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雾平时并不叫谷垚“哥”,谷垚又是个没正形的,偏喜欢让郁雾红着脸叫哥。时间长了郁雾也摸着规律,只有讨好或者服软的时候才会叫哥,而且叫的异常顺口。
他在服软。
他希望做点什么抓住这通虚无缥缈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谷垚应了一声,又顿了一下才继续说:“毕业快乐!”
郁雾紧攥着手机,骨头硌的吱吱作响。
舔了一下干涩的嘴唇,“没有礼物吗?”
谷垚轻笑一声,他那边像有风,“哗啦”几下就卷走了尾调的纵容。
郁雾有些烦躁,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
“以后给你补”
“以后是什么时候?”郁雾问。
像个被溺爱过头的小子,急急想要那份礼物,不讲礼貌。
但郁雾不是,他只是想让这通电话维持的时间长些,他只想再听听谷垚的声音。
“嗯......”谷垚拉长了调子,又恢复了一贯的懒散样子,摆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
郁雾听到了电话那头的脚步声,是谷垚拿着手机在往什么地方走,身边时不时传来交谈声,郁雾听不清,这他更焦躁。
手指无意识的抠弄窗户的木头框,年久的朽木被勒出一道道浅轻的划痕,没入黑暗。
“下次见面给你”谷垚给出答案,“我没失约过吧”
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郁雾想问。
但他憋回去了。
他知道自己一定会去找他,所以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揣的牢实。
“哥...”郁雾叫道,声音压得低,论不清是想让对方听见还是不想。
“嗯”谷垚应着,心里软了一片。
“哥”这次声音大了,带着试探。
“在呢”
“哥!”
“我在”谷垚不厌其烦的回答。
这两个字被说的像是什么誓词,压到郁雾的心里边,稳住了马上就要炸出来到处咬人的疯狗的倒刺。
挂了电话,谷垚垂下手臂,背靠在残败的泥土墙,无力的往下滑了一下,又被强行定住,后脑勺往后磕了一下,仰头看向了天上的月亮,窄窄的,没什么光亮的样子。
没有山月峰的好看。
什么时候呢?谷垚怔怔的陷入思索。
什么时候长大的呢?
明明刚开始还是个没长成的白萝卜似的,什么都怕,只知道怯生生看人的,不会说话的小狗。
.......
“如果说我喜欢你呢,哥”
......
那双亮闪闪的眼睛直直的看着他,明明有退缩,却一步不让。终日藏匿于暗处的情愫在那一刻得以宣泄两分,足以将他淹没,窒息。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二月份那次春游?
除夕晚上守夜?
去年的生日?
一起去后山找三更那只胖屁股的猫?
不对不对。
是不是年夜饭的时候把塞了硬币的饺子都盛到他碗里,感动了。
更不对啊,他年年这么干啊!?
谷垚脑子里塞满了黑线,一团乱麻。他也不知道教育孩子哪一步出了问题,跑偏了。
“错觉吧......”
谷垚喃喃着,又忽然觉得这个想法异常正确。郁雾从来没接触过外人,上大学还是天卢山那么个偏僻地方,女生没几个,全是大老爷们。对自己产生依赖,肯定就错把这种类似亲情的羁绊当成了爱情。
“对!他说的是喜欢,喜欢可以是对于哥哥的崇拜和尊敬,并不一定是恋爱的那种!”
谷垚刻意忽略郁雾用情至深的神情,好像埋头进沙子里的鸵鸟,只讲求一刻的安全。
他才是彻头彻尾的胆小鬼,可谁又说逃避没用。
暂时理清的头绪终于不再闹人,谷垚又恢复大摇大摆的姿态,借着月光回屋睡大觉去了。
挂了电话的郁雾就没他哥这么轻松了。
早就黑了屏幕的手机还被攥在手里,好像从那冰凉的电子仪器里能感出另一头的体温。
头脑风暴全是和谷垚相处时的每一帧,偏执到非要从那早该模糊的记忆里觉出谷垚半刻的情动,证明些什么。
证明什么呢?
他也不知道。
寂静的夜里,有个人轻手轻脚的进了谷垚的居室。
除了郁雾,没有第二个人有这个房间的钥匙。
连谷垚回家要进家门都得先找郁雾。
房内摆设和郁雾房间没什么区别,都是山上同一安置的器具。他们两个都不是喜欢往屋里添置东西的人,所以一进门,屋里的东西也就一览无余。
唯一区别的是,这屋里有谷垚的味儿。
这是郁雾自说自话,量是第二个人来都闻不出闲置五个多月的房间还能剩下什么味道,除了关久了憋出的潮湿味儿。
进门也没犹豫轻车熟路的去衣柜拿出一件谷垚的外套,都快走到床边了又快步扭头回来,换成了一件滑面的衬衫。
倒头入睡,一步呵成。
睡是不可能睡着的,被谷垚的味道包裹的感觉让他沉醉,更加有一种罪恶感。只是这份罪恶感在犯的次数多了演变成一种习惯了。
手里的衣服触感很熟悉,郁雾刚才拿衣服的时候没注意,现在借着零星透过来的光才看清,谷垚第一次给自己过生日,穿的就是这件。
每年腊八的时候都很冷,郁雾其实很不喜欢自己的生日,他不喜欢冷掉的空气,不喜欢随处可见的鬼,不喜欢不被归入人群的孤独。
还因为没人愿意会给他过生日。
没人在乎他怕不怕冷,怕不怕鬼,想不想要朋友。
他们只说他是灾星。
连他的父母也不会感谢他的降生。
只是,他向彩虹许了愿望,要谷垚来陪自己过生日。
那天晚上放学,他走的很慢很慢,甚至在路上被几个散鬼冒出来纠缠。不过比起这个,他更害怕走到家门口都没见到想见的人。如果谷垚忘了,实在情有可原,没人会特意老远过来就为了给他过个可有可无的生日。
他只是太害怕期待会落空,所以一遍又一遍的告诫自己,他不想像地鼠一样,在每一次爬出来将要见到太阳的时候,被那个拿着锤子的人狠心的砸住洞口,一次一次。
毕竟,随口答应的承诺比南山说来就来的雨还让人信不过。
在那个只有五个路灯的短短巷子,干枯的藤条不肯舍弃的缠在红砖墙上,被雪盖了帽子。
谷垚就等在最后一个灯下,积雪被风飞卷起来,和暖光共舞。谷垚一身长的到小腿的风衣,衬的整个人精致又英挺,没戴他那个不爱离手的圆片眼镜。
长睫映着光在眼下打出一片阴影,漂亮的不接地气。
郁雾就怔在原地,不敢走过去。
是梦吧,他那样想来着。
谷垚看到来人后,幽深的眼睛立马笑眯起来,被冻红的唇翘起,一颗尖牙被恣意的露出。他主动走下凡尘,只是想递给被困在隆冬的可怜小狗一只火的种子。
“怎么这么慢?”谷垚走过来,“真快冻死了,早知道去楼道里等了,还不是怕被保安当流氓抓走.......”
郁雾快听不清他的话了,风呼啸着,他不敢眨眼睛,被吹的红了眼。
直到肩膀传来一丝重量,是谷垚把胳膊搭了过来,给他借了力。
“你这寿星可真难请,再晚点蛋糕都能成雪糕”
谷垚拐着郁雾往前走几步,拎起了地上的蛋糕和几个袋子。
又朝着家的方向去了。
巷子地上薄薄的雪上被踏出两道长长的脚印,像两条只在冬季运行的铁轨。
到了门口,郁雾把钥匙都插进去了才想起屋子里的麻绳和红布,旁人没进去过,肯定觉得可怖。甚至给谷垚看自己平时就在那样的环境下吃饭,睡觉,让他窘迫,还有难堪。
分明都看出了郁雾的停顿,谷垚依旧安静的站在一边,不问也不动,给了郁雾选择和犹豫的空间。
但这让郁雾更局促。
“进来吧”郁雾拧开门,先进去,按开了灯。
灯亮后,那些繁杂逼仄的麻绳和红布交缠在一起像蛇一样,爬满整个房间的渗人景象,就那么大咧咧的展现在眼前,不给人喘息和准备的时间。
郁雾就站在玄关处,等着对方的问句。
“东西放哪?”
“啊?”郁雾猛然抬头,谷垚站在自己跟前,脑袋被荡在空中的绳子剐蹭,破坏了弄好的发型。整个人像给强塞进娃娃机里的超大型玩偶。
“哦”郁雾朝他后方指了一下,“茶几吧”
郁雾整个人的迷茫一只持续到谷垚已经把东西摆好,蜡烛都插完点上了。
“好了,可以许愿了”
谷垚脱了外套,里面只穿了件宽松的衬衫,领口的扣子没系,锁骨若隐若现。
“还...还许愿啊?”
“当然”谷垚说,“你应该列个愿望清单,趁这个机会宰他个百八十条愿望!”
“哦”郁雾乖乖凑过去,蜡烛上那么一点的热乎光就把他蒸的想流泪。
赶在眼泪要流出来的时候闭上了眼睛,故作轻松道:“这次可以不说出来吗?”
“你说了算”
郁雾的嘴唇抖的厉害,他不得不抿着嘴,用力的绷着。愿望早就许好了,眼睛却睁不开。周遭安静的只剩蜡烛的火光扑簌声。
静到郁雾就要以为刚才那些都是幻觉,零点钟声响起,他就该醒了。
睁开眼睛,机械的吹蜡烛。
光源消失,黑暗降临。
“生日快乐!郁雾”
终于有一个人,跟他说生日,要快乐。
咔哒一声,是谷垚起身打开了灯。
郁雾才像刚活了似的,着急的问:“可以吃蛋糕了?”
“当然!”
谷垚拿起刀,在蛋糕上面比划两下,不知道从哪下刀。郁雾的视线就随着刀一上一下的,口水咽了好几下。
“要哪边的?”谷垚问
“草莓...这边的”
“好”
蛋糕没有想象中好吃,很腻。
生日蛋糕原来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郁雾吃着突然笑起来。
谷垚也不怎么喜欢吃甜的,跟着象征性吃两口就放下了,看着这小子边吃边乐,不明所以。
“这么好吃吗?”谷垚问。
郁雾只摇摇头,嘴上还沾着的奶油,又被他舔回去了,“就是高兴,之前没人给我过过生日。看见别人过生日可以吹蜡烛,吃蛋糕,很羡慕。”
“现在...”郁雾将手里的小碟子放回茶几上,“觉得过生日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之前的羡慕很可笑”
谷垚双腿交叠在沙发上,手肘杵在上面支起下巴,一双浅眸认真的看着郁雾。
听了郁雾的话,眼睫睑下沉默一会才开口说。
“我也没过过生日,不知道真正的生日应该怎么过”
郁雾震惊的看着一脸谈定的谷垚,“你不过生日?”
谷垚摇头,有种没反应过来,或者不知道这事到底重要在哪的懵懂,“我没有生日,被我师父捡来的,有记忆就是天卢山了”
“山上的人都不过生日,就过年的时候,连当着生日,祝贺对方都长了一岁。”
郁雾在听到谷垚说是被捡来的,心里一紧。比自己受伤还难过的情绪蔓延出来。
谷垚察觉他的低落,满不在意的安慰道:“我在山上过的很幸福的,你可别像可怜小孩似的可怜我”
“天卢山...很好吗?”郁雾犹豫着问道。
“那是我家”谷垚说,“有机会你可以去那儿旅行,是个不错的旅游区”
郁雾:“去那上学不行吗?”
谷垚乐了,“不是怕鬼?”
笑意跟着话一同飘出来,搔的郁雾脸热。
“现在不怎么...怕了”自己说的话自己都不怎么相信的样子。
反正目标都定好了,你说什么都来不及了,郁雾想。
外面的风都要停了,窗户沿上被带过来一层积雪,屋里屋外像是冰火的两重天。
“只要是你真正想做的,都可以”
谷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