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老人, 他又成了随处流浪的独行者。

  天狗想起以前老祖宗的话,说千万年前,他们乃是人类养在家里的供奉,因为他们生而有能力却不为祸, 所以人类善待他们, 他们也要以此为报, 善待人类。

  可是人类有真善美, 也有丑恶贪。

  不可一概而论。

  这是他经历诸多后得出的总结, 与恶为伍,便为恶,与善同道,方为善, 人类也常说,人心隔肚皮,所以他不想再有主人了, 谁知道下一个是淳朴还是丑恶。

  而且人类的生命太短暂,不管带给他多么快乐的时光, 终将会伴随着生命的流逝而彻底消失。

  最让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总是要死得比他早,晚点不好吗?

  他们去往下一个轮回时, 他却还在时间里徒留伤感。

  这不是给自己添烦恼吗?

  所以, 他决定以后就与孤独为伴, 自由自在。

  他也不想再去逛市集,因为他最讨厌肉包子摊的老板,每次都会驱赶他, 就算他在包子摊靠卖萌帮他吸引了不少路过的公子小姐,他也吝啬得只会掐一点包子皮给他。

  见过吝啬的, 没见过这么吝啬的,抠得要死!以后请他去揽客他都不去。

  他在老人死去的林子里逗留,每天上树吓唬小鸟,扑进溪里抓鱼,顿顿都有肉,想吃零嘴时还能摘果子。

  每天每天,他都脑补着包子铺老板没有了他之后生意会多惨淡,会有多后悔,少不得要以泪洗面。

  哈,一想就贼开心。

  林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等逛到第八百零一遍连石头缝里的小草都已命名后,他意识到了一件事。

  这林子,他逛腻了。

  小小身形轻车熟路地跃上附近的大树,他站在树杈间,伸长了脖子极目远眺,他决定了,也是时候离开林子去另一个地方发展自己的抱负。

  什么样的才叫抱负,彼时他还没有弄明白。

  但他上上上任主人经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说男人就要有雄心抱负,大概就是干点厉害的事。

  后来,上上上任主人还没有施展抱负,就在一次街头闹事中被脱缰的马踢中了胸膛,一命呜呼。不过他还记主人拍着胸脯说过,金鳞不是池中物,他迟早能鱼跃龙门,也不知道当时被踢中飞了三丈远算不算是跃了。

  就当是吧。

  不然多遗憾。

  天狗觉得,他现在就有出去闯一闯的念头。

  玩物丧志只是一时的,他应该要走出阴霾,而且总有一天得离开,他欺负了蛇妖的儿子,咬掉了人家好几块鳞片,还和狐狸打了一架,那狐狸没两天就能结元丹化形了,届时不是对手。

  所以他要出去锻炼锻炼。

  远远的,他看见了几辆马车,当先的马车挂了帘子,晃晃悠悠地跟着前头的一队士兵,而围在马车旁跟随的大多是布衣仆从和走得满头是汗的丫鬟婆子。

  打头的马车后还跟着四辆拉货的板车,板车上装了大箱子,又用麻绳捆了几只板凳和一些瓶瓶罐罐,想来是中途歇脚时用的。

  人马停在了他所在的树根下。

  也是,他选的大树又高又大,绿荫能把一堆人笼住,坐这儿纳凉是最惬意了,但也有坏处,这些人很快发现了他,一个士兵指着树杈间的白色脑袋稀奇大喊:“嘿,快看,这树上有只猫!”

  傻不傻,他是狗好吗。

  他不和人类计较,滴溜溜的眼珠瞧着围拢过来的士兵,对,他是长得极像野猫,尽管连他的叫声都类似“喵”,但这群人是没见过猫怎的,这么大惊小怪。

  几个士兵摩拳擦掌,叠了人墙想爬上来抓他。

  “行了这么多天,早想开点野味儿了,正巧这猫送上门来,不吃白不吃。”

  “这能抓到吗?等我们爬上去它早跑了。”

  “抓不抓得到总要试试,我看它是爬太高下不来了。”

  “我听说猫肉是酸的啊.....”

  原来他们是馋他的身子。

  天狗不以为意,反正普通人类抓不到他,他也感受不到士兵中有懂玄术的人,即便有他也不怕,他镇宅避凶,是半神体的祥物,又不是害人精。

  一只士兵的手攀爬到了他脚下,他借着人脑袋一跃跳上了另一棵树。

  他们又得重新爬了。

  这么一来一回,他溜了他们好几圈。

  有士兵恼了,弯弓搭箭对准了他,信誓旦旦放下狠话:“格老子的,我王二今儿逮不住它名字就倒过来写!”

  就是非得把他下锅呗?

  他也做好了准备,等下一定要折断了箭再跳到对方脸上划拉几下,帮他把名字倒过来写,可是箭矢还没袭来,被一道冷冽的声音喝止 ,观望的,搭箭的,所有士兵齐齐闭上嘴,转向从马车里下来的男人。

  “到了颍川自有大伙儿的肉吃,都急什么,”男人面庞刚毅,横眉竖目时威严尤甚,不过这份威严在丫鬟打起车帘时转瞬即逝,女子递出的手柔柔地放在男人掌心中。

  男人扶了她小心下车,仔细注意着她脚下:“夫人当心。”

  哦,原来是一对夫妻。

  天狗依旧坐在树上,屁股牢牢卡在树杈间,他盯着女子打量,不得不说,这是他见过为数不多的好看的女子,说话也好听。

  女子朝他看来,又对着士兵们盈盈道:“夫君是怕惊了妾,望诸位将士莫往心里去,妾也知你们一路护送着实辛苦,郡地虽不及西都繁盛,但到了地界定会好生相待。”

  本想射天狗的士兵收了弓箭,抱拳道:“夫人客气了,薛大人重情重义,我们都是自愿追随,可万万不敢谈辛苦。”

  “是,我们是自愿追随,夫人莫客气!”

  士兵们附和。

  又有人道:“夫人还有孕呢,我们这半路杀猫可不得惊着,见了血腥可不好。”

  “对对,是我们疏忽了,夫人莫怪。”

  这场杀“猫”危机就在三言两语间被化解,天狗兴趣缺缺,正打算走,女子由丈夫牵手走到了树下,两人对话也传入他耳朵里,大致是对他有兴趣,觉得他脑袋纯白很是稀奇。

  凭直觉他肯定,这位夫人甚是喜猫。

  可他的关注点在对方的腹部,那里已有微微隆起的迹象,他是见过人类怀孕的,第一次见时还以为人类吃坏了肚子,后来才知道里面装了小孩儿,等到十月临盆,孩子便会从母亲的肚子里泄出来。

  生娃娃很辛苦,歇斯底里,可是为什么不用点巴豆呢?

  这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秋娘驻足打量他时,他也在歪头看她。

  “要不要下来,我接着你,”她朝他伸出手,因为树很高,不得不踮起脚,即便是如此,那双手臂离他也还有一段距离。

  “夫人不可,”男人挡在秋娘面前,捉了细白的手腕,“野猫性凶,若扑过来必定会伤着你。”

  谁说的,天狗不服气。

  他明明非常懂道理,明是非,会驱邪,如果主人待他好,他也是可以放下矜持撒撒娇的,为了证明男人说的话有错,他顺着树干跃下,有模有样学着猫叫到了秋娘脚边。

  女子温婉的面容中露出欣喜,朝神色戒备的丈夫柔柔一笑:“妾瞧着它温和得很,也不怕生,哪里有你说的会伤人。”

  “你若不信,夫君替你一试。”

  说着,男人的手掌已经摸到他脑袋上,揉得他脑袋东倒西歪。

  要不是为了打脸这人,他就呲牙了。

  一旁,秋娘掩唇轻笑,男人略显尴尬,轻咳了声。

  天狗扬眉吐气,有时候报复并不需要用利爪,甚至还可以更过分,他朝秋娘喵喵叫了几声,脑袋主动蹭了蹭裙角,果然,那双手抱起了他,他闻到了对方怀里的馨香,还有肚腹里尚未出生的孩儿的心跳。

  均匀、平稳、并且神奇。

  他也想通了,与其自己步行去闯荡,不如坐马车载他一程来得便捷,在他“计谋”之下,他顺利上了车,还在男人时刻提防的眼神中坐在了马车内的软垫上,偶尔探出头看看曾要射杀他的士兵。

  不是说好的名字倒过来写吗?

  天狗用眼神挑衅,但显然对方理解不了他的眼神,太笨,太无趣了。

  他躺回软垫,盘起尾巴打盹儿。

  这一行便是月余,闲话间让他了解了诸多。男人叫薛愿,有妹妹在皇宫里当太子妃,可惜被人构陷谋反又不被皇帝待见,这才举家迁往颍川。

  说白了,就是被贬了。

  人类有朝有国,划地而分,还有人与人之间的勾心斗角,今日这个升官,明日那个降职,都是常有的事儿,他更关心等到了颍川,自己该去哪儿施展抱负?做什么厉害的事好呢?

  “银雪,”秋娘森*晚*整*理回身唤他。

  银雪,是她给他取的名,因他脑袋上毛发如银似雪。也幸好是按照他脑袋的颜色来取名,而不是根据身上的黑毛,否则不得叫“黑炭”?

  “你可要下来玩会儿?”秋娘由丫鬟搀扶着等他。

  天狗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翻过肚皮面朝里,继续躺在软垫上睡觉,垂落的尾巴悠闲地晃着,马车虽比不得住府邸舒服,但每天都有吃食主动送到嘴里,全然把他给养懒了。

  玩耍多累,不去。

  丫鬟笑骂:“夫人,这猫成天吃了睡,睡了吃,就是个懒骨头,它呀也听不懂您说什么,还是我扶您在一旁走走。”

  秋娘点点头。

  懒这点,天狗承认,谁还没有个懒散的时候。

  可是丫鬟还出馊主意:“夫人,我瞧着您特别喜欢银雪,不如我找根绳子把它拴起来,免得突然跑了,毕竟是半路捡来的可没养熟呢。”

  他用爪子抓挠马车壁,发出刺耳的划拉声,以此来表达不满。

  秋娘道:“不必,银雪温顺,哪里用得着拴,若是跑了,便是我与它没有缘分,万物有灵,不必强求。”

  “还是夫人心善。”

  这还差不多,天狗自己给自己搔了搔肚皮,准备接着呼呼大睡,却忽听一波有序一致的脚步声快速朝他们靠近。

  立时,外头传来了杂乱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