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另一个世界的风>第五十二章 梅茨(3)

  林谷禾睁开眼,侧头看向域淙,清醒描述自己童年的林谷禾好像已经远去,他的眼睛又泛着迷茫的水润。

  他望过来的眼,让域淙在舌尖措辞的语言一瞬间变得无比苍白——那双眼里没有任何希冀。

  林谷禾看进域淙眼里,灼灼的桃花眼里闪烁着心疼的水雾,像湖里一圈一圈荡开的涟漪。

  林谷禾闭上眼,这不是它要的。

  闭上眼好像眼泪的阀门被紧紧关闭,沉静的声音再次出现,林谷禾苍凉勾出一个笑,“小玉,我四岁不懂的事情,我五岁便模模糊糊知道啦。院里人人都在传,我多听几次就什么都知道啦。”

  域淙用食指轻放在林谷禾嘴边,林谷禾睁眼看了一眼域淙,摇摇头,眼里抖擞不罢休的执着,残忍剖开一层一层的血肉,将埋在最里面的血淋淋的伤口摊开放在域淙面前——过了今天,他再也没有勇气把这些不堪展开在爱人面前了。

  他语气轻佻,好像在谈论事不关己的事情,“给我零食的王叔叔是林桦外面那个情妇的哥哥,他们三人都盯上那笔钱啦。”林谷禾讥笑,“是不是很可笑?”

  “我妈妈做错什么了?”林谷禾深吸了一口气,眼里悠悠盘旋痛恨,“怎么就被他们那么算计了?林桦对不起妈妈还不算,还要把她的命算进去。既要她的命,还要她的钱,不仅要她的钱还要她的儿子认小三当母亲。”

  林谷禾说到这里停顿了好一会儿,他捏了捏域淙的掌心,中指指尖在域淙掌心的茧上摩挲,仰头看天上的云,像获得无限勇气,“杀妻骗保,情节严重,林桦原本可以被判处死.刑,你知道为什么最终判了无.期徒.刑吗?”

  林谷禾勾起嘲讽的微笑,“因为还有我的存在。因为,林桦还有一个年仅只有四岁的独子和一个需要赡养的母亲。已经没了妈妈的孩子,法.律出于人道主义,不能再让孩子没有父亲。”

  林谷禾荷荷笑起来,“多可笑啊?因为我的存在,林桦罔顾人伦夺走妈妈的生命;又因为我的存在,法.律出于人道主义留林桦一条命。”

  林谷禾的眼泪已经将双眼淹没,像随时要溢出堤坝的河流,他倔强仰起头,用高筑的堤坝拦住往下流淌的河水,颤音沙哑道:“小玉,为什么我爱的人,我一夜之间就要很他啊,为什么我还没太明白爱的时候就要开始恨啊?我为什么要存在啊?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啊?难道只是让该活着的人死去、让该死去的人活着吗?为什么啊?”

  无言是最响亮的呐喊。

  域淙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将林谷禾抱在怀里,怀里的人好像静止了,连呼吸都变得微弱,唯一有生命的是T恤变得潮湿,并随着时间的推移,潮湿的区域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那些潮湿好像一条流淌的小溪,随着皮肤一寸一寸流经全身,变成一条奔涌呼啸的河,河里夹杂着心脏被攥紧的抽痛和眼泪的咸湿在身体里嘶吼咆哮。

  然而,他能做的,只是带着珍重和安慰,温柔地吻了吻林谷禾的头发。

  天边的云朵没有绚烂的色彩,在夕阳的映照下,呈现淡淡的蓝色。云朵并不繁复,形态简单柔和,散布在天空的各个角落。它们仿佛是到处飞扬的羽毛,轻轻飘荡在夏日的暮色中。

  域淙就这样拥住林谷禾,飞扬的云朵逐渐隐于暮色,胸膛的潮湿不再蔓延,慢慢变得干燥,“林谷禾。”域淙在舌尖细细碾过这三个字,又在心里辗转数次,“关于恨,我无法解答,前人作孽,后人无解,但我请求你放过小米吧,让他爱其他,爱风,爱草,爱星空,爱明月,爱朝阳,爱未知,爱他渴望的一切。”

  林谷禾的睫毛非常缓慢地眨了一下,怔怔看着他,然后垂眸下来,过了几秒又试探着抬眼看域淙。

  域淙双手捧着林谷禾的头,眼眶湿润红肿,泪水还残留在眼角,眼睫微微颤动,每一根睫毛沾上眼泪后承重地担负起他的难过。鼻子略显发红,呈现一摸淡淡的橙红色,鼻翼微微张开,似乎在艰难的呼吸。

  域淙心里好像有潮汐在涌动,跟随林谷禾的一举一动在他血液里翻滚。

  域淙轻声说,“你的存在不需要原因,存在本身就是意义。意义的原因很有可能是意义本身。[1]”

  林谷禾的声音嘶哑而低沉,说话时不禁带有鼻音,音节间略显不连贯,好像每个字都被细细咀嚼过,“域淙……”

  域淙将林谷禾眼角的泪水吻走,睫毛在他的注视下将下眼睑盖住又放开,域淙叫他的小名,“小米。”随即将笑容聚集在唇角,“小米,辛苦了,谢谢你平安长大。”

  林谷禾愣愣地看了域淙两秒,低头慌乱将放在脸颊旁的域淙双手盖住自己的眼睛。他的眼泪原本只是小溪,然后逐渐开阔,变成河流,最后流进大海,在域淙的掌心汇成汪洋。

  眼泪顺着域淙手指缝隙流到手腕,滴答滴答下着雨,最后变成嚎啕大哭。

  如果是妈妈,她会对自己说什么?林谷禾从没想过。

  会不会欣慰地说,小米,谢谢你平安长大?

  域淙的手被林谷禾紧紧抓住盖住他的眼睛,那些流淌在掌心的眼泪,温热,带着刺一样扎进手心。往常直挺挺的脊背,弯曲着,肩膀微微耸动,手掌握成拳头,喉咙里传来一种嘶哑低沉的呜咽,带着深沉的悲鸣。

  草在哭泣,风在哭泣,远处石头筑建的法国农舍在哭泣,整个山丘都和林谷禾陷入悲怆。

  域淙越过林谷禾的肩膀看着远处的群山,想,还有自己,他的灵魂放弃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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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谷禾哭的累了,暮色昏沉,他坐在地上呆呆看着域淙将帐篷展开,均匀摊平底布,为帐篷口选好背风方向。

  域淙将帐篷杆件逐一插入对应的套筒,准确连接每一个连接点,然后按压帐篷侧后方的按钮,帐篷框架自动展开,接着用帐篷自带的缆绳和橡皮锤,将帐篷的四角和支架处的缆绳牢固地面的地钉,最后再套上帐篷外帐,固定在合适的位置。

  域淙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林谷禾看着他暮色里忙忙碌碌的身影,看不清脸上的神情,不过身影时不时会朝自己看过来,但林谷禾想,他的眼睛一定是柔和地将自己包裹住的。

  暮色轻纱覆盖大地,柔和的昏暗光晕将静谧笼罩在那双走动的双脚,脚下的阴影逐渐融进黄昏中,林谷禾看着域淙,觉得暮色里的域淙好像获得了他更多的爱。

  那双脚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林谷禾面前的,等回过神来,他已经被笼罩在巨大身影下,林谷禾愣愣仰视他,山丘的风和域淙一起低下头来,轻柔地吻住他。

  夏天的风,无论经过怎样的酷热,夜幕里的它总是温柔的,域淙的唇舌携着风缕缕裹进口腔,分明是进攻的姿势却好像缱绻地卷起秋风,夏天快结束了吗?

  林谷禾想起初二离开小镇的那个秋季,窗外是遮日的梧桐,夜幕里的秋风吹地簌簌直响,树叶飘进窗户,停靠在物理试卷上,安静地,无论外面的风如何带着树叶歌唱,那片走进教室的树叶,安静地,将明晃晃的黄摊开在他面前,夏天快结束了吗?

  漫长温柔的吻结束了。

  域淙揉了揉脖颈,刚才弯腰侧头吻他的姿势并不轻松,他将林谷禾拉起来,林谷禾的脚带了一点力,轻盈的站起来,还没站直,人已经朝域淙跃了过去。

  动作发生太快,两人都没反应过来,等域淙下意识抱住两片柔软浑圆,林谷禾也下意识用双脚缠住域淙的腰时,两人都愣了一下。

  对视是远距离的拥吻。

  林谷禾不记得从哪里见过这样的描述,他们彼此注视,好像身体呼啸了已经千百遍了,他们好像已经吻过千百遍了。

  域淙一只手抱住他,一只手迫使林谷禾低头。这个吻,从一开始域淙便没了温柔,林谷禾也抛开了缱绻,两人激烈的好像你来我往的打仗,互相掠夺彼此口腔的空气,谁都不服输般疯狂地往里顶,舌尖带着火花扫过每一处缝隙。

  林谷禾感觉自己快窒息了,叼着域淙的舌尖急促的喘息,这是这么一会儿,域淙便已经胜券在握了。

  域淙的手从林谷禾衣摆往上滑动,手在林谷禾的腰上狠狠捏了一下。

  林谷禾轻呼了一声,域淙好像格外喜欢他的腰部线条,手掌摩挲着,嘴上的动作更加的凶狠,更深的往里顶,脸上出现林谷禾并不常见的急切凶狠。

  林谷禾喘着退开了一点,手抚上域淙的脸颊,像他安慰自己那样抚摸他,“从四岁以后我再也没有向人要过什么,只要人力可及的,我从不将期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域淙没有说话,只是深沉地看着他。

  林谷禾勾起一个灿烂的笑,是今天露出的第一个没有阴霾、明媚的笑。林谷禾笑着仰起脖颈,他的笑容在暮色里发亮,他说:“但你是意外,小玉。我想要。”

  【作者有话说】:[1]史铁生.我与地坛[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