柚李慢慢地同震惊且悲痛的两人说了从松田处听来的事发经过:
伊达航与高木熬了一整晚埋伏逮捕诈骗犯,清晨回去的路上被司机疲劳驾驶的汽车撞到,送医伤重不治。车祸发生在2月7日,已经查明的确是一起交通意外,肇事司机已经被收监待审,松田昨晚在伊达家中参加守夜仪式,今天的告别仪式后,遗体就要出殡安葬了。
“我让松田同伊达家人商量过,他们同意我把你们带到告别仪式现场。”柚李轻声说,“去送送他吧。”
往后,就只能到墓地祭奠了。
莎朗的葬礼办得仓促,贝尔摩德还是给柚李买了两套高档丧服,备用的那套没穿过,柚李带了回来,今天却没打算穿,而是专门找了一家西装店买了一套新的穿上,又另外买了念珠和装奠仪的香典袋,收拾停当了才把萩原研二和诸伏景光安置在蒙着黑纱的篮子里,前往伊达宅。
松田阵平在路口等她,接过了装猫的篮子,又提点了些葬礼禁忌,把人带了进去。
柚李将香典袋交给伊达老先生,他躬身道谢,柚李回礼,余光瞥见玄关鞋架上放着一个香典袋:“伊达先生,那个是不是忘了收起来?”
松田帮忙拿过来,老先生嘀咕着奇怪,两人却都注意到香典袋背面用铅笔写着一个小小的“0”。
两人对视一眼,松田开口解释说是不便露面的警校同学送来的,让老先生收下。
此时又有宾客到场,伊达老先生道了声抱歉,前去招待。
伊达航隶属于警视厅搜查一课,柚李看到了好几个熟人:目暮警官、白鸟、高木,但——
“娜塔莉。”柚李来不及与熟人打招呼,径直走向跪坐在前的金发女子,娜塔莉本就因为是混血儿的缘故皮肤雪白,此刻简直白得不正常,配上浅色的金发,整个人都像是包裹在黑色丧服中的一团雾气,好像随时都会消散。
看着这样的娜塔莉,柚李说不出“节哀”之类的话,只能握着她的手相顾无言。
“……柚李,”过了好一会儿,娜塔莉的眼神才聚焦,认出了眼前一段时间未见的好友,“你也来了。”
柚李心酸不已:“事情已经发生了,你也要善自珍重,否则伊达警官看到也会难过的。”
“航君,”娜塔莉的目光落在遗照和棺材上,“他再也看不到了。”
旁边几位女眷闻言潸然泪下,娜塔莉自己却没有哭泣,反而劝柚李不必担心自己。
柚李陪坐了一会儿,也不便一直占着灵前的位置,只能退到一旁,担心地看着娜塔莉。
得知柚李是娜塔莉刚来东京就交往的好友,目暮警官把她叫到屋外廊下。
“有一件事想拜托椿小姐,”目暮警官叹了口气,“伊达老先生过去也曾是警察,请求我帮忙,但伊达君毕竟刚转到三系不久,三系的女警跟来间老师都不太熟悉……”
絮叨了一会儿,目暮警官终于说到正题:“来间老师执意请求伊达家的长辈,想以未亡人的身份出席接下来的出殡下葬,但他们毕竟还没有订婚,伊达老先生担心这样对来间老师不好,但来间老师认为伊达家拒绝承认她的身份,非常伤心。”
“伊达老先生白发人送黑发人,已经心力交瘁,又怕再说错话惹得来间老师更伤心,因此,如果椿小姐能帮忙开解,是最好不过了。”
柚李自然应承会尽力而为。
回去的路上,柚李在一个角落看到了捧着一本笔记本发呆的高木。
“高木警官?”
高木一惊,忙抬起袖子擦干眼泪:“松田前辈、椿小姐。”
柚李叹了口气,这位年轻的高木警官是伊达航一直带着的后辈,两人的感情与跟松田他们也差不多了,她递了一方手帕过去:“刚刚那本笔记本,能让我看看吗?”
高木短暂地犹豫了一刻,还是递了过来:“这是伊达前辈托付给我的遗物。”
柚李当然知道这是伊达航的遗物,她双手接过来,正反都看了看,翻开笔记本的封底,拇指拂过皮套内侧,果然摸到了一处圆形凸起。
高木疑惑地看着椿小姐好像深受打击似的捧着笔记本低下了头:“伊达警官临终前,除了把笔记本交给你,还说了什么吗?”
“有的,他说……”
“伊达前辈临终前,把这本警察手册交给我,说‘这个就交给你了’。”
二楼的房间里,伊达老先生与娜塔莉并排跪坐,对面是被柚李要求复述伊达航临终遗言的高木涉,中间摆着那本印着金色樱花的黑皮笔记本。
伊达老先生嘴唇抖了抖:“椿小姐,阿航的临终遗言,我之前已经听这位高木警官转告过了,既然阿航决定把笔记本留给后辈,我并不打算违反他的心意。”
“不,”柚李轻声反驳,“伊达警官把笔记本交给高木警官这件事我并无异议,只是——”
她伸手拿起警察手册,翻开封底,从硬纸封底和皮套之间的缝隙间取出一个小物件,放在手心,展示给对面二人:“他当时应该,还想交托这个的。”
“只是没能来得及。”
那是一枚戒指。
小小的起居室里,五个人的目光都落在那枚戒指上,没有一个人说话。
良久,娜塔莉颤抖着伸出手,拿起那枚戒指,看到了内圈航和自己的名字缩写,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戒指套在左手无名指上。
泪水打湿了那枚尺寸正合适的戒指,娜塔莉捂住脸失声痛哭。
冷静下来后,娜塔莉请柚李三人先下楼,过了好一会儿,两人都红着眼睛下楼。伊达老先生向柚李道谢,感谢帮忙补完了阿航的遗嘱,表示自己决定尊重这对天人相隔的爱侣的共同愿望,承认他们的婚约。
娜塔莉将以未亡人的身份参与告别仪式之后的遗体安葬。
告别仪式结束,柚李和松田接过了伊达家人送来的回礼,离开了。
“也不知道我这样做,是不是错了……”柚李踩着自己的影子低语。
“这种事有什么对错,”松田与她并肩而行,“既然是班长的遗愿,就应该让来间老师知道,不要留下遗憾。”
“也是……”柚李回头看了一眼伊达宅,“希望娜塔莉未婚妻的身份得到伊达家人的承认,心里能好受点吧。”
话虽如此,柚李心中却始终不安。
回到公寓,萩原研二催促昨天一宿没睡的柚李赶快去补眠,温蒂也说会把粥放在厨房保温,让柚李睡到自然醒再喝。
柚李知道他们担心,老实躺下闭着眼,辗转反侧良久才睡着。
夜里猛然惊醒,一看时间,十一点。
[柚李酱,做噩梦了?]萩原研二心疼地贴着她颤抖不止的手臂,[起来喝点热粥再睡吧?]
不对,一定有哪里不对。
犹豫片刻,给娜塔莉发了份邮件。
没有回复。
柚李焦躁不已,握着在房间里转了两圈,一咬牙拨通了今天记下的伊达宅的固话。
白天才安葬了儿子的伊达老先生果然还没休息,更显得不回邮件的娜塔莉十分异常,柚李忙问对方今天遗体安葬后,娜塔莉有没有说什么。
“我侄儿说送来间老师回家,她拒绝了,”伊达老先生也琢磨出不对劲来,“她走之前对阿航的墓碑说什么‘很快’……”
柚李只觉得头皮都要炸了,没工夫说再见,直接挂断了电话打给松田,尖着嗓子让他立刻联系最近的巡警和公寓管理员去确认娜塔莉的情况。
凌晨,柚李在医院见到了昏迷吸氧的娜塔莉。
“幸亏发现得早,”急诊医生啧啧称奇,“缺氧性昏厥,再晚一些就会造成脑组织不可逆损伤了。”
根据公寓管理员和巡警的说法,娜塔莉将一条浴衣腰带挂在了浴室横杆上,以跪姿自缢——
万幸她没有选择跳楼或者悬吊自缢,否则他们赶到时什么都来不及了。
柚李后怕地跌坐在急诊科走廊的椅子上,良久才抱着萩原研二哭起来:“是我的错……我不该告诉她那件事的……”
[不是柚李的错!]萩原研二焦急地安慰她,[就算她不知道,谁知道她又会这么做呢,万一她被伊达叔叔拒绝参加下葬仪式,万一……]
萩原研二说不下去了。
他要如何安慰柚李呢?就在几个月前,以为他死在库拉索枪下的柚李,同样精神崩溃地用黑曜石刀划开了自己的脖颈。
柚李与娜塔莉,血统、经历、性格都不同,却在失去至亲至爱时,走上了同一条极端之路。
她们是一样的。
难道他能说她们之中,谁是错的么?
……
“这只杜宾怎么没剪耳、断尾?”警犬大队的警员一一核对登记着刚送来的笼子里的警犬。
“哦,那是军犬育成所淘汰的失格军犬,送来给我们看看能不能派上用场,如果通不过警犬测试,就放进这一批领养警犬里送出去。”驾车送狗过来的警员回答,“现在自然状态的杜宾比较受欢迎,所以干脆就没做没剪耳断尾处理了。”
“开什么玩笑,”警犬大队警员哭笑不得,“普通民众有几个能养杜宾?”
“领养不出去就养着,反正这些狗狗都有‘工资’,国家管饭。”
“我看是悬,你看它一直扒拉笼子,多动症似的一点都不安分。”警犬队警员观察了一会儿,摇头,“大型犬本来就危险,如果服从性差,谁敢放在家里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