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人的广播还在持续播放。

  “近日,知名作家清酒已被证实为是重大嫌疑人,并被控告多起案件,曾用名为清之介……”

  清之介该庆幸自己对于镜头的敏感力不是一般的强大,放在电视上当做配图的只有一张从监控里调出的模糊侧脸。

  那是好久之前,他跑去警局里接车的时候,因为跑得太快,脸侧的两片头发像是要飞起来一样,在半空中四处乱飘,看起来更像是蘑菇了。

  今天是阴雨天,真是倒霉。

  跑到便利店的时候衣服都湿了大半。

  这种天气淋雨简直要人命。清之介打了几个大大的喷嚏,拧着湿掉的厚卫衣上的水,然后迅速冲进便利店,找个隐秘的角落蹲下,开始啃饭团。

  饭团不好吃。比起安室透和诸伏景光的手艺差远了。可也许过不了几天,他就要过上每天面包干配凉水的日子。回忆起来,那种干巴巴的面包边边,吃起来有种在侮辱面包尸体的错觉,也不知道过去的自己是怎么忍受下来的。

  清之介苦大仇深地盯着前排报纸头条上的“清酒”二字。

  好吧好吧,明明他什么都没干,现在成为全米花的罪人了。

  他到底做了什么坏事啊!明明真正的坏人只有清酒,跟他清之介有什么关系啊!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清之介也变成睡前故事里用来恐吓小孩的坏人了!

  要骂就骂清酒吧,真的要被烦死了!他没做过的事情都要往他头上扣,像是推倒老奶奶碰瓷敲诈富豪之类的……真的有富豪,他早就敲诈到他裤衩都不剩了,哪里还允许他发出这种可笑的言论。

  清之介忿忿地站起来,拉低兜帽。

  在路过最前面的货架的时候脚步停顿下来。

  他拿下了一包小小的花肥。

  安室一号也元气大伤。

  继被清之介生吃、炖汤、腌制、油炸之后,它又被可怕的人类当成迷惑敌人的道具,硬生生掰了一路,被清之介重新种在泥里的时候,已经半死不活的了。无论清之介怎么仔细给它浇水,都没有任何起色。

  万一死了就没有免费的配菜了。

  清之介想起了只有一面之缘的佑介。

  现在的他无比渴望天降一位能够带他去吃寿司的好朋友,那样的话,他能吃酱菜吃到饱再回家。或者这位好朋友家里开了一家咖啡馆,每天早上吃咖喱晚上吃咖喱,咖喱吃到饱。

  可恶,佑介真幸福。

  清之介将花肥塞进口袋,冻得没有一丝温度的冰凉手指推开便利店的门,重新走入雨中。

  他要走一条非常僻静的小路回家,路上的行人很少,还能看到几个还没被拆除的电话亭。

  路上的人行色匆匆,躲在伞下的脸都带着不关己事的冷漠。

  清之介在雨中一步一步行走,身体吸干了疲惫的雨滴。

  身边的电话亭传来了吵闹的铃声。

  清之介沉默着路过。

  反正也不是打给他的,接了也没用。

  第二个电话亭是在拐弯处,他躲在檐下,等待信号灯跳转。

  铃声又响了。

  清之介犹豫了一瞬。

  克制住想要拿起电话的欲望,搓了搓手臂,埋头继续往前走。

  恐怖片里的经典剧情之一,落单的主角好奇接起路边响铃的电话,马上被恶鬼盯上殒命。清之介很怕灵异事件,哪怕沾上一点也慌得不行,只敢假装奇怪的东西根本不存在。

  不要找我不要找我不要找我——

  清之介在心里默念。

  他已经很倒霉了,现在鬼都要来蹭一口了!能不能对他稍微善良一点啊!

  清之介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马上就要到了。只要他关上门,躲进被子,鬼就进不来了!

  虽然那床被子潮得要命,还有股发霉的臭味,清之介并不是很想盖。一想到那股味道,他甚至有点想吐。

  鬼绝对会嫌弃的!清之介笃定地想。

  那样的话,他就不会被吃掉了。

  清之介走出了残影。要是被一个很喜欢跑步的家伙发现,一定会拉着他加入某个神秘的社团。

  可厄运没有被他甩开,反而亦步亦趋地缀在他身后。

  路过最后一个电话亭之时,清之介尚存一份侥幸。

  他满怀期待,迫不及待地小跑起来。想要就这样冲进他的小屋。

  吸干了雨滴的衣服似乎也不再沉重,下一秒,他仿佛就要飞起来。

  然而,阴魂不散的电话铃声又响了起来。

  清之介僵硬着转头,盯着荒废的电话亭。

  周围已经没有人烟了,这是米花最偏僻的地方,来往的除了拾荒者还有一些跑长途运输的卡车,再也没有人踏足这里,甚至连罪犯都不会想到将巢穴筑在这块鬼地方。

  现在……究竟是谁在打电话呢?

  “叮铃铃——”

  刺耳的铃声使得他的心脏快速跳动起来。

  砰砰的心跳声在耳边回响,每一下都在他的神经上跳动,清之介紧张地手都在哆嗦。

  在这个时候,雨诡异地停下了,周围起了浓雾。房屋在浓雾中若隐若现,像是狰狞的怪兽,时不时露出自己的爪子和尖角。

  清之介似乎无路可退。

  他……难道要葬送在这里了吗?

  不是被大哥杀掉,也不是被警方枪击,而是被一只看不见摸不着的鬼……

  清之介哽咽一声,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

  他努力保持镇定,往前走了一步。

  脑海中已经一片空白。

  他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不明白自己将要做什么,只是一昧地往前,着了魔似的举起了电话。

  听筒中传来了奇怪的声音,信号不灵光,电流沙沙地抖了两下,噪音让人声更加空灵诡异。

  “清……之介……”

  只听得到出是个年轻男人的嗓音。

  他仿佛带着极大的怨恨,低笑着诅咒:“你……不得……”

  清之介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了。他僵硬地夹着电话,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真的是鬼——!

  救命啊!!!

  科学家什么的都是错的!他就说这个世界上一定存在鬼魂这种东西!市面上那么多的恐怖片,一定有一两件是根据真人真事翻拍的,只不过没有人知道而已。

  世界一级怕鬼选手清之介已经陷入昏厥状态,他摇晃了两下,踉跄着靠住身后的墙壁。

  听筒中的声音可疑地顿了一下,试探性问道:“清之介?”

  清之介:“……”

  声音哼笑两声,接着说道:“你往后看。”

  清之介很配合地转头。

  电话亭的玻璃墙壁外,太宰治举着手机,爽朗招手:“哟,你看起来还不错啊。”

  清之介:“……”

  恐怖的磨牙声从他口中发出,清之介一字一句说道:“太、宰、治!”

  这个混蛋!

  原来跟了他一路!

  不光不提醒他,还故意打电话过来想要看他出洋相!

  实在是太过分了!

  清之介扒着门,恨不得立马冲出去把太宰治就地解决。

  青年故作惊讶:“呀,你居然怕鬼啊。我只是像给你一个惊喜呢。既然你胆子这么小,下次我就不会这么做了,抱歉啊。”

  清之介:“……”

  太宰治都这么说了,他还能说什么?承认自己是个胆小鬼吗?

  抱歉,只有在太宰面前绝对不可能。

  于是清之介带着杀气微笑起来:“没事的哦,只是第一次收到这么别开生面的打招呼方式,有点意外呢。”

  两人的假笑同步了。

  半晌,清之介踢了一下太宰治的鞋子,“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你需要一个逃犯做什么?”

  “我可不是这么卑劣的人,看到好朋友落难了,前来帮助不行吗?不要把我想象得这么肮脏哦~”太宰治咳嗽两声,“那么就明说吧,清之介。”

  “我们没有找到你委托我们找的东西,但现在的你也不需要了吧?”太宰治摊手,“虽然我知道一点……只有一点点,不完全的片段是没有用处的。那么就分享你不知道的事情好了。”

  “你上次问的的巧克力被海关没收之后,我们发现了一点有趣的事情。巧克力是进口,也就是说必须要提供原产地证和相关检验检疫证件。但这批货物中很多的证书都出了问题,需要重新申请才能放行。放置在海关的时候,有趣的事情来了。”

  清之介皱眉:“有人把炸弹塞进了货箱?”

  太宰治打了个响指:“这就是他们交接的方式,等到察觉出不对劲,炸弹早就被搬空了。海关只是他们的暂存地点。”

  海关是一个国家把守最为严格的地方,横滨除外。

  在横滨,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到。

  “但是……他们要炸药来做什么?”

  太宰治继续:“你有没有听说过几年前一起爆炸案?就在米花的摩天轮上?”

  清之介依稀有点印象:“那是……松田警官。”

  当时情形凶险,然而松田阵平却成功活了下来,拯救了无数的人。

  “就是那时候剩下的。”太宰治说,“不过这不重要,包括已经被拆解为碎片的炸弹和购买人。”

  “最重要的是第一个报道他的人。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一起从来没有记者追查,并且没有第三者知道的交易,能被报道得这么快?”

  清之介:“别说了。”

  太宰治:“港黑的交易,从来不会留下任何马脚。”

  虽然他没有经手,善后工作倒是做了不少。同时处决了交易双方的首领什么的……

  清之介爆喝:“你别说了!”

  太宰治无辜耸肩:“你留在这里,不正是想要一个结果吗?”

  “你还在期待什么呢?”

  清之介头也不抬地往回走。

  他越走越快,最后不顾形象,也不害怕暴露地跑起来,兜帽滑落,露出少年一双心碎而伤痛的眼。

  他冲进了米花日报顶层的办公室。

  主编正在擦眼镜。

  见到清之介,他有些意外。

  将眼镜戴上后,他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这一句话彻底将他的身份暴露。

  清之介用力撑在桌子上的手怔怔收回。

  “为什么要这样做。”少年仿佛在自言自语,语气很轻,“难道,你之前的都是假装出来的吗?”

  主编语气温和慈祥,就像之前鼓励他继续写下去,继续在新的世界中闯荡那样,微笑着说道:“谁让你把它藏得这么好呢?”

  他像是在抱怨,也像是在含蓄质问。在理的人仿佛是他,那样的高高在上。

  “琴酒带出来的孩子……没想到这么好骗。心血来潮陪你玩玩而已,你当真了吗?”

  碎了。

  清之介眼中的身影破碎了。

  瞳孔深处,他的第一个支持者,他永远都不会背叛的长辈,对着他举起了木仓。

  砰。

  子弹毫不犹豫地冲着他的心脏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