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生子的说法太过陌生,却也能从字面上察觉出这是个不好的身份。

  黑夜中,季子漠把自己的另一世平淡说出,所有所有,再提及以往的伤,那股窒息未曾袭来。

  “要是把所有的一切都归为幼年受的伤,这样太不讲理,齐玉,我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解释我真的爱你,我只是,只是太害怕被抛弃。”

  “你先寻我你先认了输,我害怕,害怕你会觉得我爱你比你爱我少。”

  “你和郑柏叙走我信,你和太子在一块我是不信的,你和太子回城时,我猜出来你离开另有隐情,只是我被董寒玉耍了一次,我不想管你了,未曾想寻答案。”

  “日日夜夜我警告自己你是过往,不要想你,不要爱你,其实我忍不住的,我整夜整夜都是你。”

  “我一直在等你找我,是太子府的那个你找我,来找我帮你离开太子府,我都想好那个时候要如何说,如何做了。”

  “可是你不来,一年不来,两年不来,我慢慢死了心,季悔很好,对我的深情连赵叔都看的出,可是我心里进不去他,眼里看的是季悔,心里想的是齐玉,我不要一个替身。”

  “如果不是你回来,我早已决定好,这一生不娶不纳,独自一人过一生。”

  季子漠的话犹如天方夜谭,却因为是他说的,齐玉信了个完全。

  齐玉不知道谁爱谁多一点,却能确定自己是季子漠唯一爱的人,季子漠也是自己唯一的人。

  他说过往说的云淡风轻,齐玉听到季子漠在楼下坐了一夜又一夜,等着人来寻他回家的时候就哭的难以停下,他圆润的指尖划过季子漠的脖颈:“疼吗?”

  手指带动的痒意直往心底钻,季子漠抱着他撒娇道:“现在不疼了。”

  雨声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季子漠用脚勾着齐玉的脚踝,低沉的嗓音轻声认错:“我刚才用了苦肉计。”

  齐玉想季子漠是多此一举的,他与他哪里用得到苦肉计,故意玩笑道:“只此一次,下次苦肉计就没用了。”

  季子漠保证:“没有下次了,以后我们要是闹别扭,你就等着我哄你,别来哄我。”

  齐玉怎舍得,之前舍不得,现在知道他的过往,更是舍不得了。

  “我刚才,很害怕。”他转身离去的那刹,齐玉心里说不上来的慌,像是天都塌了。

  他知道季子漠不会真的让他离开,可就是害怕。

  道不同不相为谋,齐玉回想自己之前说过的这句话,直疼的浑身痉挛。

  次日,季子漠往乐信候府递了拜帖,未过多久乐信候府把拜帖退回,不曾多说一言。

  书房内,季子漠立在桌前,看着退回的拜帖静立许久。

  没有要求的要求,让他心里有些没底,对于未知的恐慌。

  齐玉同样觉得如此,像是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心口。

  “能猜得出一二吗?”

  季子漠缓缓摇头,不接触是好,但是不把齐玉的蝉翼送来,像是割舍了季子漠,这点定是不可能的。

  猛然间,季子漠目光如炬,问齐玉:“你现在用的这个,还能用多久?”

  齐玉掐指算了算日子:“最多五日。”

  齐玉心里狂跳不止:“你是说?”

  季子漠:“不知道,如果.....”

  如果太子是想五日内有所动作,那是无需再送蝉翼过来,成,齐玉无需再隐瞒什么,败......太子是死是活都不知道,齐玉和季子漠是死是活更不重要。

  太子是否要用到自己?是让他见机行事,还是如何?

  暗沉的夜,季子漠和齐玉都难以入眠,季子漠抚着齐玉的肩头:“在想什么?”

  齐玉手掌移到自己的腹部,不知怎的想起杏干,口水在口腔泛滥:“我想吃桑农县那个杏干。”

  季子漠:“嗯?你不是不喜欢吃?”

  他买了几次杏干,司琴吐槽为何一直买这难吃的东西,季子漠这才知道齐玉并不爱此物。

  齐玉把手从腹部移开,侧身看他道:“玩笑话,我知你忧心朝堂,只是那是他们父子的事,我们位低人卑管不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季子漠:“嗯,你说的也对,就是有时候遇到猜不透的事情就想多想一想。”

  说着他把齐玉搂在怀中,吻他眉心道:“睡吧!”

  齐玉闭目呢喃道:“夫君,我的肚子有些凉,你帮我暖一暖。”

  季子漠的手移过去,温暖炙热的手掌贴在比绸缎更细腻的肌肤上。

  身边的呼吸逐渐沉稳,齐玉暗夜中睁开眼,抬手细细临摹着季子漠的俊朗眉眼。

  郑柏叙在桑农县,托人送了新的方子来,齐玉吃了并无不适,只口味有些变化,这变化细微的连季子漠都未发现。

  他未找大夫探脉,自己也未曾把脉,可齐玉就是有种错觉,觉得他与季子漠有了孩儿,这孩儿如今正在腹中。

  是生是死左右不过五日的光景,齐玉闭上眼,想着五日后再说,这可不算是他瞒着季子漠,毕竟一切都是他的猜测,未经证实。

  更何况,他虽觉得有孩儿,却又觉得应当不会是有孕。

  季子漠日日提着心上朝,依旧如往常一般带着二皇子。

  三日,刘公公来到内阁,神情无笑无悲看不出好坏:“陆大人,封大人,吴大人,耿大人,季大人,皇上请你们几位过去。”

  季子漠资历浅年岁轻,走在最后面,瞧着不是去文华殿的路也未多问。

  他们向刘公公打听着,刘公公摇头不言语。

  七拐八弯的小道,尽头是个荒废的院落,积叶踩在脚底宣软细碎。

  石凳上铺了个软垫,景安帝坐着,撑臂合着眼,听见声音微微睁眼,一时间犀利的眸子划过迷茫,似是刚睡醒还分不清这些人是谁。

  不过片刻,那分迷茫便消失不见,快的像是错觉。

  几人给景安帝请了安,陆志专上前劝着:“皇上,院中有风,有话不如去屋内说。”

  景安帝摆摆手,把面前的五人一一看过,看的仔细认真,眉眼间都温和了许多。

  除了季子漠,其他四人都跟了景安帝许久,年纪也不再年轻。

  “都老了。”景安帝如迟暮老人,眼带笑意的说了句。

  见他高兴,陆志专跟着笑:“可不是,臣今年都六十了。”

  封华容:“臣五十八。”

  耿右:“臣五十五。”

  吴安图逗趣道:“臣最年轻,今年刚五十。”

  他们君臣诉话,季子漠尽量降低存在感,谁料景安帝手指向他,爽朗笑道:“这还有个最年轻的呢!朕若是记得不错,季臣是二十四?”

  季子漠忙上前:“回皇上,臣今年是二十四,属虎的。”

  几个胡子发白的人笑骂吴安图不要脸,在季子漠面前说自己五十最年轻。

  他们有意逗景安帝开怀,引经据典,个个把话说的有趣,季子漠也插了几句。

  笑过一场,景安帝让陆志专几人都坐下,唯独让季子漠站着:“你年轻就站着吧!”

  陆志专几人忙说年轻就该站着,若不然他们这群老头子心里嫉妒的发酸。

  景安帝看着季子漠道:“也就朕不再年轻,才让你这孩子二十四岁进了内阁,若是朕再年轻十岁,你怎么着都得外放出去,一步步升上来。”

  一句孩子,把君臣间的距离猛然拉进。

  景安帝年轻时也是有所作为,只临到头做了几件不讲理的事,季子漠无法评说他这个皇上当的如何,只眼下看到帝王老年薄暮,心头情绪有些复杂。

  景安帝又对陆志专几个老人道:“朕知道你们都觉得朕提拔季子漠过快了,只是碍于朕的脾气不敢多劝,可是你们也不看看,内阁青黄不接,你们举荐的都是和你们一样,趋利避害的,朕能用吗?”

  趋利避害四字太过眼中,让陆志专几人吓的跪在地上。

  “进官场的时候都是意气风发,出去外放一圈,个个膀大腰圆,寒窗十几载做官捞些钱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有几个能舍己为国的。”

  “就如你们,封华容,在破庙里快要冻死,朕改了姓名和你结交好友,助你科举登官,又把妹妹嫁与你,你回报朕的不也是袖手旁观,朕逼死言官,让大笙哥儿守紫阳关外的时候,你称病再家,眼睁睁的看着朕成为昏庸之君,史册有名。”

  景安帝把和四人之间的情义一一点过,四人跪地崩溃大哭,白花花的胡子上眼泪鼻涕一把。

  封华容把头都磕出血来:“皇上,臣,臣罪该万死,臣有家有口,怕啊!”

  言官撞柱,首辅抄家流放,他不敢,实在是不敢。

  这种情形季子漠不知自己要露出何种表情,看着几个上司哭成这样,日后不会被穿小鞋?

  季子漠实在不知景安帝为何要叫他来。

  等四人哭完一场,景安帝让四人起来,看着空中飘晃的黄叶道:“封华容,帮朕拟旨。”

  封华容忙用袖子擦了擦眼泪站起身,走到一旁执笔。

  “太子忤逆不道,废黜太子之位,囚禁建书院......”

  只一句,封华容又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季子漠随着跪下。

  陆志专:“皇上,太子无大错,万不能......”

  景安帝烦躁的止住他的话:“以往不劝,现在劝朕做什么,朕刚才对你们说的怨言,不是让你们现在当谏臣护太子的。”

  几人还待再说,景安帝掷地有声道:“太子朕是一定要废的,不要让朕再废口舌。”

  随后继续说着旨意:“二皇子立为太子,朕当皇上已久,临老想卸了这责任,着二皇子一月后登基,朕为太上皇......”

  这个旨意比刚才废太子更让人心惊动魄,陆志专等人把头磕的血肉模糊都未曾让景安帝收回皇命。

  封华容森*晚*整*理把景安帝的话润色落笔,念过一遍商讨过无不适之处才落了皇帝印。

  景安帝胸膛起伏困难,似是难以呼吸:“季子漠,五城兵马司中统领东西两路,围太子府,押太子进建书院,看守太子永世不得出,谁人都不得见。”

  荒芜的院落静悄无声,季子漠呼吸停了两息,垂眸应是。

  他转身欲离去,被景安帝叫住。

  景安帝让陆志专几人进了身后的破败的房屋内,禁他们现在离开。

  指了指放着笔墨的桌子,对季子漠道:“你再帮朕拟道旨。”

  “朕临了回忆往昔,忆起往日君臣,回想处理孙延涛等同批流放大臣过于无情,念及他们以往的功劳,特赐从边塞而归,回乡养老。”

  第一次干拟旨的活,季子漠听清内容也顾不上震惊,一心想着怎么润笔琢磨措辞。

  旨意在纸上写好,景安帝看着他写好的折子沉默了许久,他的几句话,季子漠写了上千字。

  景安帝说了个孙延涛,季子漠把所有流放的大臣,大大小小都写了完全,景安帝说念及他们以往的功劳,季子漠把他们为国所做的贡献都写在了纸上。

  景安帝看到最后,季子漠余光瞧见忙道:“皇上,在朝堂上撞柱而死,又被皇上抄家的言官是否加上?”

  一瞬间,景安帝像是老了五岁:“加上吧!你如此写,倒像是朕的罪己诏了。”

  季子漠跪地道:“臣不敢。”

  景安帝叫他起来,季子漠在纸上加上死去的言官,景安帝看过后无话,季子漠方誊抄在圣旨上。

  季子漠身形笔直,与老年人相距甚远,景安帝浑浊的眸子透过他好似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你知道朕对你最满意的是什么吗?”

  季子漠收笔提墨,嘴上说不知,心中另有一番猜测,可景安帝说的,却让他微怔。

  景安帝:“朕对你最满意的,是心口不一。”

  季子漠有些猜不透这是夸是贬了。

  “你是个矛盾的人,就如朕若是问你:太子和二皇子谁适合登基为帝,你权衡利弊知道应该回二皇子,但是你说的时候,会说太子。”景安帝说完视线依旧留在季子漠身上,仿佛在等着他说话。

  季子漠垂首,过了片刻道:“是,大笙时局皇上心知肚明,成年的太子继位,六岁的二皇子继位,两者利弊悬殊过大。”

  景安帝未回这个话:“刚才的旨意过两年再拿出来,朕把兵马司东西两路兵马交给你,一同交给你的,还有太子的安危,吃穿用度上,莫要委屈了他。”

  “你的府邸朕已让户部拨银修缮,朕过两日再让人从朕的私库送金银给你,太子没吃过苦,养的娇贵,别让他受罪,除了不能出来,要给他太子的体面,好好养着他。”

  “二皇子年岁小,朕给你一个首辅的位置,日后好好辅佐新皇,朕倒是愿你永远都学不会趋利避害。”

  迟暮的皇帝泪眼朦胧,季子漠不敢看,只垂着头说是。

  红墙黄瓦,重重朱门,季子漠一身官袍走的缓慢,瞧见忠善门,他停了脚步,往日走到腿酸的路,今天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帝王之道是制衡,内阁十二人,陆志专几个老臣位高权重,其他的要么是几人提拔上来的,要么是小心谨慎性子软的。

  景安帝给季子漠首辅的位置,不过是助他举旗立派,季子漠羽翼浅薄,忠值的本心暂未泯灭,等到羽翼丰满,本心泯灭,二皇子也已长成。

  季子漠想,不知道景安帝是否给二皇子留了后手,两者相争,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万一到最后尾大不掉,二皇子又该如何?

  想着刚才,季子漠心有郁结,景安帝今日有意敲打陆志专几人,故意叫了自己,让他们在自己面前出丑。

  让自己拟旨意把他们打发在身后屋里看着,这圣旨的内容足够他们猜测的了。

  季子漠抬头看了看变幻的天空,乌云和彩霞交错,美妙的诡异。

  当天落下第一滴雨时,他大步出了忠善门,夺过引升手中的缰绳翻身上马。

  兵马司东西两路的兵马早已待命,季子漠挥着马鞭领着铁骑千人,疾奔在急雨的大街。

  庭院深深,太子府府门紧闭,季子漠坐在马背,听着漆红的大门被拍的啪啪作响,夹杂着雨声更惹人心焦。

  门拍了一刻钟无人来开,季子漠制止了要破门的人,让人围了太子府,只让人继续敲。

  若是无雨一直敲门也无妨,现在雨滴大的似黄豆,砸在脸上生疼,他们虽没说,季子漠也知道个个都是不满。

  拽着缰绳在人前转了一圈,在雨中高喊道:“再敲一刻钟,若是再不开门,就破门而入。”

  这话是说与府外的人听,更是说给府内的人听。

  时间飞速,一旁的人抹了下脸上的雨水:“大人,一刻钟到了。”

  季子漠攥着马缰的手紧了又紧:“找身手好的,查查是否有矮墙,翻进去。”

  虽不是破门,却也比敲门强,十几个人忙打马而去。

  朱红大门被缓缓打开,雨幕似瀑布,遮挡着开门人的容颜。

  青色的油纸伞映入眼帘,绣龙的靴子踏过门槛,一旁的明艳女子淡笑着立在太子身旁。

  兵马司的人从他们身后出来,回到:“季大人,太子府除了太子和这位姑娘,再无其他人。”

  季子漠试探的眸子望向太子,想看看里面是否有什么深意,可余了只对上一抹笑意。

  所有的人皆望向自己,季子漠拖不下去,抬手伸到自己怀中。

  雄浑的钟声犹如炸雷,惊的众人茫然循声。

  季子漠刚触碰到圣旨的指尖顿住,数着一声又一声的钟声,一,二,三,四......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