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着了凉,出门时顾斯意有些头昏脑胀,好在日光足够温暖,可以覆过病态的阴翳。

  下了车站在P大的门口,身边路过的人和他差不多的年纪,顾斯意混在一堆大学生里进门,丝毫没有被保安发觉。

  如果没有被送出国,他应该也会有一段美好的大学生活,充满无限可能和热烈情感,在人生阶段留下浓墨重彩——会有时光荏苒带不走的青春记忆,会有曾经走过的路和当时的青涩懵懂,会有充满激情的梦想与追求……做喜欢的事,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身处其中时,他才真正感觉到这些年失去了很多。

  ……可能生病的时候容易脆弱,顾斯意吸了吸鼻子,戴好口罩认真研究路边的指示牌,最后放弃思考花了一枚硬币坐小白车。

  图书馆外观厚重,和P大的悠久历史相称,学术氛围很浓,是个适合安静读书做事的地方。他放缓脚步,在书架间绕了几圈,撞到了一位正在挑选书籍的女士。

  她比照片上还要漂亮,长发如同富有生命力的海藻,柔软地垂在脸颊两侧,微蹙的眉眼有些上挑,气质疏离得像是一座孤岛,一件精致而易碎的瓷器。

  “你好魏小姐,”他弯了弯眼睛,压低声音问道,“我是造梦师可达鸭,能请您喝一杯咖啡吗?”

  魏柯宁显然有些惊讶,不过只是打量了他一眼便点头答应下来。

  咖啡店的灯光安静柔和,杯子里的咖啡散发出诱人的香气,随着热雾融化在空气中。女人葱白的手指轻轻搅拌着咖啡,美丽的面庞放松而温柔,却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忧郁。

  顾斯意将计划书递了过去,大致告诉了对方治疗次数和疗程:“可以根据您的时间来安排,您对结果有什么要求,比如只要症状消失或者彻底解决问题,接受长期治疗还是短期治疗?”

  魏柯宁抬起眼皮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尽快吧,我的时间不多。”

  “冒昧问一句,”他用指尖轻轻叩了叩桌面,“您目前的感情状态是……”

  女人捏了捏自己的手臂,内心深处的情感似乎被密云遮盖,顾斯意耐心地等待着,对方肩膀微微紧缩,很快又塌了下来:“我有喜欢的人,不过只是单恋而已。”

  闻言顾斯意微微点头:“好巧,我也是,我哥一点都不喜欢我。”

  魏柯宁被他逗笑,撩起碎发别在耳后,微蹙的眉头舒展开来,“可达鸭老师,我好像知道你年纪最小却最难约的原因了。”

  “……我的荣幸,”顾斯意浅浅尝了一口咖啡,他一向不喜欢苦涩的口感,“只不过能感同身受不被理解的痛苦而已,何况人生没有标准模样,离经叛道又是谁规定的?我可以按自己喜欢的方式活着。”

  笑意沾染得对方眼角眉梢都是,魏柯宁卸下了部分心防,“你很豁达,所以没有像我一样走进死胡同,还影响了工作和生活……很高兴能由你来为我打造一个美妙的梦。”

  ·

  因为睡眠不足魏柯宁出现了心悸的症状,顾斯意再三考虑后将治疗提前了一天。

  躺在治疗床上的女人面色苍白,连对他的笑都有些勉强,他轻声问道:“最近那件让你不开心的事情是不是又发生了?”

  魏柯宁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因为不了解具体情况,顾斯意没办法说更多宽慰的话。他为女人戴好脑电连接器,替对方调整成最舒适的睡姿,然后躺在一旁连上了「貘」,“什么都不要想了,睡一觉起来一切都会变好的。”

  他们又来到了图书馆,这次他成为了图书馆管理员,看到了学生打扮的魏柯宁,透过玻璃窗户洒下来的阳光把她照得美丽明艳,在人群中闪闪发光。

  女孩手指灵活地敲打键盘,身边英俊的同龄男孩撑着下巴旁观,说好团队合作的小组作业,最后只剩两个人有空讨论。要不是那天她因为有事请假,也不至于落到最后和根本不熟的人一起,承担全部任务不说,还要加上所有白嫖的小组成员名字。

  “资料是我找的,PPT是我做的,”魏柯宁仰着下巴,“已经按照你的要求修改了,你就上台讲一下还不行?”

  男孩一脸无所谓:“其他人连来都不来,我这样算什么?”

  魏柯宁挑了挑眉,“算你倒霉。”

  很快他们换到了教室进行练习,顾斯意成为了路过的同学,周末的教室里空无一人,男孩的观众只有她一个。显然对方对于操作不怎么熟练,经过不断的调整和练习,还有她精益求精的挑刺和男孩的不服气,终于达到了令双方都满意的效果。

  “辛苦了,”她整理好材料合上笔记本,“期待你下周的表现。”

  男孩抬腕看了一眼时间,“现在都快一点了……我请你吃个饭吧。”

  小组作业完成得很好,他们拿到了唯一的满分,也意外地成为了朋友。情愫开始暗自滋生,上课、聊天时心跳会加速,看向对方时会不自觉微笑,两个人都意识到这份感情已经超过了朋友的范围。

  所以顺理成章地,女孩收到了男孩的表白。

  现实里这段感情过早凋零,甚至来不及留下甜蜜记忆,顾斯意决定让它顺利进行下去,于是场景很快切换到了婚后生活。

  出乎意料的是他们过得并不幸福,男孩成为了大人,却没有成熟到足以为她遮风挡雨的地步。父亲带来的压力,丈夫屡教不改的坏习惯,孩子的家庭作业,魏柯宁依旧为生活感到疲惫。

  婚姻是一朵美丽的花,需要精心呵护和不断滋养。当激情和浪漫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日常琐碎和矛盾,回忆逐渐被现实覆盖,爱意慢慢消失在柴米油盐里,花朵会失去养分而枯萎。

  顾斯意忍不住皱眉,这算不上一个好梦,正打算揉碎另造时,出现了本不该出现的角色——潜意识里的欲望正在反抗他的控制。

  ·

  一个男人替代男孩的位置,站在了魏柯宁身边,相肖的五官组合出不一样的气质,男人眉眼间多了男孩没有的威严。

  剧情发展到这里,顾斯意的胃口被彻底吊了起来。

  魏柯宁又变回了简单朴素的小女孩,她坐在沙发上面对棋盘忐忑不安,但男人没有为难她,握住她的手,将棋落在了破局的关键位置上。

  “跟你爸爸说我收下了,”男人松开了她的手,“不过不是现在。”

  这句话让女孩定在原地,身体如被冰封。下一秒她穿上剪裁合身的高定礼服,波浪般的卷发乌黑柔顺,精致的妆容下透出不解的神色:“为什么……我还有哪里不好吗?”

  这是二十七岁的魏柯宁想问的。

  她陷在一段泥泞的感情里,越是挣扎越逃不开漩涡中心。爱上一个人容易有过多期待,期待对方的主动,期待对方的偏爱,当某些点被实现时,欲望会无限膨胀——想要归属,想要独占。

  男人用手背摩挲着她的脸颊,像欣赏一件漂亮的瓷器:“你连棋都下不好,我家里不缺花瓶。”

  那一小块皮肤接触,却足以她感受到男人身上温润、厚重的热量,这股热量将她团团包裹起来,融化掉所有失落、灰败的情绪,浑身好像充满了滚烫的勇气。

  “我不是花瓶,”魏柯宁垂下了眼睫,手却下意识紧紧抱住了对方,像一只蜷缩起来的猫咪,“我学什么都很快,你可以教我。”

  男人细密地亲了亲她的额头,轻柔地捏了下她的后颈,将她的羞涩和无措捏碎,“好,我们回家。”

  ……眼下是个合适的断点,顾斯意抽身离开梦境,身旁的魏柯宁呼吸平稳,这是半年来难得的深度睡眠。

  第一次治疗差强人意,不过他通过梦境得到了关键信息,陆之恒递给他一杯水:“后续的事情我已经安排好了,要先休息一下吗?”

  差不多是晚饭的时间,他一口气灌下整杯水,凉意慢慢浸透咽喉与食管,驱散睡意后精神了不少:“今天答应噗噗要陪她看动画片,而且规定最晚回家时间是九点,一睡肯定会过头……下次治疗时间定好了告诉我就行。”

  “我送你回去?”

  顾斯意有些犹豫,他告诉家里自己是临时护工,坐豪车回去的话……可以解释是雇主顺路送他一程。

  想好了应付顾怀亦的话,他重重地点了下头:“麻烦陆总一趟,一会儿到小区门口把我交给我哥就行了。”

  坐在车上的时候一直呵欠连连,陆之恒笑他回家以后完全变回了小孩,居然还有门禁时间。顾斯意靠在车窗上,“就算我是噗噗的爸爸,但现在有爸爸妈妈还有哥哥,当然还是小孩啊。”

  “说得也是,”陆之恒转过弯后慢慢停下了车,“到了,要我抱你下去吗?”

  顾斯意连忙摆手,手脚发软也挣扎着下了车:“不用不用,我哥看见我了,谢谢陆总。”

  不一会儿顾怀亦便出现在眼前,他一心只想上楼睡觉,顾不上和哥哥的龃龉:“哥——我好累,能背我上去吗?”

  顾怀亦放低了身体高度,让他如愿以偿。

  黑色宾利在身后疾驰而去,哥哥没有多问什么,只是稳稳地托住他的腿。

  “好久没抱你……现在这么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