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着面条泪的少年被押送回警察局,他脸上窒息的表情太好笑以至于松田阵平不由得停下脚步,好奇他到底是犯了什么事,才被一向严谨的佐藤警官板着脸抓过来。

  当瞄到他名牌的那一瞬间,少年眼前一亮。他甩着手上的假发:“松田警官!有炸弹!”

  他的声音过于响亮,害得正在警视厅办事的普通民众都被吓了一跳。

  佐藤扶额:“我已经通知人去负责了……”

  松田阵平今天休假,过来也是因为有别的事情,排爆组不是没有人,非得松田阵平才能处理。

  可青年已经吊儿郎当将身上的西装一脱,挂在肩膀上,他勾起唇角:“也就是,只要我出面才能解决的难题吧。”

  “在哪里?”

  “……摩天轮。”

  没等佐藤出言阻拦,他已经大跨步往外走去,只抬起手当做告别。

  佐藤美和子:“……”

  她不由得叹气:“还是老样子。”

  松田阵平上车,一脚踩下油门。

  七年前,也是摩天轮的顶端,他赶在倒计时之前拆除了炸弹,却没有想到这只是凶手设下的陷阱。好在同事及时制止了歹徒,否则他早就不在人世了。

  正因为如此,他才比任何人都明白生命的可贵性。那天眺望的风景依旧历历在目。摩天轮的顶端能够鸟瞰整个米花,人群宛如蝼蚁,似乎只要一颗火星砸下,尖叫和恐慌就会溃散开来,他也是这样的存在。在绝望和必将降临的死亡面前,谁都无能为力。

  也许他还是贪恋世上的美好,以至于上天听到了他的祈祷,除了嘴里叼着的烟没了半截,他全头全尾地从摩天轮上下来了。那一次并不能算是他的胜利,以至于将摩天轮命名为他的名字,松田除了羞耻以外还有愧疚。

  他喜欢拆除机械时成功过关的轻松畅快,也许七年前那场令他脚步虚浮的噩梦依旧执着地缠着他,直到现在他依旧有种不确定感。成功永远是未知数。每一次的出勤,他都是在和死亡打交道,但从来没有一次预感像是现在这样强烈。

  可要是再给他一次机会,他绝对还会义无反顾走上来。

  人类是渺小的,他从渺小中诞生,他所坚持的正义告诉他,无关渺小或是伟大,他所做的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解决所有遇到的困难。

  松田阵平下车,出示自己的警官证,步入出事的摩天轮。

  炸弹和电源线联系在一起,就算炸弹没有遥控器控制,也会在电源断掉的那一瞬间爆炸。 。要不是有人提供了情报,等到警方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摩天轮升空,他又坐在了最高点处。

  这一次的心情居然前所未有的平和。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着手准备事项。

  摩天轮外,阴云密布。

  像是要迎来一场暴雨。

  清之介抬起手,想要抓住还未落下的水滴。

  主编:“还不过来?”

  清之介沉默,跟上他的脚步。

  少年垂下的眼中藏着不耐。

  主编复刻了七年前的惨案,用整个米花为人质威胁他交出文件。但正本并不在清之介手中。要是换做清酒,或许还能将里面的名字倒背如流,但经历四个多月的冒险,脑子里仅剩的那点存货也被当成水甩了出去。

  他说了实话,主编却没有信他一个字,要挟他交出东西,否则引爆炸弹。最晚时限定在晚上八点,摩天轮断电之前。

  清之介只好假意迎合。

  少年眼中的愤恨主编看在眼里,但他没有在意。

  一旦拥有了感情,想要守护这个世界,清之介就有了弱点。在主编眼中,现在的清之介是个无能的废物。只要装装样子哄骗他一下,随便抓几个人当做人质,他就束手就擒了。

  要是他没有失忆,肯定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吧?

  清酒那样的角色,比清之介狠多了。

  他感慨着,一边催促清之介快点跟上。

  清之介带着主编去了他曾经藏起文件的那片海滩。礁石从斜坡上滚落,清之介踩着石头,双手插在兜中:“我将东西藏在这里,至于是哪块石头,我已经忘记了。”

  主编:“我不信。”

  他举起了木仓,扣下了之前没来得及扣下的扳机。

  清之介面色苍白,子弹牢牢钉住了他的左腿,鲜血很快浸染了附近的布料,疼痛像是海啸一样冲垮了他。

  他很怕痛,也很爱哭。现在却忍耐着没有爆发情绪,冷静地和主编周旋。

  “你爱信不信。”清之介冷笑道:“要么干脆杀了我。”

  只要能忍过这段时间,支援很快就到了。他相信太宰治,正如他相信自己一样。清之介第一次将自己的性命押注在别人身上。

  清之介已经什么都不剩下了,除了生命。侦探社想要就拿走吧,当做酬金也好,做添头也罢,他想活着离开这里,能够忍耐的伤口也可以忽略不计。

  他将重心换到另外一条腿上,摘下手上的绷带缠绕在大腿上方以免失血过多而失去意识。

  他必须要睁大眼睛好好看着面前的一幕。

  主编:“那么,你一定将文件交给了别人。让我猜猜……安室透?还是你之前提起过的收留你的男人?”

  他了解清之介,正如了解自己的儿子一般。愚蠢的少年几乎将上面事情都与他分享。主编享受着将羔羊把玩在股掌之中的过程。他想,没想到清酒也只是一个小毛孩而已,之前他到底在害怕什么呢?

  他几乎用了最大的力度防备这个少年,做好了恢复记忆之后要怎么应对他的报复,没想到,清酒先一步被组织除名,现在也不过只是被拔了爪子的宠物猫而已,在组织的追杀之下,主编打赌清之介活不过一个月。

  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他必须要尽快拿到文件。剩下的细节也顾不上推敲,他逼迫清之介和他一起行动。

  清之介手中的文件掌握了多位政要的秘密,要是用这份文件去威胁这些名流的话……一定比米花日报可捞的油水多。

  清之介笑了一下,他抬起眼眸,第一次拿正眼看了眼前的男人。

  在他的印象之中,主编总是穿着半旧不新的西装坐在办公室之中,他的头发永远是整齐的。而现在,他穿了身昂贵的西装,头发被海风吹乱,无端显得有几分可怜。

  “我真为你感到悲哀。”清之介一字一句地说。

  剥夺别人生命真的是那么有意思的事情吗?并不是。

  起码他很讨厌。

  杀手收获的只是银行卡里一串串的数字,人命换成钱,也不过只是余额后缀着的0。他会逐渐麻痹自我,失去为人之心,永无止境的杀戮之中,阳光永远是冰冷的,他的世界再也没有色彩。

  因为恐惧这样的生活,他才逃了出来。

  清之介废了多少心思才换来四个月走在阳光下的人生,怎会甘愿这样轻易就被一个无足轻重的人毁掉。

  在主编举起木仓的那一刻,清之介已经将他从心里除名了。

  抱歉,他是个自私的人,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他会从主编身上拿回来的。

  他牢记太宰治的叮嘱:“你想要什么我都没办法给你。”

  清之介什么都没剩下。

  主编已经厌烦和清之介绕圈子了,他要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一点教训。

  “你要想好,否则我按下就没有后悔药可以吃了。”

  清之介的手颤抖了一下。

  “我说的是实话。”

  主编烦躁地拽了一下领带,按下了起爆按钮。

  预想之中的爆炸并没有发生。

  高空之上,松田阵平放下手中的零件。

  他点燃了一根烟。

  怪不得这个炸弹非他不可。

  这次的把戏和上次雷同。在脑海中演练了成千上万次的场景终于有了实战的空间,他很成功地拆掉了所有的炸弹,甚至连外壳都一起卸下来了。

  收到指示,摩天轮缓缓下降,刚走出仓门,松田阵平就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抱住。萩原研二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都没有多说。

  松田阵平若有所思伸出一只手,接下了天上掉下来的东西。

  冰凉的触感融化在手心。

  “下雪了。”

  清之介轻声说道。

  主编的眼神惊疑不定。

  怎么会……

  清之介做了什么手脚不成?

  不可能!他甚至检查过清之介身上的东西,确认他没有携带任何可以窃听的工具。

  “并不是我。”清之介坦然道,“是太宰上次在你的办公室扔的窃听器。多亏你的威胁,我们提前知道了被安装的炸弹。”

  “本来……应该不是在这样的场景下跟你坦白的。我存了一点私心,也许是死性难改,我请求太宰将地点换在了空旷的地方,这样,我就不用分心应付别人了。”

  清之介缓缓抽出贴在腹部的木仓:“我很难受。”

  “你懂那样的感情吗?我明明把你当成我的朋友,甚至是家人,在米花时,你最先对我伸出手,欢迎我来到这里……一切都是假的,你在说谎。”

  “心好像破了个洞一样。我的存在建立在谎言之上,你连万分之一的真心也吝啬给予。我真的很难过啊!外面贴着你故意放出的告示,你让警察来追我,想要让我崩溃!那么你又为什么要故意装出亲和的样子接近我呢!?”

  清之介厉声道:“你说啊!”

  主编:“……”

  直到这一刻,他脸上才露出费解的表情:“只是利用而已,你真的当真了吗?”

  清之介闭上眼睛。

  肺部烫得可怕,干燥的空气中杂了细小的晶体,呼出来的气仿佛都是冰块似的。

  有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之上。

  “没有。”

  清之介轻声回应道。

  “从来没有。”

  他快速抽木仓,击中了主编握木仓的手。

  你所说的命运,哪怕一次也好,我想要战胜它。

  藻哥的话,感觉用在这里很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