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雾拿出手机,点开散人榜。
按照积分来算,上涨了大几千,看来刚才锁魂桥那个届确实值钱。
回县里的班车捂着一股汽油味儿,又实在颠簸,郁雾靠着窗户都有点要晕车的感觉。
窗外的杨树不断的略过,思绪也飘的远了。
幸亏在他知道散人榜的时候,谷垚还在他身边,不然他可能会心脏骤停直接嘎掉。
身死道陨......
多可怕的词。
正昏昏欲睡,手机响了。
郁雾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孟云山,和他同一届上天卢山的。
刚摁了接通,那头大辣辣的声音就冲出来,郁雾应声把手机拿远了点。
“雾雾啊——想我了吗!”
“不用说,我知道答案是肯定的!”
“你猜我给你打电话干嘛的?”
“不用猜!我肯定是喜鹊,我给你报喜的哈哈哈哈”
孟云山的话太密,郁雾一句话也插不上,只能等着那家伙自己说累了。
“你怎么不理我?难道你不想知道是什么好消息吗?”孟云山一个大老粗总是可怜兮兮的说话,刚熟悉的时候还是常常一阵恶寒。
现在的郁雾倒是见怪不怪了。
“什么好消息?”郁雾问。
声音已不见稚嫩,是完全的成熟男性,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听起来色气不少。
孟云山一听声音啧吧一下。
这性感的声音该听的可不是他,应该给那位师兄听一下,保证能拿下。
“睡觉呢”孟云山说。
郁雾:“在车上”
“锁魂桥的届破了?”
郁雾有点想挂电话了,决定还是再坚持一下,“不然你觉得电话能打进来?”
“诶呀”孟云山又拐了调,谐谑道:“你就不能对我有点耐心?你跟我们那位帅气的大师兄说话可不这样......”
“嗯”郁雾坦然道,“本来就不一样”
说完自己也笑了,像自嘲。
“不逗你了”孟云山说,“好消息是,我知道谷垚的下落了”
电话这头的郁雾像没听懂似的,头还抵在车窗玻璃上,眼睛眨巴着晃过郁郁葱葱的树。
孟云山没等到自己想要的反应,准备继续说,“在一个叫——”
“在哪!”
郁雾突然回神,蹭的坐直身体,打断孟云山的话。
孟云山要被这小子气笑了。
算了,自己好哥们的爱情还攥自己手里呢,以后得好好宰他一下。
“你啊你啊......”孟云山调侃了一下才正色,继续说:“在一个叫闵庄的地方”
......
山月峰是天卢山群峰中最高的,夜里离月亮近的像是只手可摘,故名山月。郁雾就无比贪恋将近十五的圆月,常常整夜不肯离去,就坐在布了青苔的石阶上,痴痴的望着。
刚来无量观的头两年更甚,他在南山从没见过这样的月亮,仿佛能透到人心里去。
只是那时候总有个人拿着厚衣服来陪自己,每到那时,郁雾就很难分出心思去看月亮了。
因为身边就坐着一个,月亮。
郁雾喜欢看谷垚不戴眼镜的样子,可以看见那双清浅的眸,笑弯弯的,只装了自己的样子。后来谷垚像是明白了,会在和郁雾独处时摘下那个碍人的圆片眼镜。
现在的月亮和那时明明没有不同,郁雾却看着徒增一层凉意。是因为会给自己送外套的人不在身边吗?
“小郁雾!”
郁雾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
“三更师兄”
“你真的回来啦!”福三更满脸兴奋,跑着过来的,气喘吁吁的挨坐在郁雾旁边,“院长和我说你回来了我还不信呢”
“师父说,我是今年的优秀毕业生,必须回来参加毕业典礼”郁雾说,神色淡淡的。
福三更拧起包子似的脸,“你们那届不就你和孟云石两个人吗?你俩之间,选一个优秀的做代表?”
“亏院长想这一出,咱们能和别的学校比嘛,啥都想效仿...”
郁雾扯出一个笑来,实在没什么力气的样子。
福三更看出他是因为什么不高兴的,也忿忿道:“大师兄也真是的,你毕业这么大的事都不说回来一趟...还有啊,上次还说要陪我过端午呢,也没回来...”
“以前都没这样过......”话被他含在嘴里说的,听起来像撒娇。
郁雾会心一笑,侧头看他,颇为无奈道,“毕业算什么大事?”
“不过,陪你过端午倒是大事”郁雾调笑道。
福三更点点头,又反应过来什么。
转头果然看见笑意还没来得及收的郁雾。
“好啊你个小郁雾,真是跟大师兄越来越像了”
郁雾听着也不反驳,反而厚着脸说:“跟什么人学什么样呗”
福三更一想也有理,“对,反正坏的都是跟他学的,好的是跟我学的”
“对”郁雾十分捧场的回道。
两人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的,时间好像就这么打发了。是从前的郁雾想都不敢想的。
从遇见谷垚开始,一切都不一样了,郁雾停滞的时光终于延续起来,不过才几年时间就成了涓涓细流,长出了真正的血肉。
可人总是贪心不足,既要又要还要,什么都想要。郁雾对着月亮说,他想要月亮。
然后月亮被吓跑了,再不愿降临这片贫瘠的土地。
毕业典礼办的非常朴素,朴素中又带了那么一丝奢侈。几乎是无量观大部分人都到场了,总计三十来人,包括福三更的那两只猫。
郁雾上台讲话。
是临时搭的一米长一米宽的箱子,郁雾站上去小心翼翼的,怕给踩碎喽,师父又要心疼。
只是郁雾并不瘦弱的身躯在那之上显得过分憋屈,奢侈就是老魏从前山景区借来的话筒,上面还绑着大红蝴蝶结,看得出来是魏闲的手笔。
“首先作为优秀毕业生的我,万分感动。感谢学校对我的栽培,感谢我的老师,魏...呃...小魏仙,他是那么的辛劳,像天卢山的园丁。默默...默默的开辟出一条独属于无量观的独...根苗苗的康庄大道......”
当然,演讲稿也是魏闲亲自准备的,一字一句斟酌,花了时间的满意佳作。
“好!”魏闲感动着,两只胖手在空中鼓掌。
在一阵掌声中郁雾落了座,脚踩在实地的感觉让他放松不少。
“我讲两句噢”魏闲站上那个快要寿终正寝的空箱子,郁雾似乎听见了箱子向下塌陷的咯吱声,不免担忧。
“我的独根苗苗们,刚才郁雾所讲,我必须说,确实有些夸大了。”
郁雾:“......”
掺杂话筒杂音的声音接着传来,“鄙人并不像他所说那样伟大,真正伟大的应该是这个世界。只有世界是美好的,我们!才是美好的!”
低下坐着的都积极应喝,欢呼雀跃的声音充斥进郁雾的耳朵。讲台上魏闲慈爱的笑容,身旁同门的庆贺,这一刻。郁雾才恍惚好像有点明白,魏闲一定要自己回来参加毕业典礼的意义了。
宴会散去时,郁雾也默默离开了。顺着山上的每一条路,去上课的,去吃饭的,去宿舍的,练武的,炼丹的,还有那条去山顶看月亮必经的路。
是沿着岩石壁的石头勒成的台阶,因为露重,常年湿哒哒的。宽度只刚好能容纳两人,每次谷垚都让郁雾走在里侧,挨着岩壁。而谷垚走在外侧,下头是万丈悬崖。
那时候会因为台阶这道物理的距离,迫使两人的手时不时擦到一起,郁雾装作不知,还会刻意观察谷垚摆臂的幅度,再自然的增加几次触碰的机会。
手是热的,心也是。
明明还有一个选择,只要一前一后就可以上去的。
谷垚不说。
郁雾不选。
重新走这条路,身边没有人。
原本只要在外面努力破界,努力捉鬼,努力上榜,就可以暂时麻木忘却的那些空缺,现在因为这条短短的石头台阶,一股脑的全迸发出来。
涌上眼睛,憋得通红也没落下泪来。他早不是以前那个喜欢用哭泣表达痛苦的郁雾了。
他长大了,长大就得做选择。
他选了,选了就得承担后果。
哪怕后果是他永远也接受不了的。
“郁雾!”
郁雾刚准备回房间就听到三更在喊自己。
“三更师兄”
福三更跑过来的,喘了几下,干咽了一下才说:“观主找你”
“嗯,好”郁雾虽疑,也没耽搁转身要走。
被福三更一把拽住。
“怎么了?”郁雾回头就看见满脸慌张的福三更。
福三更又把脸拧成包子,犹豫着开口:“四年前...观主也是这样找了大师兄,然后大师兄就从散人榜上消失了...”
郁雾心脏猛地一坠。
不知道是害怕郁雾多想还是害怕自己多想,福三更赶紧又说:“我、我知道只是从榜单上消失了,大师兄人没事儿。但是榜单,你知道的人若入修道门必会上榜单,连我这种连界都没进过的人,还在榜单的末尾老实待着呢。”
又压低了声音,给出结论:“所以...大师兄能从榜上消失,一定付出了我们不知道的代价”
郁雾在听到这句话时,脑袋像被人狠狠凿了一下,阵阵耳鸣。
从前只要郁雾去问就会被谷垚不正经的玩笑搪塞过去,自己竟然真的没去细想过,连老仙门都在讲的身死道陨,谷垚又是怎么躲过去的。
随之冒上来的是愤怒。是无力,是心疼。
......
从观主那出来的郁雾眼神复杂,整个人都泛着一种迷茫和无所适从。
天已经黑了,月亮高挂在星星中间。
今晚的月亮好像没有星星闪亮,单薄的掺在星星点点里。
回到房间,关上门。那一点月光也被无情的挡在门外。
郁雾瘫软在床上,被撇到一边的手机亮出光来。
郁雾拿过来,是没什么用的短信提醒,还有一个陌生号码的未接来电显示。
郁雾猛地坐起,有一种深深的预感。
拿着手机的手有点抖,郁雾极力控制自己这种称不上什么大出息的动作。
点击那个号码,犹豫是不是要回拨一个。如果不是的话,就当自己半夜脑子抽风变傻逼了。
如果是的话......
那个号码似有所感,又打了进来。
郁雾眉心一跳,几乎是电话进来的同时就点了接听。
“喂——”
是熟悉的,扬着调揉着笑的声音,夹杂着电流声,有些失真。
郁雾“蹭”的站了起来。
想回答的声音被卡在喉咙涩住,挣扎好几下才发出声来。
“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