在袖口中掏出火折子轻轻吹了两下,细微的火苗慢慢升起,她庆幸道:“万幸还能用。”

  点燃一堆枯枝,璩初随意的把在陆志专身上搜出来的圣旨丢进去,季子漠垂目看着,二皇子登基五个字一个个消失不见。

  璩初心情好极了,嘴角的笑意就未停过,她手掌向上,向季子漠索要着东西。

  季子漠伸手入怀中,把废太子的旨意给她。

  圣旨所用墨为特制,所用绫锦更是特质,能防水亦不褪色,今日虽雨大字稍有晕染,但也能看清上面内容。

  璩初展开看了看,冷笑了声:“这老东西好狠的心肠。”

  说完丢进越烧越旺的火堆。

  璩初纤纤玉手用木棍挑着火苗:“你知道这里之前是谁住的吗?”

  季子漠站在门外,一眼便望见陆志专几人横七竖八的尸体,他胸口像是堵满了棉花,指尖都在微微颤抖,自己做错了吗?

  最后一抹明黄变成灰烬,璩初走在他身旁站定:“这里以前是皇后娘娘住的地方,也是太子住的地方。”

  她的视线随他而去:“放心,太子不是个杀戮重的人,他们年岁也不小了,护驾而死是个好归宿,有些麻烦现在不除,日后损害更大。”

  季子漠:“二皇子,你们打算如何?”

  璩初:“二皇子是太子弟弟,不会对他如何,会精细养着。”

  季子漠转头分辨她话中真意,璩初起身盈盈一拜道:“今日多谢季大人,璩初所说为真,太子并不会囚禁二皇子,季大人依旧是皇子少师,可随时相见。”

  景安帝死的太过突然,百官来不及反应,城外兵马也来不及反应。

  少了废太子的旨意,太子是名正言顺的正君,虽有疑虑却也不敢多言,哭过皇上驾崩对着太子俯首称臣。

  城外五千哥儿府兵,外加季子漠刚统领的兵马司东西两路,理直气壮的足够稳定皇城。

  季子漠回到家时已是两天后,几日不曾梳洗,下巴冒了一片胡茬,他安抚过季兰等人,推开门见齐玉痴痴的望过来。

  不由摸着下巴笑道:“嫌我丑了?刮刮胡子还能要。”

  他张开手臂,齐玉一步步上前狠狠抱住季子漠,那般用力,像是失而复得般的宝贝。

  “我无法再用季悔的容貌,不知道什么情况不敢出去。”

  齐玉肌肤白皙如玉,眼底的乌黑犹如瑕疵,季子漠摸着他眼下温柔问:“这几天都没睡好吧!”

  齐玉死死把他的手攥在掌心:“不敢睡,害怕,就听说皇上遇刺驾崩,其他的什么都不知。”

  他在家中没睡好,季子漠在宫里亦没睡好。

  齐玉顾不得细问,让司琴烧了洗澡水。

  季子漠泡在木桶中,齐玉站在他身后帮他按着紧绷的胳膊。

  “齐玉。”

  “嗯?”

  “齐玉。”

  “嗯?”

  季子漠拿着胳膊上的手掌移到胸口处。

  手掌下的胸膛跳动的让人脸红,齐玉被温水打湿的手指微微蜷缩,劝道:“你忙了几日太过疲惫,休息后随你。”

  季子漠双眸染上细碎的笑意:“不是这个,我是想说,有你,这里感觉很幸福。”

  幸福的心里冒着泡,无论多大的事,季子漠都知道,有个人在等着他,等着他回家,回到家会用命的宠着自己,直到把自己宠成孩子。

  齐玉手掌紧按在季子漠的胸肌,俯身吻在他的唇角,呢喃道:“夫君。”

  有力的手臂搂住了木桶旁的腰,水如海浪一般的扑到地面。

  季兰心疼季子漠,自己去厨房做了些吃食送来,还未到门前就听到无法难说的细碎蜿蜒,明白后面红耳赤的离去。

  “和我在一起后后悔过吗?”

  齐玉如断颈的天鹅,朦胧的视线中只有摇摇晃晃的房梁,声音轻却坚定道:“从未。”

  因从未二字,季子漠浑身滚烫,像是着了火,这火不知如何宣泄,不知如何才能让齐玉知道。

  直到见齐玉累的有些受不住才堪堪停下。

  他从水中而出,光着脚抱着人朝床边去,短短几步路,他不停的吻着他,不停的说着爱你。

  齐玉除了配合他的吻,不知还能做些什么。

  落了床,季子漠用一床被子盖住两人,把人紧紧搂在怀里,双双睡去。

  知道两人都累,阿吉连院中的落叶都未扫,唯恐沙沙声扰了两人补觉。

  司琴来来回回在门外好几次,把厨房的饭热了又热,瞧着太阳已经开始偏斜,和烧过的赵傻子道:“姑爷是夜里回来的,这都第二天下午了,怎还没醒,就不饿吗?总不能睡到晚上。”

  赵傻子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饿了。”

  司琴被他气到无奈:“吃吧吃吧,我再重新做。”

  齐玉肩膀下被手指点的发痒,他睁开眼看着季子漠玩闹。

  季子漠指了指他的锁骨处:“你锁骨很好看。”

  齐玉锁骨处痒的他想躲又舍不得夺。

  季子漠收回手:“不做什么,我们说说话。”

  那滑动的指尖离去,齐玉骤然有股失落之感。

  “太子登基,爹娘就可以回来了,你舅家也可以回来了。”

  齐玉:“那,我们呢!”

  季子漠还没等这话的意思,齐玉就继续道:“季子漠,我想,嫁给你做夫郎,你可愿娶我。”

  他抬眸,忐忑的看向季子漠:“你写过弃郎书,已经不是齐家的赘婿,我也不是你的夫郎,我知你钟爱我,还是想问一问,你是否愿意娶我做夫郎?”

  季子漠未当之前的弃郎书当回事,齐玉却一直记在心里,他喊着季子漠夫君,却心知自己是无名无分。

  季子漠在他头上轻拍了下:“娶个屁,入赘就是入赘,之前的弃郎书不作数。”

  齐玉别开眼,心虚的不敢看他:“已经作数,拿到衙门记录在案过。”

  季子漠:......

  过了好半晌,他掀开被子看了看里面交错的情形:“所有,咱俩现在是......偷情?”

  偷情二字太难听,齐玉张了张嘴想反驳,话到唇边又不知道说什么,如果不是妾,那确实是......

  两人穿戴好,司琴把新做的饭菜摆在膳桌上:“少爷,姑爷,吃饭了。”

  季子漠让司琴等人退下,边吃边和齐玉说这几日的事情。

  齐玉听的忘记了吃饭,后怕不止。

  季子漠帮他夹了块煎的鱼:“事情都过去了,不用害怕,边吃边说。”

  平日闻不到的鱼腥味盘桓在鼻尖,勾起内里像是要造反,齐玉趁季子漠不注意时把鱼块偷偷拨到地上。

  鱼块落了地,齐玉做贼心虚的长呼了口气,这两日开始闻不得荤腥,他昨日又给自己把了脉,这次倒能确定是有孕。

  可自己这副落败的身子是否能孕育孩儿还未可知,和季子漠说了只能凭白担忧。

  他刚才已经写了信让人送回桑农县无涯寺,看看主持到时候回信如何说,若是不能留,齐玉抿了下唇角,听季子漠的。

  他偷看了季子漠一眼,左右不过半月时间,这应当不算是骗他。

  齐玉:“太子登基,孙家定是要回来,先帝赐的府邸我们是否不用修缮了?”

  季子漠:“修缮的银两先帝已经拨了,府邸我适机问过太子,太子言依照先帝的旨意。”

  那府邸虽好,季子漠和齐玉也不眼馋,情愿另赐一处小些的。

  齐玉搁下筷子:“孙家是太子的外家,他们的府邸我们住着,日后孙家的人回了皇城,日日见着心里能是滋味?”

  “他们以为是我们抢的,哪里知我们情愿不要。”

  季子漠随着搁下筷子,斟酌道:“齐玉,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季子漠所提的事齐玉就没有不依的,现在正式的让齐玉也提了心:“你说。”

  季子漠打量着他的神色道:“我不想当官。”

  “当时算是不得不走这条路,等太子登基后辞官应该也行,我这个人吧,你也可以说是没出息,我就是不想过这种日子。”

  “我想着爹娘平安无事,家产自是要归还的,我们回桑农镇,嗯...爹娘如果信任我,我可以学着接手生意,做个小富则安的商人和你逍遥度日,你觉得怎么样?”

  季子漠眼中小心忐忑,是齐玉很少见到过的模样。

  齐玉:“如果我不同意呢?”

  季子漠耸耸肩:“你不同意我就继续在官场混呗,到时候怎么着也得给你和娘挣个诰命!”

  “我跟你说,我觉得我运气不错,这才多久就混到内阁了,原本先帝说让我当首辅,我想着该当时说这话的时候就我一个人,总不好王婆卖瓜的跟太子说,而且孙延涛回来肯定还是他继续当首辅。”

  “谁知道我走之后先帝又跟陆志专几个内阁大臣说让我当首辅的事,璩初杀他们之前把事情问了个遍,他们把这事说了出来,太子说还让我当首辅......”

  他的话尤其多,仿佛不停的说就可以忽略心中的情绪,齐玉隔着膳桌握住他的手背,想哭又想笑道:“你为何觉得我会不同意?”

  季子漠:“这不是怕你失望,你要想清楚,董寒玉之前搭上了太子的风,现在水涨船高,以后和郑柏叙肯定越混越好,我要是辞官了,以后可就比不过了。”

  齐玉面露不解,二十六岁的眼眸犹如初识时纯清:“为何要比?”

  季子漠不语,齐玉不解:“我说的不对?”

  “不是,就感觉老天待我不薄。”

  齐玉问了句为何,季子漠未曾解释,他有些同情郑柏叙,摊上个一心往上走的董寒玉,往后怕是难随心意。

  “皇上是怎么?”齐玉半遮半掩的问出心中疑惑,太子示弱,怎就在皇宫有如此布局。

  季子漠望着桌角,神色犹如深渊般漆黑,良久轻声道:“要命的事我躲还来不及,怎会去问,不过我猜着,是刘公公。”

  刘公公,自小入宫,陪了景安帝一辈子,齐玉万想不到是他,一时心像是跳到了嗓子口。

  过了半晌,移到一旁榻上的茶案:“你打算何时辞官?”

  季子漠跟了过去,盘膝等着:“寻个适当的时机,太子现在不会让我走,要不然也不会依旧把孙家的府邸给我们,只不过他是好意,对我们来说不是好事罢了!”

  “太子虽说能登基,后面却有一堆的麻烦事,谁都不是傻子,皇城的官儿好摆弄,手握兵马的将军要细细对待的,还有两个藩王。”

  说到这里,季子漠隔着案桌倾身,神情变幻莫测,想说些什么又不知如何去说。

  齐玉把澄黄的茶水推过去:“怎么了?”

  季子漠沉思了会,摇摇头说:“说不上来,我总感觉藩王不对,西南王蠢蠢欲动,这个在情理之中,东边的平勇王太安静了,安静的不正常。”

  “西南王一年要粮要钱要马要药,不要就生各种乱子,近些年来平勇王要的次数少,要了不给也不闹,一年能送好几车的东西给皇上,忠心的不正常。”

  不是说藩王忠心不好,只是手握兵权没有野心,实属不正常。

  两人想不出个所以然,季子漠道:“可能是我多心了,是好是坏有太子顶着,不过我辞官前肯定要把郭县令料理了。”

  齐玉:“还寻不到孙甲舟吗?”

  季子漠:“暂时还未寻到,不过有点眉目了。”

  钦天监奉上大吉之日,太子登基为皇,年号紫阳,与边塞紫阳关相同。

  皇位更迭渐渐趋于平淡,季子漠虽忙却也少了担惊受怕,不说登基前的纷纷扰扰是太子算计还是璩初等幕僚算计,他却是算得上一个明主。

  季子漠依旧在内阁,兼领着兵马司的全部兵马,管着皇城安定,去看过二皇子几次,被宫人照顾的很好。

  二皇子住在皇城一处宫殿内,季子漠还未进去就听到他的笑声,走进一看是太监带着他放风筝。

  二皇子见了季子漠飞扑到跟前:“先生,你又来看我了。”

  季子漠弯腰抱起他:“近几日过的可还好?”

  二皇子高兴的指了指天上的风筝:“皇帝哥哥让人送来的,他说等过些日子,让我继续跟着几位先生学学问,听说先生还管着兵马司,到时我还可以与先生同骑一匹马。”

  季子漠心头一跳,不敢再往下问,匆忙转了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