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清白罪名【完结】>第36章 恋爱的犀牛

  窗外的香樟树在春风里沙沙作响,一个星期嗖地过去了,今年英语组的竞赛玩起了新花样,第一轮表演,第二轮演讲,第三轮才到考试。

  英语组全力筹备一出话剧,站在舞台的男老师叫周琼,穿一件黑色皮衣,留着一头狂野的中长发,长得像黑豹乐队的主唱张淇,他是个深度话剧迷,独爱廖一梅。

  这部戏被文艺青年们称为永远的爱情圣经,周琼把剧本改成了英文版,每天下课就逼着学生来礼堂排练。

  山河之间夕阳坠落,橘黄色的余晖从门口撒进教室,拖出一条长长的尾巴,周琼抬着剧本,正给同学们讲戏,娄牧之饰演男主角马路,江子雁挑大梁,演女主角明明。

  娄牧之穿着一件白衬衫,手里拿着台词本站在舞台中央。

  (1)「You are my warm gloves, cold beer,

  Shirt with sunshine flavor, dream day after day

  You are sweet and sad, with fresh desires smeared on your lips.」

  “停停停!”周琼挥手,打断了排练:“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这段是整部戏的高潮,你要带入情感,情感懂吗?你完全没有起伏的情绪,怎么可能打动观众呢。”

  娄牧之第十六次被喊卡,他低垂着脑袋挨训。

  周琼声情并茂地演示一遍,细致到每一个动作,语气和表情,跟他强调了至少三遍转承启合,末了,还不放心地问:“能明白吗?”

  娄牧之点头:“明白。”

  “记住,在这个时刻,你就是马路,”周琼指着江子雁:“她是你爱慕的姑娘,你要把她想象成你的梦想,你最渴望的东西。”

  “嗯。”

  周遭的同学小声地抱怨,已经六点了,他们早饿得饥肠辘辘。

  周琼听着窃窃私语,不再过多赘言,只是说:“好了好了,最后一遍,演完就散。”

  垂头丧气的同学们听到即将解散的好消息,忽地抬起脑袋,一个个打起精神,各自就位。

  就在这时,礼堂踏进一个熟悉的身影,最后一缕夕阳擦过易知秋的头发,他刚进门就看着娄牧之悄悄冲他比了个手势,告诉他还有五分钟,他弯下身子,低调进场,在最后一排找了个不显眼的位置坐下。

  周琼拍手打板:“开始。”

  灯光亮起,舞台上人影,人声接连变换,故事发生在1999年,带着世纪末的气氛和情绪,不管是情绪还是光影,都渲染得十分到位,但是易知秋对话剧不感兴趣,瞥了几眼就去玩游戏了。

  整座礼堂充斥着年轻的,野蛮的,无处安放的荷尔蒙,满含激情的台词在易知秋耳边掠过,他就像没听见一样,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滑动,领着卡丁车冲锋陷阵。

  不知过了多久,灯光忽地暗下来,突如其来的漆黑惊得易知秋抬头。

  偌大的半圆弧高台,只有一束光,打在娄牧之和江子雁身上,但是从易知秋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瞧清楚他一人。

  娄牧之下巴微仰,修长细腻的脖颈像是流光软玉,他的目光顺着江子雁的方向,易知秋却觉得,他在看自己。

  「You are my warm gloves......

  话剧腔的他与平时说话声不一样,但依然是易知秋喜欢的嗓音,带着少年特有的明亮。

  不知不觉,易知秋放下了手机,娄牧之每念一句英文台词,他便自动在脑海中翻译为中文。

  「你是我温暖的手套,冰冷的啤酒,带着太阳光气息的衬衫,日复一日的梦想。」

  语气,眼神,光晕,他身上流动的一切都变得肆意鲜明,朝易知秋流淌。

  游戏页面弹出一条消息,显示game over,易知秋紧紧捏着手机,却早已遗忘侧翻在悬崖边的小卡车,他突然发现,话剧也可以很有意思。

  一旁的周琼目不转睛地看着表演,嘴边的笑容越来越大,一边开心一边奇怪,少年怎么突然开窍了?

  江子雁从黑暗中走出来,她穿着一条鲜艳的红色长裙,是热烈而绝望的明明。

  (2)「我想起有那么一天傍晚,在三楼的顶头,你睡着了,孩子一般,呼吸很轻,很安静,我看着你,肆无忌惮地看着你,靠近你,你呼出的每一口气息,我都贪婪地吸进肺叶……

  那是夏天,外面很安静,一切都很遥远,我就那么静静地沉醉于你的呼吸之间,心里想着这就是“同呼吸”吧......」

  饱满女声像一场电影旁白,随着每一个字句的浮现,易知秋脑海里不停闪过一些场景,他和他也拥有过一个同眠共枕的夏夜,时隔多年,再回忆起来,当时的每一帧剪影竟清晰到像在他眼前重映。

  耳畔处萦绕着娄牧之的呼吸,他看着他轻微起伏的胸膛,熟睡中时而微颤的眼睫,月光照耀下,他脸颊两旁金色的小绒毛。

  他们靠得那么近,那么近。

  似乎再往前挪一点,他就能和他共享同一场梦。

  易知秋记得他眼尾的那颗小黑痣,记得他睡衣颜色,记得他第一颗纽扣的形状,也记得他压弯的头发丝。

  话剧不知什么时候谢了幕,流转的灯光如银粉飞散,分明很刺眼,易知秋却觉得温柔,下一秒,他看到了娄牧之从暖黄光晕中奔向他。

  他在人海中,他逆着光。

  这一刻,易知秋生出一种奇异的幻觉,仿佛只要他张开双臂,就能拥住向他奔跑的人。

  易知秋看愣了神,直到娄牧之近了,他还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

  娄牧之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

  “发什么愣?”

  发呆的人一顿,他眨巴眨巴眼睛,才像回过神来,样子有点像呆头鹅,很可爱的那种。

  “......演完了?”

  这句话不知道触到了娄牧之的哪条神经,他竟毫不掩饰地扬起嘴角,光斑跳着舞,顺着他的发梢滑落在梨涡里。

  从台上走下来时,易知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那双眼里闪过惊艳,专注,甚至是渴望,娄牧之敏捷地捕捉到了,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逗逗他。

  娄牧之:“还没看够?”

  易知秋:“……”

  娄牧之:“演得好?”

  易知秋:“凑合。”

  娄牧之:“那你愣神老半天?”

  这话在易知秋听来,存有调笑意味,配上眼前人戏谑的表情,脸上忽地有点烧,他不自然的咳了一声。

  “.......”易知秋半晌憋出一句:“我那是灯光晃了眼,所以没看见你走过来。”

  娄牧之表情微妙,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噢。”

  易知秋受不了他这样看他,他偏开视线,摸了摸鼻尖:“晚饭想吃什么?”

  娄牧之双手撑在桌面上,臂弯间的缝隙敞着,迎来一片白亮,他唇边的笑意没散,反而更浓了。

  易知秋瞥他一眼:“笑什么笑,答话?”

  语气硬邦邦的,有点恼羞成怒,以往只有他逗娄牧之的份,现在反过来了,他能习惯吗?

  娄牧之微敛神色:“你决定吧,我都行。”

  “要去吃晚饭么?一起呗,”江子雁走过来拍了下娄牧之的肩膀,她身后还跟着吴野和朱真,一群人到了阶梯教室最后一排,这里顿时变得热闹起来,她接着说:“西街有一家印度菜,排队的人还挺多,听这里的学姐学长们讲,那是家明星饭店,平时都需要预约,我正好约上了,不过只有六人座,咱们几个刚好能凑一桌,怎么样?”

  两人还没接话,吴野把书包甩到肩上,催促道:“走啦,我都快饿死了。”

  江子雁绕到娄牧之跟前:“没关系,如果你们不去的话,我退订就好了....不过这个时间点找饭馆还挺难的。”

  娄牧之想跟易知秋单独相处,但江子雁的话又叫他不好回绝,姑娘不扭捏,又摆出一副不去也没事的大方样,不偏不倚地堵了他的后路。

  易知秋瞧娄牧之为难,便站起身,先他一步说:“行呗,那就一起啊。”

  餐馆果然很拥挤,不过预定的位置还算好,角落靠窗,这头比起那一头显得清净多了。

  “菠菜奶豆腐、炭烤三色鸡腿、黄油烤饼、香辣咖喱牛肉——”江子雁跟服务员确认着菜单,她忽然转过头,问娄牧之:“你能吃辣吗?”

  娄牧之说:“可以。”

  “还有这个,暂时就这些,”江子雁把菜单还给服务员,在他走之前还嘱咐道:“对了,所有菜色不加香菜、姜丝、蒜末和香葱啊。”

  易知秋正用茶水涮着餐具,听到这一句,他奇怪地抬起头,这习惯怎么听都像娄牧之的口味。

  “对吧。”江子雁的目光穿过别人,直直落在娄牧之身上。

  不知为何,娄牧之有点心虚,他没看易知秋的眼睛,而是盯着桌面上一缕光斑,漫不经心地说了句嗯。

  周琼一开始选定娄牧之和江子雁演男女主角,是看中了男俊女靓,站在一起显得很登对,但学生们第一次演话剧,对角色的揣摩总也不到位,周琼便让他俩单独相处,找一下恋爱中的感觉。

  娄牧之把话剧演出当做任务,每次都沉默地坐在一旁,剩下江子雁一人滔滔不绝,经过十几天的单方面相处,姑娘好不容易才把他的爱好,穿衣习惯,吃饭口味打听清楚。

  这顿饭陷入了诡异的气氛中,江子雁一会儿给娄牧之倒薄荷水,一会儿给他递纸巾,一会儿逗他说话,易知秋全程看在眼里,这是他吃得最慢的一顿饭,一直用筷子一下一下戳着碗里的白米粒,瞧着胃口不太好。

  “咖喱牛肉,”娄牧之给他夹菜:“多吃点。”

  易知秋没碰那块牛肉,把筷子往桌子一放:“饱了。”

  “怎么就饱了?”江子雁把白豆腐咽下去,用纸巾擦拭着嘴角:“还有菜没上呢。”

  易知秋伸了个懒腰,把胳膊搭在娄牧之身后的椅背上:“我歇会儿。”

  话音刚落,服务员将新鲜菜色端上来,炭香鸡块,搁在盘子里还冒着白色热气,香味扑鼻,勾得肚中馋虫作祟。

  吴野和朱真拿好筷子,两人同时看中一块奶香味,手还没伸出去,就眼睁睁看着被江子雁夹走,姑娘笑得娇俏,把鸡块送进娄牧之碗里。

  “你吃。”

  “你怎么这样,眼里只有你男主角,”吴野放下筷子,竹筷和大理石桌碰出一声清脆的响:“重色轻友。”

  “就是就是,”朱真忙跟着附和:“咱们白认识这么多年了。”

  江子雁性格直爽,被当众调侃也不带怕的,怼了一句:“你俩不是色?”

  “不——,”吴野夹走一块鸡肉,放去朱真碗里:“我们是兄弟。”

  江子雁切了一声:“可我当你们是姐妹啊。”

  “姐妹?”

  吴野捞过桌上的碎纸屑丢她的脸。

  “再说一遍?”

  江子雁不甘示弱,也抓起了瓜子壳,跟他打起混合大战,朱真慢悠悠夹起最后一块鸡肉,边看热闹边进食。

  易知秋和娄牧之面对面,沉默着,和另外一边的热烈氛围形成鲜明对比。

  易知秋臭着一张脸,不爽的滋味堵到了喉咙口,江子雁的样子他太熟悉了,曾经追他的姑娘都那样,面对他会脸红,会讨好,很乖巧,眼里还有小星星,这不是喜欢是什么?

  易知秋抱着手臂生闷气,过了好一会儿,桌子底下的腿似乎碰到了另一个人的膝盖,还轻轻蹭了他一下,像有人拿着一根羽毛在心坎处挠了挠,痒意蜇到了骨头缝里。

  猛地转回头,撞进对面的目光里,娄牧之见易知秋终于肯正眼瞧自己,抬过锤纹玻璃壶,给他的杯子加满薄荷水,再给他递过去一张纸巾,又给他夹了菜。

  所有的动作完美复制江子雁,那双带笑的眼睛让易知秋恍惚,他仿佛看到了柔情似水,又听见娄牧之温声说:“这个味道不错,你尝尝。”

  那声音很温柔,仿若寒冬雪花飘然落地,不禁让易知秋怀疑,他是不是........在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