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织的紧急任务,无非就是情报外泄,杀几个叛徒之类的。苏格兰已经习惯这个全是杀手的组织之中,每个月都要冒出一大批该死的叛徒,好像必须要完成叛徒清理KPI一样,不胜其烦地飞向世界各地,去揪出那些被琴酒誉为老鼠的存在。

  但作为叛徒的前辈,当队伍中全是自己人之时,可操作空间就大得多了。他们经常假装处死了那些人,在销毁身份卡之后,若无其事回到组织,继续披好自己的皮,出演一个冷酷无情的杀手。

  苏格兰发自内心地厌恶组织。他憎恨一切轻易剥夺生命却丝毫不会悔改之人。他的温柔是月亮,而月亮只会在夜晚升起。表面看,安室透是和煦的风,是温暖的光,他则站在他的阴影之下,微笑着当一个似乎可以无条件包容一切的后盾,可实际上,他才是情感最为极端的那个。

  当一个渗透组织的棋子不需要太多的怜悯。

  于是,他在街头捡到清之介时,冷静思考利弊之后,才将少年带回自己的住所。

  无论是苏格兰,还是诸伏景光,都很清楚清之介的身份。

  少年的微笑是谎言、利用、算计,不可信。他要做的事是隐瞒、逼迫、制造陷阱,诸伏景光失败了。在潜移默化中,他似乎在清酒身上看到了另一种可能。

  若是他愿意放弃清酒的身份,会怎样?

  组织少了一个能干的杀手,情报重新归于日本。相对应的,他们还能收获一个可靠的情报人员。

  然而他并不忍心看到少年被关在笼子里是绝望的表情。

  作为最先接触清之介的人,他比谁都知道少年对自由的向往高于一切。哪怕他从事写作,也总是按捺不住跳脱的性格,像个孩子一样接触世界。被组织压抑了太久的天性爆发,他在米花当一个烂漫不羁的过客。

  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清之介并没有真正获得能够自由写作的未来。

  诸伏景光认可了“清之介”,哪怕这是不需要的感情。

  就算清之介再无害,过去也是组织的人,作为琴酒的兄弟,没有人能估计没有被枷锁阻碍的狼遁入人群后造成的破坏到底能有多大。不只是清之介自己,他对清之介的过去一无所知。

  作为一名警察,他能放心得下吗?

  不会。

  再多纠结也无用。警方发布了通缉令,组织下令诛杀,清之介已经无路可走了。

  按照命令行事吧。

  诸伏景光对自己说。

  睫毛轻轻颤了颤,他攥紧了拳头。

  ……非要这样不可吗?

  包中是沉甸甸的狙/击枪。作为狙/击的一把好手,无人质疑他的枪法。要是对准清之介……

  他无法往下继续思考。

  清之介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准星下那些和畜生没什么区别的脏东西。初见时也许带了点偏见,现在却不是。也许很难说清之介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好人,他很容易偏激行事。无理取闹也好,自私任性也好,清之介在尝试改变自己。

  一开始看到受伤的人,第一反应是先把犯人揍趴下,完全不顾伤者,现在居然会主动帮助别人了,简直不可思议。少年在试图活下去,他渴望能够真正地接触被阳光笼罩着的世界。

  困难的是,在他被带回组织之时,这条路变得无比艰辛。

  此番正是为了处理清酒过去遗留的事务,他的情报来源很杂,最重要的还是在东京之下的赌场。金爷曾经为这家赌场效力,据说被分派的药品来源也是从赌场之中分流,但除了一些作用微弱用来提神的兴奋剂以外,他没有在赌场找到别的东西。

  近日,被惩处的金爷供出了药品商是一个代号叫做“清酒”的人,说他不满足单干,才试图贩卖药物。要不是当初的报警电话,也许地下演出厅那么点大小的人,早就发展为遍布日本的毒虫了。

  诸伏景光觉得事情有蹊跷。

  那日他捡到清之介的时候,对方高烧不退倒在小巷之中。这是头目该有的落魄姿态吗?更何况,后来被证实了是清之介自己报的警。

  有人想要弄死清之介,彻底摧毁他。

  一路的奔波,诸伏景光面露疲态。安室透拍了拍他的肩膀,“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屏幕上的播报恰好放出了有关于清之介的。

  两人哑然,纷纷沉默下来,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小说家清酒的诞生和他们离不开关系,清之介被通缉的这一刻,仿佛前四个月都是一场幻梦。

  安室透强打起精神:“等找到那个家伙再说。到时候一定要问问清楚。”

  ……关于为什么成为了逃犯。

  清之介出事的那天,恰好是签售会,这之后,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了。因为他成为了通缉犯,只能像一开始那样小心翼翼地隐藏踪迹,无法光明正大地走在监控之下。但现在要比那时候严重多了,所有人都知道他了。

  清之介有了在乎的东西,他绝不可能一个人活得很快乐。

  清之介的出租房有很多人盯梢,安室透不得不使了一些手段,避开所有人的耳目进入屋内。花盆碎了一地,陶瓷的碎片像是星星一样亮晶晶的,泥土上布满散乱的脚印。

  入门装饰画掉了一角,露出墙壁上漆黑的弹孔。

  被清之介称为“安室一号”的蘑菇不见了。他的跳刀却掉在了地上。

  安室透弯下腰,将清之介的刀捡了起来。

  这里仍然保持着清之介离去之前的样子。

  他按下机关,刀刃跳了出来,一小团白色随之跃出。

  诸伏景光将纸团展开。

  【好饿好饿好饿……它不想做猫了,它想要人类温暖的心脏,想要温暖的体温。】

  他把上面的字念出,转头询问好友:“你有什么印象吗?”

  安室透沉默了一会儿,“这是清之介发表的第一篇短文,后续被我删掉的语段。”

  因为这个家伙买不起键盘和电脑,看样子本人也很讨厌使用打印机,安室透干脆代劳了码字,直到现在,清之介大概还以为现在的出版社还会收手写稿吧?

  《名为猫》的稿件并没有重写一遍,清之介赌气之下,将剩下的稿纸割了下来,钉在了墙上。

  原版的结局堪称恐怖故事。

  现在它成为了清之介想要留下的信息。

  “我记得,接下来跟着的是猫成为了吃人猫。”安室透笃定道:“清之介遇到琴酒了。”

  “但不知什么原因,现在他们应该不在一起。”

  诸伏景光垂眼,纤长的下睫毛看上去忧郁无比:“总觉得……这句话像是在问。”

  ——你相信我吗?

  ——我想拥有一颗温暖的心脏,想要温暖的体温。

  安室透沉默。他把纸团重新塞回刀中,将跳刀收好。

  “等他亲自来解释吧。”

  清之介不止一次问过,会不会有人真正站在他身边支持他。安室透每次的答案都是坚定的“我会”。现在到了履行诺言的时刻了。

  守卫这个国家和守护清之介的梦想并不冲突。要是他再让他少操点心的话就更好了。好歹是他一手拉扯大的作家,清之介要是真的死掉,他也是会难过的。但现在的关键点,都在那份名单之上。只有清之介交出那份名单,才有在日本活下来的可能。

  诸伏景光弯起嘴角:“是的。”

  他不如安室透乐观,甚至开始担忧清之介若是无辜,又和组织对上,会是什么下场。失去自由是最简单的惩罚,可这已经要了清之介的命。

  两人分别之后,诸伏景光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他和安室透住得不算近,都是在很偏僻不引人注意的公寓。

  钥匙转动的一瞬间,他停下了动作。

  根据经验,他马上得出了房里有人的答案。

  诸伏景光不动声色,将钥匙转了一圈,缓缓推开——

  在门打开的一瞬间,他迅速卸掉背带上的手木仓,对准坐在阴影之中的人。

  房间里只传出均匀的呼吸声。

  闯入者并不惊讶,也没有半点惊慌。他就那样坐在暗处,月色照出半点淡紫色的发色,亮得几乎透明,又好像一片抓不住、淡得没有颜色的灰。一双猫一般的发光的碧色眼眸盯着他。

  “好久不见。”清之介说。

  少年的嗓音沙哑,嘴唇干裂,似乎很久没有喝水了。

  身上脏兮兮的,显得新换的绷带白得碍眼。头发乱七八糟地翘着,胸前的口袋里还插了几根快要蔫扁的蘑菇。看起来像是刚刚在垃圾桶里滚过一圈。因此他只敢坐在角落之中,怕弄脏了房间。

  他实在找不到地方可去了。

  不止是回家。

  他害怕一切露出失望表情的脸。

  思来想去,清之介撬了诸伏景光的门锁。

  流浪猫回到了最初捡回他的家。

  怎么样?他会被赶出去吗?还是会立马被杀掉?

  清之介脑中蹦出无数个念头。

  他甚至有些无措地抱紧自己的肩膀。

  他并不想死在这里。哪怕和苏格兰搏斗,他也是要逃走的。

  可没想到,诸伏景光将灯打开,反问他:“为什么要坐在地板上?”

  清之介:“……”

  骤然暴露在光线之中,生理性流出的眼泪不断顺着眼角的弧度淌出。他不得不抬手,将泪水擦掉。

  诸伏景光无奈叹气,对着清之介伸出手:“站起来吧。”

  清之介犹豫着将手放进他的掌心。

  青年随之借力,将他拉起来,迅速给了他一个拥抱:“欢迎回来,清之介。”

  无论什么样的未来,现在他并不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