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伏景光的拥抱并不温暖,带着冬日能冻掉眉毛的风。

  好在清之介身上更是冷得可怕,少年满身霜气,要是诸伏景光没有及时赶来,他可能看到的是一具冻死在月色中的尸体。

  清之介死死地抓着诸伏景光的衣角,牙齿嗑在下唇,咬出深深的齿痕。他睁圆眼睛,拼命告诉自己不能哭,肩膀却已经卸力,松弛垂下。

  他的额头抵住诸伏景光的肩膀,眼泪啪嗒啪嗒安静落在他的衣服上。

  诸伏景光叹气,无声举起手臂,拍了拍清之介的后背,像是可靠的大家长那样安抚道:“已经没事了。”

  好在清之介人没出事,除了瘦了一点,压抑了一点,精神状态看起来也还可以。

  “……嗯。”清之介带着很厚的鼻音低声回应。他看起来平静多了,死水沉沉的眼中也带了亮起的光点。

  他读过那个故事。被关在瓶子里的魔鬼许诺,头一个一百年将他放出来的人,他会得到金银财宝,第二个一百年将放出来的人会官运亨通,然而都没有人出现。最后,他决定将把他放出来的渔夫吃掉。

  清之介也做了同样的事。他没有那么贪心,只是祈祷着,要是有人愿意重新交托自己的信任,他就晚一点去赴约。

  诸伏景光七点的时候没有来。

  清之介将时间推迟一小时,去洗了把脸。

  八点的时候,房间里依旧没有人。

  清之介做好逃跑的准备。要是诸伏景光想要杀掉他,他马上跳窗逃跑。若是这个世界不再愿意接纳他也无妨,他已经带走了足够美好的回忆。

  九点的时候,诸伏景光给了他一个拥抱,说欢迎回来。

  这是清之介所幻想的最好的结局。

  在瓶中的魔鬼真心想要感谢自己的恩人,也是发自内心憎恶在漫长等待后拔出瓶塞的渔夫。不是因为忘恩负义的本能,而是因为等待的时间实在是太痛苦了。

  清之介完全升不起任何想要报复的心理,哪怕一开始他觉得苏格兰和波本是故意隐瞒他的身份,想要看他出丑。而现在,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原本以为只要有纸和笔,不管去哪个城市流浪,他都能留下自己的故事。现在这双伤痕累累的手,已经无法再拿起笔。一握上笔,手心的炽热的伤口仿佛触碰了粘稠的糖块,又仿佛沾染了怎么也抹不掉的血迹,令人痛不欲生。

  诸伏景光这副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反而让他感觉安心。

  甚至连信任都不需要。清之介只需要一个能够避雨的屋顶和一杯热腾腾的茶。

  诸伏景光将少年强行按在沙发上坐下。

  不闹腾的清之介是世界上最有礼貌的人。从一开始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

  清之介发烧那次,他把人捡回来,清之介的第一反应是将干净的被子挪开,免得身上的灰尘弄脏了毛毯。包括吃饭洗碗的分配,越想越觉得清之介简直懂事得惊人,佯装大咧咧的外在之下,有一颗非常谨慎和古板的心。

  诸伏景光拿出干净的衣物,调好浴室的温度,开门让清之介进去。

  “先洗个澡吧。”他比了比厨房,“我先去做饭。”

  清之介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出来。

  这是第二次借用诸伏景光的衣服。明明两人身材差不多,他穿着却空荡荡的。比起上一次来说,他好不容易养出的肉又给减了下去。

  厨房里只有一些速食。诸伏景光将一碗加足了火腿和午餐肉的方便面推到清之介面前。

  “请用!家里连鸡蛋都没有了,暂时忍耐一下。”诸伏景光端详清之介的脸色:“今天先好好睡一觉,明天让透过来照顾你。”

  清之介并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满,而是幅度很小地点了一下头。

  面条很香。它曾经是清之介眼巴巴趴在橱窗外看的美味。逃亡日子由不得他挑三拣四。方便面需要冲泡,借用微波炉和热水之时必不可免要撞到便利店之中的路人。清之介怕麻烦,总是买了饭团就走。

  冬日的热汤让人的肠胃都温暖起来。

  清之介忍不住连汤都喝光了,盯着诸伏景光,眼中透露着满满的渴望:“还想要。”

  这时候总算找回了清之介平日里的感觉。

  诸伏景光弯起眼,双手交叉举起:“晚上不能吃太多,不然会胃痛。”

  他拉开椅子开始催促:“今天就先睡觉。床我给你铺好了。”

  清之介依旧睡沙发。

  熟悉的位置带来让人昏昏欲睡的感觉。清之介困得打哈欠,拉住毛毯,随意招了一下手:“晚安,明天见。”

  诸伏景光放下心来,调暗了卧室的灯光,也轻声道了晚安。

  时针滴答滴答地转动。

  清之介却无任何睡意。

  他的表演能力似乎又精进了不少,居然能骗过诸伏景光了。

  他从沙发上坐起来,轻手轻脚地扒下已经烘干的外套。哪怕它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块破布,它也是清之介过了命的好兄弟——重要的是保暖。

  剩下的东西已经一一整理完毕。

  安室一号被移植到了新家,一个塑料圆盒。浇了点水,看上去总没那么蔫了。

  蘑菇的生命力是很强大的,尤其还是以安室透的名字命名的蘑菇。

  清之介在玄关处认认真真打量着这个家。哪怕对于诸伏景光来说,这只是个暂时的住所,清之介也坚定地认为这是天底下第二好的家。

  在洗碗的时候,洗洁精顺着手指的缝隙在光滑的瓷器上留下细腻的泡沫。那一刻,清之介很想留下来,按照诸伏景光说的那样好好睡上一觉,第二天就能看见编辑的黑脸,听他抱怨签售会闹出的乱子,继续快快乐乐当一个什么都有编辑来操心的废物。

  这是不可能的。起码现在是不可能的。

  清之介不甘心当个只能依靠别人的废物点心。要是闯出这么大的篓子,还不能自己承担,也太窝囊了点吧?

  少年的眼认认真真地打量着室内的一切,然后深深一鞠躬。

  他是清酒。

  不管诸伏景光和安室透来自哪里,他们都不是一路人。

  清酒也有清酒要做的事情。

  清之介抬步,带走了屋内仅剩的一根笔和一个快眼蔫扁的苹果。

  他张嘴,咬住苹果,在果皮上留下一个齿印。他吹了声口哨,毫不在乎地踏入了黑夜。

  来时双手空空,去时装了满兜的东西。非常的清之介,和他原来的样子没有半分差别。

  清之介将手表的电池重新装了上去,没有看突然跳出的一大堆短信,未查收的短信累积到了一个惊人的数字。他将表压在一张皱巴巴的纸上,压在石块之下,走远,靠在栏杆之上等待。

  他走的路并不长。

  这里的夜景是全米花最好的。不远处就有那座曾经在大爆炸案下幸存下来的摩天轮。为了感谢某位警官的正义之举,甚至连名字都改成了松田摩天轮。第一次听到的时候,清之介直接笑昏过去,嘲笑着松田阵平没有任何威严可言,不仅要作为警官办案,还要作为娱乐设施为大众服务。

  想起这些往事,清之介浅浅地微笑了一下。

  潋滟的米花实在是一座既美丽又危险的城市。

  清之介妄图在这里活下去,却抓住了一握一碰即碎的美梦。

  身后有烟味靠近。

  是风带来的危险讯号。

  清之介没有转头,倦怠地将下巴搁在栏杆上。

  “哥,你来了啊。”

  男人宛如即将狩猎的大型野兽,脚步声压得很轻。这是出于杀手的习性,唇边已经肆无忌惮地叼上了一根点燃的烟。琴酒手中握着木仓,眼神冷漠:“清酒,把文件交给我。”

  清之介转身,惬意将双臂靠在栏杆上:“我都说啦,我没有那个东西。你还是不信我。”

  “上次我就说过了,没有的东西就是没有。”清之介眼神专注,“你杀了我也找不到。”

  琴酒:“我去了趟你之前的家,拿到了密码的解锁方式。”

  他其实很不愿意用“家”这次字来形容捡到清之介的地方。循着血腥味到场,他看到的不是传闻中杀人无数的女人,而是她可怜的瑟瑟发抖的儿子。男孩眼角挂着眼泪,在死人身上不断重复着心肺复苏。那一刻,琴酒和他之间产生了一种很奇妙的联系,于是,他遵循了命令把人带回了组织。

  像是流浪猫愿意将自己的地盘分给新捡来的幼猫。琴酒很乐意看到清之介成为下一个自己。学着变狠,丢掉那些软弱,成为一个“强者”。但清之介让他失望了。

  少年的头发被风吹乱。他的头发有点长了,后发几乎垂到肩膀。

  “就算拿到了爸爸的解密本又有什么用?”他遗憾摊手,“我真的拿不出一点啊。”

  “不要装蒜了。”琴酒呼出一口烟雾,“你一定已经收集完毕了。”

  毕竟清之介也是他一手带大的人,他的性格琴酒也是知道的。他没有拖延症,被吩咐办的事立马就会做完。名单也一定在他失踪之前就已经整理出来了。

  “呀,被发现了啊。”

  清之介歪头,眼下的青黑浓重。

  “我不想交。我好累。不想再给传说中的大人卖命了。哥,你放过我吧,我真的不想干了。”

  “我想写小说,写一辈子的小说,就算没钱也会一直写下去。杀人什么的根本不适合我,还有偷取情报之类的……”清之介笑了笑,“我根本不适合待在组织。”

  “如果可以,我想好好活着。我期望过和你一起生活的未来。我们是真正的兄弟,有一栋小小的房子,不用再操心得到什么样的惩罚,也无需跑遍世界各地,只为了杀掉一个陌生人……”清之介说不下去了,很难堪地笑了一下,“那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

  他再次认真的看向琴酒。

  “但我也知道规矩。”

  “现在,你要杀了我,对吗?”

  回应他的是一声木仓响。

  绝望只有一瞬间。

  清酒坠入了深海,只留下了一句短暂的遗言。

  “谢谢你。”

  凌晨时分,没睡好的诸伏景光醒来。

  他惊觉客厅中清之介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手机上的提示音不断作响。显示手表的定位在不断移动,最后停留在海岸线的位置。他连忙抓起外套,穿好衣服之后迅速驱车赶往信号的最后位置。

  手表被塞在一块礁石之下,位置很隐蔽,诸伏景光靠着位置共享寻找也找了好久。压在礁石之下的是一张受了潮的纸,上面写满密密麻麻的符号。

  诸伏景光心里升起了不妙的预感。

  直觉告诉他,这就是他们苦苦追寻的文件。

  既然文件到手了,清之介又去了哪里?

  纸的最下方写着:

  【我也相信你。】

  啊啊啊啊终于把欠的加更补上了!

  最后再提醒一遍这是he!hehehe!

  放心交给我(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