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之介被勒令待在家里休养。

  期间警察上门了好几次,依旧是佐藤和高木这对情侣搭档,还有顺便路过的松田阵平等人。家里位置不够,能够坐下面对面交谈的只有清之介和佐藤。

  “清之介,希望你能够把那份文件的密码告诉我们。”

  清之介愣了一下:“诶。上次告诉过我家的地址,如果没有遭小偷的话,那本书应该还在那里才对。”

  要想知道准确的,没有任何风险的密码,只有找到在故居之中,父亲亲手写下的正本。清之介害怕自己插手之后,这份文件会失去原本的价值,哪怕这是他亲自写下的,上面的每一个字都经过了严密的考证。

  佐藤在短暂迟疑后,告诉了他真相:“已经被烧毁了。”

  无论是那些书还是那栋存放了太多回忆的房子。他们的专员到达时,看到的只是一片废墟。

  清之介很快释然:“是这样啊。”

  琴酒一定去过了。组织有严格的规定,房子被烧掉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原以为听到这个消息之时,他会感到难过,糟糕的情绪像小虫子一样在心脏爬动,但没想到,居然很轻松。

  或许那才是最沉重的负担。他没有办法抛下自己的过去,也没有彻底从流淌到脚边的血河中爬上岸。而现在,过去的影子已经彻底离开了他。

  清之介没有追究为什么一开始交给诸伏景光的文件最后到了警方手里。密码是故去的小说家设置的,没有第二份副本,清之介只能靠着记忆将密码复刻,这个过程花了不少功夫,所有人都耐心等待他完成。

  清之介将密码本递出。

  “需要我的话,直接给安室先生打电话就好,在事件结束之前,我是不会离开这里的。”

  松田阵平打量着窄小的房间,这是他第一次到清之介的家里来。最让他感兴趣的是那片称得上壮观的蘑菇林。闻言,他转过头,“离开?你要离开这里?”

  清之介:“……”

  他笑着叹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吧?”

  高木忍不住说道:“你在帮助逮捕犯人上也帮了不少忙,误会我们可以帮忙澄清,只要给我们一点时间。”

  他们把清之介所说的“离开”看成了告别,因此而惊慌失措。清之介走到现在着实不易,想要离开也变成了一件困难的事情,就算他们尽量通融,清之介也免不了受到非法持枪的控诉。

  半个月前盛大的场面就好像是一场梦。来到米花时很容易,想走却变得格外艰难,他们不想让彼此都落得这样难堪的场面。更何况,黯然退场并不像是清之介的风格。

  萩原研二拍了拍清之介的肩膀:“可以先休息一会儿哦,没准到时候就改变主意了呢?”

  餐桌已经盖上了白布,厨房很久没有用过了,种种迹象都表明,清之介即将离开这里。也许这场出行会持续很久很久,永无踏足这里的机会。他不忍心看到这样的场面。

  和朋友告别往往是很痛苦的。尤其是眼前的少年,在经历这么多伤痛之后,能独自完成旅程吗?

  年长者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可清之介只会担心自己即将去往的城市会不会将成为下一个被他闹得鸡飞狗跳的破坏现场。

  少年穿着白色的毛衣,模样慵懒,在他们说完后才出声:“嗯……”

  他从桌肚里面掏了掏,掏出一本录取通知书。

  清之介诚恳说道:“我确实要离开这里了。我哥把录取通知书一起寄过来了,很快就要去上学了。”

  “间隔年快过了,总不能不去上学吧?”

  清之介故意慢动作将信封打开,“哎呀,当初考完的时候都没有注意原来是被这个学校录取了呢,哈哈,今天才知道耶。”

  所有人:“……”

  这个得意又贱贱的表情真让人来气!

  到底是什么不长眼的学校会录取这个人啊!

  一看,东京大学,没事了。

  这种人居然能考上东大吗?

  清之介:“别看我这样,学习还是很好的。”

  他转着笔:“但是专业就另说吧,总之要在日本停留很长一段时间了。之后的计划很多,要上学,还要写书,出版后拿到出版费马上就可以买房子了,最好再养只猫……”

  “那白布是……?”

  清之介很快回答:“我要搬走了。”

  “这里很不方便接待客人吧?所以啊,我要搬去和朋友们一起住了!”

  少年弯起眼,语气轻快:“蘑菇也要一起搬走!”

  萩原研二松了口气,微笑着回应:“太好了呢,清之介。”

  清之介伸出拳头,和他撞了一下:“到时候邀请你去玩,感觉你们气质很像呢。”

  松田阵平默默站在一边,没有开口。清之介所说的朋友,大概就是零那个家伙吧。看来,正式见面的日子也不远了,他不由得期待起来。

  哈,许久不见,也不知道就这样相见,他会是什么表情。

  “不过呢。”清之介顿了顿,“我确实很需要帮助。”

  “快点帮我恢复名作家清酒的名望啦!再被骂下去真的要失去理智了!”清之介唰得一下站起来,表情痛苦,几乎快要落泪,“你能想象得出你的心爱孩子掉在地上被人一脚踩过去的感觉吗?我的心情比这个糟糕十倍啊!”

  他都和上次遇到的捡垃圾的小学生组队了,每天都去杂志堆放处比赛谁捡走的《幻舞》多。被捡回来的《幻舞》快没有地方放置,连洗手间都堆满了,清之介不得不寻求安室透的帮助,忍痛决定搬出去住,把这个房间租着当仓库。

  “想象不出。”松田阵平打了个哈欠:“抱歉啊,我还没有小孩。”

  清之介:“请闭嘴谢谢,少说一句是不会死的。”

  他的腿上装了钢板,虽然也不影响平时的行动,活动起来还是有点拘束的,诸伏景光一脸忧心地给他送来了一辆轮椅。清之介刚收到的时候震惊了一下,这辆轮椅长得好生眼熟,一问居然是上次撞坏那辆电动轮椅。诸伏景光给他买回来了。

  要不是房间里挤巴巴的,清之介高低开着电动轮椅飞过去创松田阵平一下,施展不开手脚的情况下,他也迈着跟僵尸没什么差别的步伐过去锤了他一拳头。

  “你干嘛。”松田阵平一脸莫名。

  清之介:“上次的事情,谢了。”

  他展开拳头,里面是一根录音笔:“不得不交出去了,跟它道个别吧。”

  松田阵平倒是没有想到很久之前帮清之介修复的小玩意儿居然还能在这时候派上用场,可见清之介是真的很穷,根本买不起新的设备。他好笑地还了清之介一拳头:“不需要道别,直接给佐藤吧。”

  清之介重心不稳,在松田阵平的力道下一不留神摔了下去,仰面瘫倒在了地上。

  萩原研二:“……小阵平!”

  松田阵平:“我什么都没干。”

  佐藤挥了挥手:“清之介,看得见吗?清之介?”

  高木一脸完蛋的表情:“怎么办佐藤警官,他该不会是摔傻了吧?”

  “需要先叫救护车吗?没准除了腿以外,头也撞出问题来了。”

  “这是诅咒人的话吧?”

  “哎呀,先打电话吧。”

  清之介眨也不眨地盯着书房里唯一一扇窄小的窗户。

  纯白的雪窸窸窣窣,在一片静谧中落在他的窗柩上。屋内着实吵闹,雪像是被惊吓了一般迅速融化,变成一颗小小的水滴。

  到底是多高的温度才能让雪彻底融化?这温度甚至点燃了他的心口,烧得人发热。

  清之介缓慢眨动眼睛。

  他果然还是做出了人生中最棒的决定。他要享受这该死美好的人生,无关雪或者是雨,只要那股热流一直没有散去,他永远不会被打败。

  曾经只会躲在书本之下的孩子长大了。他终于也能守护住一些东西了。像是要将曾经失去的一一补偿回来,等到终于将那些遗憾抓在手中,原以为的终点又重新变成了他的起点。

  他将从这里出发,去做更了不起的事情。

  未来的烦恼统统被冷风吹散,

  他现在是一个可靠的大人了吗?

  心中突然生出了一些难以用言语表达的感想。

  清之介忽然笑了起来,他抬起手指,指着窗外:“看,下雪了。”

  高木顺着他的手指往外看:“哎,确实下雪了。”

  这是今年米花的第二场雪,在过年前准时降临。远比初雪更加盛大,晶莹洁白的雪花落在地上,行人好奇伸出手试图接住落雪,车辆纷纷放缓速度,以免发生意外。

  开着二手杂货铺的林原先生最近又进了一批不知从哪里淘来的暖桌,抱着热水袋惬意地等着人傻钱多的大鱼自己送上钩。然而,暖桌还没有被任何人预定,他已经插了电,煨着上面放着的一盘橘子,等着住在附近的小鬼下楼,再装作自己买多了的样子,不经意送出去。

  雪的迫降是新一年的好预兆。

  清之介和高中生们约定了新年的时候去一起参拜,佑介也发来短信询问要不要一起去看画展,并且补上那顿没有还没有兑现的咖喱。清之介一一应下。

  总觉得事情多得有点让人烦恼。

  可这种满满当当的烦恼好像充实了心脏,他不再是随处漂流的浮萍。双脚切实站在土地上,不再会有任何不安了。

  门锁转动。

  一群人顺着声音的发出地看去。

  清之介伸出手,懒洋洋招呼了一下:“哟,编辑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