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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萃看过了林琼的旧作,评价道:“还可以,稚嫩了些……看得出是有天分的,这小家伙适合文艺片啊。”
《早莺》的初始剧本讲的是外出务工的男孩千里迢迢回乡,回到小镇后才发现家中的变故。祖母去世,母亲改嫁,祖父痴呆,记忆停留在了男孩出生不久、男孩的父亲刚刚过世的时候。祖父不顾母亲的劝阻,执意在守在从前的家里,偶尔和记忆中的人对话,对男孩的态度却像是对待陌生人。
男孩决定留在小镇照顾祖父,租下附近的老房子,在附近的饭店里打工,也试图唤醒祖父对他的记忆。
可他始终走不进祖父的内心,就像他也无法融入母亲的新家庭。
在母子俩的争吵声中,祖父的葬礼结束了。
男孩或许回来早了,或许回来晚了。
像一只候鸟失去了旧巢,迷茫地继续飞行。
制片人说:“就是陈旧了点,台词和分幕都太舞台剧了,他没做过电视剧,要学的东西还很多啊。”
“都是可以学的嘛,”李萃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变化,“谁也不是生来就会写电视剧本的。”
制片人叹气。
“不满意又能怎么样,先让他写个分镜试试吧。”制片人问李萃,“许青河怎么说?”
李萃嗤了一声。“他能有什么意见,嘴上说不满意林琼,实际上天天眼珠子都要粘林琼脸上去了。能让他管林琼,他乐意着呢。”
剧本的完成度依然不够,几乎每天都要开会讨论怎么修改。许青河得知林琼要加入,面露讽刺:“那让他专门写赞助的部分吧。”
有了新注资,那就是有新赞助。和电影不一样,电视剧的赞助商往往多而杂,而且制片人拉到什么赞助就得想办法把人家的广告塞进去,就算拉到的是菊康泰也得想办法让某个角色有痔疮。
当然了,好好的一部悬疑剧再怎么样也不至于来菊康泰的广告,比如新来的广告,对方投了一千万,出手大方,要求三十集里要出现十次推广。十次,他妈的,也不怕观众看了直接把这个牌子拉黑。许青河冷笑:“除了新赞助,不是还有之前那个坚果的牌子没插.进去吗?正好让林琼来写,怎么写他应该清楚得很。”
许青河作为总编剧这么安排,其他编剧也不觉得哪里不对。毕竟新来的就是默认去做一些无关痛痒又不需要水平的事。
林琼和剧组签了单独的合同,合同上给他写的工资是两千一场,其余的钱款走制片的私账。很朴实无华的操作,通常为了避税都这么干。就像有些劳务合同,月薪给的是三千,实际上合同里写的就一千五。还有邹彦生,他的合同里写的是十万一集,男二出场的总集数是三十三集。但实际上邹彦生这次的片酬加起来绝对接近八位数,比作为主演的滑宇还要高得多。
这种灰色地带是个人都爱踩,林琼也算见怪不怪了。
他被拉进编剧们的临时群组,这些人还都挺热情,欢迎完之后还要夸林琼在《水边的乐园》里的表现,并表示有哪里不懂的都可以问他们。
都说文人相轻,林琼不是来交朋友的,没有轻易接受他们套的热乎。
许青河鼻孔朝天告诉他,鉴于他经验不多,不好给他正式的戏份,让他先写点广告场试试。
林琼能有什么意见,他拿自己当外包,自然不会对这种明显的偏见说什么。
反正他的重头戏在邹彦生的个人戏份。
围读结束后,邹彦生这边也刚好结束《八零年代小夫妻》的售后工作,完成了最后一场配合剧组的宣发直播。
林琼的观剧进度停留在男女主的的再一次经济危机。男主角因为心软,被亲戚拖累,女主角没有责怪他,而是说发生了什么事都一起面对。
男女主目前都有自己的人格缺陷和魅力,男主的满腔热血和女主的精打细算,两个人之间的互相填补,对于喜爱成长线和经营线的人来说是很大的惊喜。
林琼平常不爱看这种剧情,但好的编剧就是有本事把你不感兴趣的内容也做得很出色。
倒是难得出一部这么优质的剧。
口碑好,加上近年经济下行,许多观众对于这种从头经营、一点点获得成果的创业类剧情有很大的兴趣,从中获得了一些安心和治愈。
而且历年来年代剧都有很大的受众,囊括了老中青三个世代。剧还未播出时,已经被两个电视台买下版权。播出之后更是成了热门,从主演到配角,从制片到编剧,都获得了广泛的关注。
可惜的是,邹彦生在这部剧里最火的还是他的身材,和他的恶搞女装部分的戏份。粉丝们心满意足,但路人们给出的评价仍然不乏“不出戏”、“感觉拖后腿了”、“主演被老戏骨们吊打”等等内容。
邹彦生才刚够上二十八岁,非科班出身,哪怕后来勤学猛追,也很难一步登天。
有这样的结果,倒是在意料之内。
转型这种事本来也急不得。就像林琼决定重新开始写戏,也是做好了坐几年冷板凳准备的。一个人可能会偶然拥有自己都无法复制的成功,也可能会精心努力数年都没有想要的结果。
但没有正向反馈,不代表没有从中得到收获。只是冷遇和挫折到底难消化一些,非要等到时候已经过了,再回头看时,才说得出好事多磨这句话。
林琼心里是很想把这部剧看完的,奈何手头来了活,他一天空不出多少时间来拉片扒分镜。
许青河先发给他的是三个给感冒药的赞助加戏的场。
他得把目前已经完成的剧集分镜稿全都过一遍,然后想想怎么见缝插针,把广告塞进去。
广告内容一直容易被观众诟病,好写也不好写,取决于编剧当时的心情和拿的工资多少。林琼作为被硬广告荼毒数年的观众,自然不愿意写会被自己骂的内容,于是开始琢磨思考,悬疑剧里到底怎么把感冒灵植入进去。
警察总是感冒也不好吧,只能从小角色入手,而且越生活越好,不,广告还是有趣一点更好吧。
林琼两眼里充满着激情。
这才刚开始呢,证明他确实能做电视剧本。这之后对邹彦生戏份的改革,他已经有了完善的想法。要让许青河求他,这可不是说说大话而已。
他抄起键盘咔咔输出。
场景一:为了查案,重案组彻夜不眠。其中一个组员因为冒了雨有点打喷嚏流鼻涕,副队长晟铭问他吃饭没有。组员回答吃了。晟铭从抽屉里拿出一包感冒灵(特写镜头),让组员张嘴。
组员:啊——
在他张嘴的工夫,晟铭已经利索拆开包装袋,把细碎的粉末往他嘴里一倒。组员正懵逼,晟铭又递上一杯水:喝点水冲一下,这玩意儿药效快,感冒了治病没感冒也能预防,副作用助眠,正好节省时间拿来睡觉,开会前喊醒你。
默默喝水在嘴里泡药的组员:……
场景二:
案件结束。组员问晟铭上次的感冒药什么牌子,确实效果不错。晟铭把药盒扔给他,组员接到手里(品牌特写)。晟铭:记得我的情,下次打牌帮我出老千。
组员:……
组员笑道:这咋出千啊,九九九,还差一块呢。
办公室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场景三:
在嫌疑人家中搜查,嫌疑人给出不在场证明:有点发烧,翻出家里备着的药喝完就睡下了,证据是和经理请假的聊天记录,和床头泡过药还没洗的杯子。徐翼拿起杯子看了一眼里面没有完全泡开而残留的药物颗粒,和将要干涸的痕迹。
晟铭问他难道没有半夜被吵醒过,这里的隔音并不好。
嫌疑人:睡太沉了,什么都没听见,第二天鼻子通了才闻到隔壁传来的血腥味。
……
因为份量少,所以稿子写得很快。加上是新换的脑子,还算好用。怎么会有人写广告都写得这么激情四射,林琼心想。
他把稿子的邮件提交。许青河也许是嫌他太快了,回了一句:虽然是广告的戏份,也别敷衍了事。
林琼:/龇牙
许青河只好先看稿子,看完忍不住想……果然是林琼,真有他的风格。
他回想起自己刚看见林琼的时候,惊鸿一瞥,那是最原始也最单纯的憧憬。他喜欢林琼的眼神。
傲是林琼的魅力,即便在最高傲时,他懒得多和人说话的嘴角也是美的,叫人心痒难耐,魂牵梦萦,想要这朵高岭之花为了自己一人而绽放。
可现在什么都变了,情绪不再是力量,而像寄生的蛀虫。他眼里的林琼,和记忆里的林琼,到底有了根本性的变化。
只是最简单的软广植入而已,任何人用点心都能做到这个程度。许青河闭上眼,这么对自己说。
这点水平就想改动他的剧本?别太可笑了。
林琼很快就从主创处得到了回应。
李萃说还可以,制片人也觉得不错,既然这样,就抓紧时间做剩下的内容,别闭门造车,多和大家讨论。否则大家各写各的,也会让整个剧情显得割裂。
看来李萃还不知道许青河给林琼安排的全是广告。
第二天,许青河给他发了新的分场任务过来。
此时邹彦生就坐在他的旁边读剧本。林琼的耳机里放着巴赫,但他此时已经没有心思听了,盯着文档上的品牌名发呆。
“惠诚食品。”
“这个牌子怎么了?”邹彦生问。
“好像是研发了新口味的速食泡面。”
不,重点不是赞助商要打广告的东西是方便面,而是这个牌子。
如果他没记错,惠诚是佳诚集团旗下的分支之一。
是偶然吗?
还是巧合?
不,一切忽然都串了起来。李萃来和他说聘请他作为“分场编剧”时的不情不愿。剧组忽然多出来的空缺,新的注资,剧组那些人对他过于热络的态度……
“林琼?”邹彦生发现他的表情不对,放下了手里的剧本,“怎么了?”
“没什么……没事。”
林琼像是挨了一个巴掌,脸红得厉害,牙根也紧紧咬着。
他的手有些抖,他摸起手机,做了几次呼吸才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脏话通通咽下去。
电话拨通了。
如果不出意外,今天林珏要去开董事会议,现在正在去公司的路上。如果换做是平时,林琼一定会忍一忍,至少等到林珏把正事办完再说。
可今天他不想忍。
“喂?儿子?怎么啦?妈妈现在有点忙……”
“你们都干了什么?”
林琼张开嘴,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因为愤怒而嘶哑。
“为什么要这么做?谁求着你们这么做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先走剧情!