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古剑三>第3章

  一件稀奇的事发生第一次的时候,人们会惊讶不解,而当它出现第二、甚至三次的时候,往往便习惯而见怪不怪了。

  北洛发觉自己依旧身负重伤的躺在离火殿中时,他已经没任何惊讶了。

  睁眼,第一反应是心中长叹:果然如此。意识模模糊糊的时候不是没想过也许再次醒来时,他已经回到常世,活蹦乱跳的爬起床投入政务工作。

  宁愿被山堆一样高的文件累死,北洛也不想躺在床上装僵尸长蘑菇。

  不过显然,这个梦不愿意草草结束,北洛只能继续当他的重症伤患。

  有那么一瞬间北洛也怀疑过,世间有太多的未知存在,真的回到了过去或是做了一个详细的预知梦也并非逻辑上不可行——

  毕竟梦境中不可能开辟通道前往异域。

  只是倘若猜错了,最终注定空欢喜一场,那倒不如从开始就先冷静些。

  而且,比起讨论究竟现实还是梦境,眼前显然还有更糟的事情等着——比如现在,他正和这位活生生的兄长大眼瞪小眼。

  “有事?”打完招呼后就不说话光盯人看很怪异啊。

  “……”难度只有实践时才能体会,玄戈觉得脑中的实现想好的说辞与理论知识完全派不上用场,为了不让弟弟察觉他只是一时卡壳,白衣的王者不着痕迹的移开目光,关注点放在北洛的伤势上。

  “你今日感觉如何?”

  晴雪姑娘之前曾提起,北洛如今只能算刚刚成年,由于长期遏制妖力,身体存在一些特殊的隐患。

  但这类问题涉及妖族成长范畴,又与人类的常识相悖。因而医师未有向北洛提起,只是私下里告知了玄戈,具体结论有待观察。

  从晴雪欲言又止的表现中,玄戈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这其中再次牵扯了双子吞噬。

  原本以为双子本能一事有了些许进展,可没想到这么快新的问题就到来了——就算或许不会再出现致命的危险,事关妖力吞噬他必须重视起来。

  不过病患对此完全没有自觉:“还行,死不了。”

  就是躺着不能动真的很烦。

  听得北洛如此随便的谈论生死,兄长略显不悦。

  这细微的情绪变化落入弟弟眼中,不觉有些好笑。

  就在北洛以为眼前人指不定会说教上两句时,玄戈轻描淡写的将话题一带而过:“倘若伤口有任何不适,记得及时告知于我。”

  寝宫安静了片刻,这就完了?

  “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明明上次玄戈很是好奇他出现于魔域的理由,今天怎么不按常理出牌了。

  “有。”

  玄戈自然是好奇的,不过他没想到北洛会先提起这个话题。

  “如果你想说,我洗耳恭听。”

  好吧,他不该图一时爽快以反问给自己挖坑。

  如果直接回复没力气,不知道这位辟邪王会不会变脸?北洛假设了一下,而后无趣的发现大概率是不会的。

  他该怎么回答呢,搪塞过去是最好的。

  但看着玄戈认真的神情,北洛想了想,脑海中拟好的说辞忽然换了画风:

  “嗯……其实是因为小爷我来自未来,知道你会在始祖魔一战中受致命伤并在十年后去世。

  然后把整个天鹿城的担子没解释、没自辩、不给人拒绝的硬塞到我手中。

  所以为了不当这个辟邪王,我决定回到过去把你救下来让你安心的管好你的天鹿城,请你别再去打扰我的生活。”

  说完,弟弟补上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明明几乎全是实话,听起来却像一个彻头彻尾的玩笑。

  玄戈也不负弟弟期待的把这句话当成了北洛不愿透露真相的搪塞,一句话切中关键。“世上并无回溯时间之法。”

  还用你说吗,这个我早就想到了,北洛忍不住嗤笑一声。

  这不知名的梦境域主可真有趣——想用梦境困住猎物,第一点便是代入感,为何不干脆让「玄戈」说服一下他,促使北洛相信自己真的回到了十年前?

  如果是为了加重人物的真实感未免又自相矛盾。

  毕竟梦境故事的开端已成既定事实。“好了,原因我解释完了,信不信是你的事儿。”

  看着眼前白衣的青年皱起眉头,神色不悦,北洛不禁有些幸灾乐祸,不嫌事儿大的添上一句。

  “实在难以接受的话,你就理解成孪生子之间不可言说的感应吧。”

  看来这人是真的不想说,既不想说也不选些靠谱的说辞,通篇搪塞,不屑掩饰。

  不过玄戈对此并不觉得意外,既然如此,他索性多给一些耐心。兄长眼神微凝,目光落在青年的面孔上,眉眼五官他极为熟悉却又异常陌生,分明是一样的轮廓,组合在两个人身上,便成了两个迥然不同的人。

  气氛突然的沉默下来,空气像是凝滞了流动,隐隐透出几分压抑。

  北洛当然知道玄戈不会相信他的说辞,就在青年都做好了被刨根问底的准备时,玄戈却又一次让他意外的问出了另一个问题。

  “你知道我们是孪生子。”以问句的形式出现,语气却是切实的肯定。

  这人真是有意思,他的重点居然在这个词上?不过北洛理解他的逻辑,如今他不过第三次清醒,第一次尚未说上两句便草草收尾,第二次未见其人,到如今三次为止,玄戈一直未曾做过自我介绍。

  而他则表现得从一开始就十分清楚对方的身份,就如同分明该是第一次见到晴雪,他却报出了医师的名字。

  他们之间的确有感应,却不该显得如此熟稔。

  微小的错误北洛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但他并没有想过刻意伪装。不论梦境与否,北洛都不喜欢演戏。

  “是啊,我知道。”回答言简意赅。

  许是心情比较好,话音落下,弟弟又补上了半句调侃:“别告诉我你感觉不到?”

  “不,我一直都知道你的存在。”

  从有意识起两百多年来他一直都知道。

  不知是不是北洛听懂他未尽的话语,话音落下,方才还有些飞扬的眉眼登时冷淡了几分。

  这在玄戈的意料之中,对于当年的事他不是决策者却可算受益人,不知北洛晓得多少真相,但有一点没错——

  这个话题并不合适现在展开——比起揭开旧事,兄长目前看中的议题更多是北洛出现的原因,以及如何以正确的形式挽回一下这段岌岌可危的兄弟关系。

  现在看来,前者对方不愿意直言,后者则比想象中更难。

  北洛则陷入了一种古怪的情绪,不如说,他是为自己下意识的反应而感到有些惊讶。

  「天星尽摇」灾难降临期间,与姬轩辕重识之后,北洛回过一次天鹿城,他向霓商叙述了栖霞牙山中山灵展现的记忆,询问了幼时的旧事真相,霓商言道此事玄戈也很少与她说起。直到面见暄池长老之后,北洛才得知了当年全部的真相。

  原来幼时的灾难除了天命的双子吞噬本能外,也源于王与长老之间的政权博弈,说白了他其实是政治的牺牲品。

  暄池长老曾问他,我以为你会很想报仇,他怎么回答的?

  ——我该找谁报仇?

  说得平静,走得不带丝毫留念。

  北洛承认,那时他的心情五味陈杂,远不如面上表现的那般淡然,可他回答的也是真心话。

  母亲战死,父亲陨落在魔域深处,长老会由玄戈解散。如今玄戈也离世了,已经没有人能够再承担或是接纳他的仇怨。

  更何况,他知道玄戈是对的。

  天鹿城只能有一个王,这并非由他们兄弟决定,为了天鹿城的安宁。若非玄戈自知时日不多,也许一世都不会与他相见。彼时巫炤之事未尽,紧逼的事态亦由不得北洛耽溺过往。

  然此刻玄戈当面向他承认时,北洛才忽然发现,原来自己也不如想象中那般真的全然不再介意。

  分明知道存在却从未理会过他的生死。

  尽管这个事实早在得知真相的那日北洛就心中有数,可真的听到对方如此言明……

  念着自己方才下意识的排斥情绪,北洛忍不住自嘲起来,看来他还是高估了自己。

  有时所谓的接受与放下,不过是面对现实之后的坦然和理性。在北洛的感知中,万物生发自有因果循环,越不过去的情感像是燃烧的火苗,被打上无意义的标签,在理智的排解和压制下最后剩成一堆灰烬深埋心底。

  其他的经历与记忆会变成更多的土壤填盖于阴霾上,辟邪拥有漫长的时间,未来一生远不止一群人、一件事,千帆过尽,待有一天意外的翻出陈年旧闻时,他或许能真的心如止水。

  不过,显然现在的北洛还没有达到这个水准,老天也没能给他足够的时间去真正淡忘。

  也许这也是梦境的目的?攻心之术实在可怖。

  北洛不得不承认,身在栖霞之时他还觉得这个梦境荒唐可笑。

  如今却无奈发现,原来自己的意识也不是全无破绽。

  看来有时候「放下」这件事真的不能强求,需要时间,需要心境。

  思念至此,梦境还是现实的问题又浮上心头。在北洛的认知中,他从未听闻有时间回溯之法存在。

  但世上多得是他不知道的秘密,谁又能断言这种逆天的法术真的不存在?

  又或者,他们辟邪族其实暗藏了预言血统?不,也许预言之力来源于巫之血也是有可能的。

  对,这也是一个符合逻辑的解释,他做了一个梦,梦到了十年之后发生的所有事。

  整个思路顺下来北洛觉得自己都要被说服了。

  倘若这是梦,那大约此间梦境最可怕的地方就是这一点,它让人从坚持的不信,而后逐渐开始动摇,最后沉沦其中成为蛛网间无法逃离的猎物。

  “前次你醒来时,我在城外巡逻。”

  没头没脑一句话打断了北洛的思绪,青年看向一旁白衣的兄长,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玄戈其实一直都在观察北洛,他承认这种感觉有点新奇,谁让眼前之人明明是他的孪生弟弟,他却一直猜不透对方到底在想什么,总是说着话就走了神。

  从玄戈肯定了双子感应的那一刻起,最开始北洛的反应他是明白的,如他所料的这是一个非常不合时宜的话题。

  这个弟弟曾经经历过许多苦难,设身处地想,他也很难随便原谅一群只因为还未发生的事就选择抛弃、甚至还要抹杀自己存在的族人。

  但这一切都是已经发生的过往,玄戈不会为自己的亲族辩解,亦没有资格对北洛掩盖真相,在他的认知里,以后时日还长。既然上天给了弥补的机会,他会尽力修补这段迟来的兄弟关系。

  可北洛接下来的神情就让玄戈无法理解了,在他的设想里,北洛或许会隐忍,或许会表达怨愤,也可能变得冷淡疏离,但却不应该是……自嘲?甚至显得有些无奈。

  尽管很想知道原因,但相较而看,玄戈下意识更不希望北洛继续沉陷于这种情绪之中。

  也许应该先转个话题?于是兄长思量片刻,率先打破了沉默。

  ——前次你醒来时,我在城外巡逻。

  可惜,显然效果好像不太好。

  去城外巡逻和他有什么关系吗?

  北洛完全不明白这人为什么突然提这个,他思索了一下,自认为很快理解的兄长的意思。

  “光明野出现了魔?”这个信息让北洛警惕起来,霓商曾说,魔族异变是玄戈去世之前发生的事,减去养伤昏迷的月数,现在距离天星尽摇分明还有九年。

  玄戈的本意只是想解释下上次未曾出现的原因。

  不过这会儿辟邪王敏感的察觉了弟弟的认真,他略有些诧异,为北洛突然神经上的紧绷,也因他竟然知道 「光明野」这个名字。

  也许这个弟弟对天鹿城知道的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多。

  “不过是三只下等魔,不足为虑。”有魔族混入光明野并非罕见之事,天鹿城因此设立了巡逻队,玄戈解释道:“此地位于魔域,每过上一段时间就会有零星的魔族误入。”

  此次魔的数量出现了三只,比往时略多了些。

  鉴于此前才与始祖魔有过交锋,玄戈便亲自外出巡逻了一次。

  看来是想多了,北洛见状放下心来,脑海中翻过几章片段式的回忆——

  这件事提醒了他,十年后天星尽摇,光明野异种魔来袭,也许他该提前让玄戈有所准备。

  不过现在的玄戈既然完好无损的活着,想必就算没有这份未卜先知,天鹿城两次城破的事也不会发生。

  抬眼看向玄戈,青年半是怀念半是感叹得说道:“也是,有你在天鹿城自然不会什么危险。”

  啧,他在想什么呢,一瞬间竟真的好像把自己当成了通晓未来的先知者,还不知道这个不知真假的世界有没有所谓的「十年之后」。

  只是话又说回来,如果现实便罢了。若是梦,这个梦的时间流速究竟如何计算?

  他总共清醒的时间极短,如果这梦里他有意识的时候时间才是流动的那倒也罢了。

  倘若是按玄戈与晴雪姑娘所言那般,自伤重那天起到如今已过了半年多——

  如与常世相同,过去几个月里云无月等人都没有办法联系上他的意识,这个梦域该有多强大?怕是除非北洛自己找到出路,否则一辈子也别想离开。

  可是,真的存在这么牢不可破的梦域吗。就算有,为什么会选择他?

  所以难不成,这一切真的是现实?

  北洛在心底摇摇头,如今当真是无从怀疑,却又处处破绽,难懂,头疼。

  罢了,既来之则安之,如今行动不能。除了静观其变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

  兄长所想的又是另外一件事了。

  北洛这个兄弟总能给他很多的意外。

  白衣的王者听过很多族人赞颂他可靠,强大,若想成为一个称职的王,让臣民感到安心是最基本的责任,不过当类似的夸奖与认同从北洛口中说出时,这感觉就变得很微妙。

  他确定自己的弟弟不是在说反话,虽然如果是反讽反而更好理解一些。

  ——有你在天鹿城自然不会什么危险。

  说这话的时候,不知是否刻意,北洛的尾音略略拉长,目光停在玄戈脸上停顿了片刻,时间很短不过瞬息。

  但那种奇怪的错觉又浮现于哥哥的心头。

  玄戈确认北洛话语中的对象是他,但从对上青年的目光,辟邪王却又觉着那人看见的似乎并不只是面前的自己。

  “你盯着我看看做什么?”北洛回过神时,正对上了玄戈的注视。

  白衣之人坐在床边,明明是逆光,眼神却分外清明,这让青年觉得有些怪异,一时浑身觉着哪儿都不对劲。

  玄戈很平静的停止了思考,他有很多问题,不过来日方长,北洛纵使现在不想说,他也有足够的耐心去等待。只是不知为何,此时继续与之对话的兴致忽然减弱了许多。

  兄长垂下眼帘,淡声的嘱咐弟弟好好休息,站起身准备离开。

  “……”北洛觉得这人真的有点奇怪,他瞧着兄长的背影疑惑地回想着方才两人的对话,一头雾水。

  他说了什么不对劲的话?明明总共也没交流几句。

  年轻的王开启了房门,微凉的空气迎面袭来,玄戈微微一愣,他忽然注意到了什么,转过身环视房间。

  “晴雪姑娘给你换了新的药香?”

  药香?那是什么东西。

  玄戈没有期待北洛回答,他已经自己找到了答案。白衣的青年站在香炉前停留了片刻,手指擦过炉盖上残留的香灰,眉头微凝,像是想起什么,迟疑了片刻之后径直快步离开了房间。

  房门关闭,寝殿中留下北洛一人,半晌,空气中回荡起他颇为无语的低声抱怨。

  “这人到底在搞什么?”

  ——

  落入时光倒流的梦境之后,北洛的心绪陷入了一个怪圈。

  他一方面笃信此间世界必为梦域,不论面对何种情形都努力保持最清醒的理性与逻辑,一方面却又被无数破绽与不合逻辑的地方扰得额角发疼,面对过分真实的现实无法克制得受到吸引。

  与已故之人重逢,改变不能挽回的过去,正如风里霜所言,求不得、放不下,心有无望之事,才会宁可沉睡也不愿回到常世。

  他的确不是全无破绽。

  正当北洛甚至怀疑也许有一天他也会被这慢性毒药似的梦境腐蚀之时,一个意外让他突然之间斗志倍增,满脑一心想法只剩下迅速找到梦境出口,离开这个可笑的鬼地方——

  凡人有个形容词叫晴天霹雳,用来形容此刻的北洛再合适不过,他努力把得到的信息在脑海中细细的过滤了一遍,然后艰难的反问道:“你刚才说什么?坤泽?”

  时间倒退到半个时辰之前。

  “这是什么?”

  晴雪从瓷瓶中倒出一枚丹丸,轻轻晃了晃手中的药瓶,向北洛解释道:“是我研制的内服丹药,有助于纾解殿下因伤而导致的经脉滞涩。”

  一月以来,北洛的状态时而清醒时而睡梦。虽然伤口愈合缓慢,但经过修养,北洛的精神已经比最初时好了许多,清醒的时间也逐渐拉长,整体状态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如今的青年还是只能躺平在床,不能坐也翻不了身。但至少晴雪递丹药时,他已经可以勉强抬起没受伤的那只手去接。

  而不至于四肢都无力动弹尴尬的等待别人投喂。

  也许他该感激一下晴雪姑娘的贴心。

  一直以来都是以灵力与外伤敷药的形式为自己治疗——你问昏迷时候有没有吃内服药物?这种事情就别去追究了,反正北洛自己是不会去问的。

  丹药泛着草药特有的浅香,珠圆光洁,入口便化为一道清凉的药液消失在唇齿间。

  “药物中含有抑制成分,殿下初次服用,若有不适还请及时告知于我,我会酌情再调整药量的比配。”

  明白,北洛这些日子听这句话已经听得耳朵都出茧子了,不舒服他肯定会说的。

  呃,稍等一下……“抑制?”北洛从晴雪的话中抓住了一个新的词汇。

  “这是什么药?”不是说他的妖力正处于枯竭状态吗,还需要抑制?

  意识到北洛应当是误会了,只是……

  晴雪眨了眨眼,面露难色,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犹豫之后女子委婉得建议道:

  “这个问题与妖族有关,具体缘由我也并不是很清楚,也许殿下可以咨询一下王上。”

  晴雪的态度让北洛觉得很不对劲,但他又想不明白其中的关窍。什么样的事是晴雪不方便说,而非要让他问玄戈的?

  如果无关妖力,那应当也与血脉之力无关,莫非是巫之血?可巫之血是人族的传承,为何又要他去问玄戈?

  北洛陷入思索,一时不察,错过了晴雪高深莫测的轻笑。

  事情过去很久之后,医女偶然听北洛提起此事,一不小心漏了陷,她只得一边忍着笑一边无辜得为自己辩白道:

  “殿下你自幼长在人界,我亦是人族,此事为妖族特质,自然不合适由我来解释,所以只能拜托王上了。”

  ……

  行吧,他还能说什么?

  回到北洛还一无所知的时间点,晴雪刚离开不久,玄戈就回到了离火殿——对与辟邪王来说,今天也注定是值得怀念的一日。

  走进房间时,玄戈本想例行公事的询问一下弟弟的状态,而满心不解的青年瞧见兄长走进来,第一时间便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辟邪王没料到迎面而来这个问题,一时间显得很惊讶。

  念及方才侍卫禀报晴雪姑娘一盏茶前刚刚离去,玄戈略是思索心下了然。

  前些日子,晴雪发觉了北洛妖力枯竭,坤泽的本能却开始缓慢苏醒,她第一时间就将此事告知了玄戈。

  起初二人还不知是什么原因引起了北洛身体的异常,甚至还怀疑过与双子吞噬的灵力勾连有关,然就算玄戈暂时不与北洛形成妖力交流,这种状况似乎也没有得到改善。

  前日里,玄戈离去时察觉了北洛房间气息的变化,真相才浮出水面,自那之后他便劳烦晴雪尽快做出北洛身体能够承担的药物。

  北洛身体处于一个微妙的平衡,正常修养都需要小心翼翼。倘若某些时期不合时宜的到来,不考虑如何处理只说恢复方面都是百害而无一利。

  不过,比起双子吞噬,这已算一件小事了——北洛的疑惑在妖族中算一个普遍的常识,此种情况在如今凡常的妖类中出现得极少。

  但在血脉强力而纯正的大妖特别是王族之中却是常事——但北洛不一样,他自幼长在人界,自然不了解妖族。

  晴雪姑娘适时的点醒了辟邪王,人类没有妖族这类繁衍区分,对妖族这种特殊的体质他一无所知,或许还会很难接受。

  于是白衣的辟邪王想了一会儿措辞才缓步走到兄弟的病床边,用非常正常而平静的语调,在北洛的耳边炸开了三道惊雷。

  “妖族与人族不同,‎男‎女之别于妖族而言更多指代的是外形上的差异,而性别方面我们区分为,天乾,坤泽与中庸。”

  “你可将中庸理解为寻常人族的男与女,而天乾与坤泽的妖族则不同,他们通常都拥有异于寻常的血脉与力量,生来自带有特殊的气味,其中坤泽的信引气息会引发妖族的原始本能,所以需要药物进行压制。”

  “北洛,你是一个坤泽。”

  每一个字组合在一起北洛都识得,可是拼凑在一块的话语却仿佛天书。

  “你刚才说什么?”说他是个什么来着?“坤泽?”北洛重重咬读了这两个字音,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性别不就男和女,哪来这么多奇怪的称呼。

  “正是。”

  香炉中燃尽了最后一支香,空气中弥漫着清浅而微涩的药香。

  北洛第一次真情实感的希望自己是在做梦。

  明媚的阳光下,高耸的城楼给街道切出一块斑驳的阴影。

  地界的医者处理完最后一份草药后,抬起手轻轻揉了揉额角。算算时间,这会儿的辟邪王应该已经与北洛殿下碰面了,晴雪听闻北洛二百多年都是在人间度过,由人族抚养长大……唉,希望王上的话不要给他太大的冲击。

  万一影响到伤势的恢复那就真的糟糕了,医者这么想着,担忧得叹了口气。

  会不会影响伤势北洛没心思关注这件事,他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站起来,下床,找到梦境出口,离开这个破劳子的鬼地方。

  但是现实与想法是两回事,北洛不能再因为一个起身动作而送掉半条命,自然也没法找法子离开这个所谓的梦境,他只能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得表明他的态度。

  这句话被玄戈轻飘飘的挡了回来,反驳的时候白衣的青年还显得有些迷惑,试图用直白的道理说服北洛接受现实。

  “我并未否认你男性的身份,只是在妖族之中,天乾坤泽与‎男‎女之间并无直接的关系,男性中会出现坤泽,女性中亦有天乾。”

  北洛几乎是冷笑了。“是吗,这么说女人也能让男人生孩子?”

  兄长挑了挑眉,毫不留情得对此给与了肯定的回答。“如果你说的是女性天乾与男性坤泽,那么的确如此。”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调并未有什么变化,可北洛就是觉得,他仿佛在夸自己举一反三非常机智。

  青年憋得脸都红了,才挤出四个字。“简直荒谬。”闻所未闻。

  玄戈看着弟弟一幅三观崩塌的模样,说教的话到嘴边转了一圈还是咽了回去。

  恼羞成怒?

  晴雪姑娘提醒过他,北洛自幼受人界礼教熏陶长大,妖族中一些观念若是与之相悖,也许他在告知时需要委婉一些。

  玄戈自觉自己的说法并没有什么问题,他已强调了除去中庸外,在妖族之中男与女更多指代的是化形上的区别,不再与繁衍挂钩。

  换言之,天乾与坤泽同一性别情况下的男与女,除去繁衍能力与性征上的些微差异之外,剩下的区别只存在于外貌。

  不过玄戈没有继续将这些常识说出口,避免火上浇油。

  安静的空间让北洛快速的清醒下来,他察觉了自己的失态,闭上眼深呼吸一口气。

  都已经确认这是梦境了,何必和虚幻之物一般见识,倒不如说这梦境真是神奇,先是时光倒流,再来新的‎男‎女性别。

  哦不,该说是什么天乾地坤,这是生怕他把此间世界当成真实吗?北洛梳理着脑海中的思绪,半晌之后才幽幽开口,许是心情还很糟糕,他说这话的时候有些阴阳怪气。“那么,玄戈大人又是哪一种性别?”

  像是意料之中似的,玄戈回答。“天乾。”

  哈,所以说他们不是兄弟,而是‎‎兄‎妹‎‎咯?哦,他不想听玄戈一本正经的跟他强调所谓女性与坤泽并不能划等号的论调,并非对女性有什么歧视与不满,师娘、云无月、还有岑缨,他认识太多优秀的女性,但他只是不太能接受——

  青年想到画面自己噎了一下,在山林中的生活里他见过很多次,上到飞禽下到鸟兽,一到春天雌性引起一群雄性追逐打架的场景比比皆是。

  但是,这不代表他能把自己代入那个雌性的位置,引得一群什么天乾……然后他会被人……还有可能繁衍后代……

  天雷滚滚。

  北洛的脸都绿了。不行不行,不能再想下去了,他需要冷静一下。

  从纷乱的思绪中努力抽出理智,北洛花了不少时间才将自己的心境慢慢平复下来。

  若非有上述的原因作祟,其实理性一点看待。所谓的天乾坤泽与时光倒流,似乎并不能比较出谁更荒唐,皆是天方夜谭,不可能在现实中出现。

  对,不过梦境而已,当不得真。

  念及此处,北洛的心弦稍稍松缓,总算顺利的暂时说服了自己。

  努力换回客观的态度去看待这个猎奇的世界,凡是梦境定有出口,行动不便他也不能坐以待毙……至于这些挑战接受能力的事,权当看了一出戏,读了一本话本——

  没错,这并不是什么难事。

  反复的给自己洗脑之后,北洛转开话题。“既然你是天乾,那么,霓商是坤泽?”

  玄戈记住了晴雪的叮嘱,给足了北洛自己梳理的时间。北洛在自我催眠的时候,他也同时在思索弟弟反应强烈的原因,这一次北洛的心思显然没有那么难猜,玄戈只是稍稍代换了一下思考,便理解了北洛的心情——

  的确能够理解,如果以天乾的身份活了数百年后才惊觉自己是个坤泽,这接受起来是需要花一些时间的。

  如此想来,玄戈莫名觉得有些好笑。甚至对弟弟多出了一份难言的同情。

  只不过……“霓商?”

  北洛说这话的时候有些无精打采,他需要找一些别的话题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避免去想那些完全无法接受的画面。

  “是,你的王妃。”他转过脸看了一眼玄戈,比起这位兄长,实则北洛与霓商接触的次数还更多些。

  而此次提起霓商之后,北洛忽然惊觉,他如今虽只醒来了寥寥数次,但似乎从未见过霓商……

  啧,大约是受了刺激,他竟然又犯了同样的错,希望这位辟邪王莫要察觉这个失误吧。

  不过,但以弟弟对兄长的了解,敏锐的王上不可能注意不到他的错漏。

  正寻思着等下以什么借口搪塞过去,那厢的辟邪王沉思了片刻开口了。

  只不过说的内容却和北洛的想象不太一样。

  “ 「霓商」这个名字王族旁支中确有一位,不过她早已成亲生子。”今日第二次,玄戈收获了北洛见鬼了一般的神情,他微微挑了眉。

  而后以一贯平淡而沉稳的声调强调了最后半句,恰到好处的表露出他的疑惑与不解。

  “不知你是从何处听到了这个谣传,我至今并未娶妻。”

  ……

  北洛闭上眼睛,确定一定以及肯定的告诉自己,不用怀疑了,这就是个梦。

  ——极其可笑、荒谬而古怪的梦!

  那么问题来了,到底如何才能从这个鬼地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